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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我干什么?!”
走出足足二里地,身后那身影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红衣姑娘转回头,语气不善:“有事?”
锦衣公子上前两步,声音不急不缓,“中原不是有句话叫作不打不相识吗?既然打过一场,总归该结识一番。”
“我打过的人可多了,哪记得过来?”红衣姑娘转头便走,“我还有事,别跟着我了哈!”
片刻之后,那声音又响了起来,“不知姑娘姓名?”
“没名没姓。“
“不知姑娘姓名?”
“…”
“不知姑娘姓名?”
姑娘转头瞪他,对上那人笑意盈盈的眼睛,顿时更加烦躁起来,“你属鹦鹉的吗?!”
“姑娘若是不答,我可以说上无数次。”那公子慢悠悠的又道:“不知姑娘姓名?”
那姑娘行走江湖多年,见的都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痛快好汉,还从没碰到过这般没脸没皮之人,却又偏偏没半点办法,犹豫了一下,硬邦邦道:“秦歌。”
“秦歌。”锦衣公子好死不死的又笑了一下,“好名字。”
秦歌转身朝着酒馆走去。
“在下严衡。”
“没问你。”
“严华不逐世的严,阡陌认衡纵的衡。”
“…”
“我生在中原,长在边疆,最近刚刚回来,又见故土,颇为欣喜。”
“…”
“不知姑娘…”
秦歌在酒馆门口站定转身:“我还要等人,严公子请回吧。要是不回的话,”
秦歌凉凉的看着他:“真的揍你啊。”
说罢,秦歌飒爽的一转头进了酒馆,严衡立在门口轻轻一笑,倒是没跟进去。
片刻之后,气喘吁吁的小厮终于跑了过来,站定后捂着胸口一个劲的倒气,语气十分崩溃:“我的世子爷诶,咱就不能老老实实同东安王一同去京里?王爷说这次进京是给您定亲事的,可是一国公主呢!您不去看媳妇,这满城乱跑是干什么呢啊?!“
“公主怎么了?老头儿想和这边的皇帝稳定关系,让他自己娶,拉着我算怎么回事。”锦衣公子一脸坦然,拍拍小厮的肩,“体格不行啊,还得练练。”
小厮连连翻白眼。
“喘好了没?”公子瞪了片刻,道:“若是喘好了,就去街角那叫点心铺子买点梨花糕来,就刚刚想买结果没来得及的那家。”
小厮眼睛瞪大:“世子,你在这站着其实就是等我让我去买梨花糕是吧?”
“聪明。”锦衣公子拍拍他的肩,而后悠然转身进了酒馆。
小厮认命的叹了口气,转身朝着街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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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青灵和欧阳越走进约定好的酒馆之时,一抬眼便见到了窗边一身火红的秦歌,以及她身边的一个锦衣公子。
秦歌一双大眼睛正瞪着旁边那人,而那锦衣公子在她杀人般的眼神里神色自在,一边慢悠悠的吃着梨花糕,一边还同她聊着天,虽然看起来更像是自言自语。
周青灵同秦歌师兄妹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秦歌如此愤恨又无可奈何过,第一反应竟是觉着新鲜,多看了两人两眼,这才笑嘻嘻的叫了句“小鸽子”。
秦歌听到这一声眼睛顿时亮了,转过头便朝周青灵扑了过去,抱着周青灵的肩笑逐颜开:“二师兄!”
一边的锦衣公子一顿,低声道了一句:“民风这么开放?”
周青灵也是高兴的紧,同秦歌一道坐了,眼光落在锦衣公子身上。秦歌还未说话,那人便十分不见外的开了口,“在下严衡,是秦姑娘的…”
那人顿了顿,浅笑道:“朋友。”
“朋友个鬼。”秦歌瞪他一眼,同周青灵道:“别理他,我不认识他。”
“姑娘明明认得在下。”那人也不恼,心平气和陈述事实。
秦歌又开始暴躁:“我哪认得你了?”
“秦姑娘知道在下叫严衡,知道名字,自然就是相识。”严衡一脸坦然。
秦歌:“…”
秦歌想揍人。
周青灵听着这往来对话便明白了是怎么个情况,他自然不能让秦歌受欺负,可心里却又觉着有趣,多打量了那严衡两眼,倒也没多说什么。
那严衡长得十分不错,挺鼻深目,细看过去带着些异域风情,尤其是那一双眼睛,总是弯弯的,仿佛会说话一般,可他身上同时又带着中原男子特有的温润儒雅,两种特指结合在一起十分惹眼。
明明是站在人堆里能惹得无数姑娘脸红娇羞的长相,偏偏在他师妹眼里就是个讨人嫌的。
周青灵轻笑一声,拉着秦歌说起别的话来。
“大师兄他们应该早就到了吧?”
“他们都来一个月了!”秦歌想起另外两位师兄弟就开心,“小师弟好歹是新郎官堂哥,一直忙前忙后的,大师兄帮不上什么忙,我拉他下山玩他也不来,搞得我太无聊了只能天天打擂。”
秦歌颇为不满,顿了顿,又道:“金家送亲的队伍什么时候才能来啊,我都在城门口守了好几天了。”
周青灵算了算,道:“按日子看的话应该就是再过个七八天吧。”
“那么久啊…”秦歌顿了顿,开心道:“那我等跟着新娘子的队伍一起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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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老天也眷顾一般,金家送亲的队伍一路走得十分顺畅,甚至连个刮风下雨都没赶上,到达尚央山下城镇之时甚至比预计的日子还要早上了三四天。
金柔儿一路自然开心,越临近尚央山心思越急,可等真到了地方,反而又沉静下来。
一路跟着过来的堂主腆着发福的肚子,想过来问候两句,可等到走到金柔儿边上了,看了一眼那姑娘的眼神,又老老实实的闭上了嘴。
这堂主在金家呆了三十年,眼看着金柔儿从小长到大,等金柔儿接过金家的时候又一点一点帮扶她将这位置坐稳,也算得上金柔儿的半个叔叔,看一眼便能大致猜到她在想些什么。
此时的金柔儿没法劝——她定是又想起她三哥来了。
“东风不惊尘“的金门三公子金致,曾经那是怎样一位风流人物?一颦一笑皆是风情,一个回眸让多少闺秀掉了帕子?文韬武略毫不逊色,在失了掌门连受重创之际将金门治理妥妥当当,半点也没因为混乱而失了五大门派的位置。
当年他在无双台之上显示出人人喊打的祝宁羡的身份,可即便如此,又有多少人真的舍得恨他?一剑穿胸,他将江湖搅得翻天覆地之后,连死都死的轰轰烈烈,时至今日,江湖上谈起他来,哪个不是遗憾的一声唏嘘。
堂主轻叹口气,嘱咐金柔儿的侍女好生照顾好小姐,转身走了。
侍女打好了水,柔声道:“小姐,明天就是正日子了,明天早早便要起来梳妆收拾,小姐早些睡一会吧。”
金柔儿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看着窗外没说话。
侍女看她这个样子,犹豫了一下没走,又道:“小姐,明天早上成少侠那边就要派人来接亲了,小姐开心一点,若是让成少侠看到您这个样子怕是要心疼了。”
“那个呆子吗?”金柔儿轻笑一声,“他若是心疼也不会有半点反应,顶多杵在人身边盯着你看,半句宽慰的话也说不明白。”
侍女看她笑了,终于松了口气,也笑道:“成少侠就是那样的性子,心里将小姐可在意呢。明天是小姐和成少侠的大日子,小姐今日可得好好休息。”
“嗯,我这就睡了。”金柔儿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这烛火就留着吧。”
侍女一愣,听她这么说也只好应着,端着水盆出了屋。
金柔儿脱了鞋子,上了床,却没躺下,抱着膝盖看着那烛火出神。
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个啥时候她三哥还没来金家,父亲永远在忙,大哥很早就没了,二哥永远凶巴巴,她也是常常这样一个人,小小的身子团成一团,静静的望着烛火发呆。
火苗一跳一跳的,看着有些孤单。
那个时候她有无数的银两可以花,有无数的人听从她不管有没有道理的话,可是她好像却不知道该怎么长大,怎么都好像缺了点什么东西。
直到后来她三哥来了,于是就有人给她讲故事,有人在她疯玩的之后帮她理头发,有人在她看烛火的时候柔声问她怎么还不睡觉,有人让她安心的靠在肩上等她睡着后抱到床上盖好被子。
那个人啊,在她半点东西都不会却接下偌大的金门的时候,柔声告诉她,别怕,三哥在呢。
那个人啊,在面对她质问的时候,眼神透过脸上厚重的面具落在她身上,告诉她,若是你觉得太累,随着自己心意来就好,莫要让自己委屈。
那个人啊,在决定要死的前一刻还要将她支走,怕她看到血淋淋的一幕。
金柔儿轻笑一声,后来她才知道,那个人其实和她半点关系都没有,却不着痕迹的照顾了她这么多年。
夜已经深了。
金柔儿依旧静静的望着那烛火,火苗一跳一跳,一如当年。
金柔儿弯起嘴角,自己就要出嫁啦。
若是一切还像原来一般,此时…也该是他来送自己才对。
金柔儿嘴角弯弯的,眼睛突然就红了。
说好了不再哭了的,到底还是忍不住。
金柔儿吸了吸鼻子,正打算将那烛火吹灭,门外突然响起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金柔儿一愣。此时金家的人应当都睡了,侍女也因着明天要起早抓紧时间去睡两个时辰,这个时候了还有谁能来敲她的门?
金柔儿微微皱起眉头,警惕道:“谁?”
门外那人没应,紧接着又是三声轻轻的敲门声。
金柔儿眉头皱的更紧,拎起防身的匕首,轻轻下地,走到了门边。等到第三次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金柔儿缓缓打开了门,一见门外那人瞬间愣住了,而后眼睛一瞪,手中匕首二话不说便把刺了过去!
“这才一年多没见,怎么脾气变成这样了?”门外那人一侧身躲开,懒洋洋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无奈:“敢情这么恨我…”
金柔儿气的直想哭——那张脸就是化成灰她都认得。就是这个王八蛋抢走了他三哥的尸首,导致她三哥葬在哪她都不知道!
金柔儿手中匕首又刺了过去,那人轻飘飘将她的匕首夺了,在手中转了两圈,道:“这个先没收一会啊。”又道:“有人想见你。”说罢侧身,刚动了一下又顿住,抬眼看向金柔儿,嘱咐道:“别哭啊。”
金柔儿还没来的及说话,那人已经侧身走了一步,将身后的人让了出来。
金柔儿的眼睛瞬间睁大。
只见那人身着一身白衣,宽袍广袖,宛如下凡的谪仙,眉目清秀俊朗,是令人见之不忘的风流。此时一双眼睛如水般温柔,静静的看着自己,眉眼带笑,轻轻道:“柔儿。”
金柔儿眼泪瞬间溢了出来。
她呆呆的望着那人,片刻后终于回过神来,朝着那人便扑了过去,大喊一声:“三…”
嘴巴被人一把捂住,讨人厌的那位一脸无奈:“小点声啊祖宗!”
说罢还转头朝后面那人埋怨:“我就说先写信知会她一声吧?这样八成得疯,明天亲还结不结了…”
后面那位无奈摇了摇头,跟着他进了屋子,关上屋门之后讨人厌的那个松开手,金柔儿直接就扑向了那位漂亮的,泪眼婆娑:“三哥你没死!”
“嗯。”金致带着歉意道:“本想早点告诉你的,刚好听说了你要成亲的消息,便想来给你个惊喜。是不是吓到你了?”
金柔儿用力摇头,抱着金致不撒手,生怕一切都是一场梦。
“柔儿是大姑娘了,这就要嫁人了。”金致伸手揉揉金柔儿的头,从怀里拿出一个盒子来,道:“成亲的礼物,找了许久才找到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打开看看?”
金柔儿小心翼翼的打开盒子,便见莹润的清蓝色亮光幽幽亮起。那是一颗半个手掌大的珠子,里面点点颗粒宛如漫天繁星,珠子莹润光华,宛如将整片星空装入其中。
“呦,辰星珠,这可是个宝贝。”
屋顶之上,一个锦衣公子趴在瓦片之上,抬起头朝着旁边那红衣姑娘感慨道:“这人很厉害啊,这东西都搞的到。”
秦歌已经从金致没死的震惊里回过神来,听严衡这一句之后睥睨的看着他:“你有病吗?大晚上跑人家新娘子屋顶上来?”
“不是你说想看热闹么,新娘子出嫁前这一晚上一般都会有热闹看。”严衡抬眼看她:“再说你不还是一起来了?”
“一般都会?”秦歌一脸复杂:“你是趴过多少个新娘子的房顶?”
“我们那边成亲不这样,不过也差不多…诶你干嘛去啊?”
秦歌头也不回:“无不无聊。走了。”
“诶不是你说想看热闹呢么…”严衡将瓦片放好,起身追了上去。
屋子里,左争抱臂坐在一边,抬头看了看屋顶的某处,而后视线落回到金家兄妹身上。此时金柔儿满脸眼泪,宛如一只花猫,宝贝似的抱着那个礼物,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金致。
金致抬手将她眼泪擦干了,柔声道:“明天开开心心的出嫁,三哥看着你,好不好?”
“嗯!”金柔儿嘴角一弯,笑的春光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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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婚礼热闹的比武林大会还厉害,各门各派有头有脸的人来了个干净,尚央山张灯结彩,喜气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