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浮白醒过来的当天下午, 顾言就像赶着投胎一般将人召集起来, 去了山顶的剑阁。
剑阁位于秉风山最高处,登顶而望, 四周美景尽收眼底。众人来到剑阁旁边的一块空地,这空地很大,横竖皆有十丈, 中间立着一块巨石,上面龙飞凤舞的写着“秉风”两个大字。空地边缘便是悬崖,站在这空地之上放眼望去, 只见云雾茫茫,青山连绵不绝,不由得让人能生出一丝敬畏。
顾言站在巨石旁,老不正经的神情难得严肃了起来,他看了看众人,只见慕浮白一副刚睡醒没多久的样子,懒洋洋的杵在那,间歇打个哈欠,旁边的周青灵絮絮叨叨念叨着什么,一看就是在研究药方,再旁边的成渝眼睛晶晶亮,一脸期待,恨不得自己冲上来宣布他退位。
顾言低头轻咳了一声,又看向另一边的几位。叶逐一脸‘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神情自顾玩着魏观的袖子,魏观始终那个面无表情的石头样子,倒是一边的四个小娃娃此时神色严肃,规规矩矩的站成一排,小脸绷的紧紧的一脸严肃,连魏四尘小朋友的鼻涕泡都小了一圈。
果然孩子才是希望啊。顾言心里叹了一句,而后望了望身后的重山,又看了看身边巨石上的'秉风'二字,神情肃穆起来。
他顿了顿,缓缓开口:“我执掌秉风这些年来,行事自问无愧于天地。但八年前秉风遭此大难,我作为掌门人,没有保护好门人,却当真是辜负了前任掌门的嘱托。”
微风徐来,顾言孤零零的站在巨石旁边,衣袖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而动。他本就生的儒雅,此时站在高处迎风而立,好似一位满怀悲意的诗人,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来。
“为了报仇,我带着浮白连灭三个门派,将恶人杀了干净,用他们的血安慰逝者的亡灵。可亡者已逝,即便恶人悉数死去,那些离去的人依旧回不来了。我愧对秉风,愧对八年前被杀害的一百五十七位门人。三大门派亦有无辜之人,我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被我带上三大门派手上沾上无辜之人鲜血的浮白。”
慕浮白一脸“别煽情了赶紧说完我还要回去补觉”的神情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顾言神色肃穆,看着他最得意的弟子,朗声开口:“今天,我顾言,秉风山第五任掌门人,正式将掌门之位传给大弟子慕浮白。浮白,从今天起,你便是我秉风山第六代掌门人,从此我秉风一门是荣是衰,是安是危,全系你一人身上。世间本无事非,却有善恶,我秉风一门不求平战乱为民生,不求富贵腾达,不求名垂千古,但求仰不愧于天地日月,俯不愧与善恶本心…”
“好!”成渝双眼发亮,啪啪啪鼓起掌来。
一圈人看傻子一样的眼神投了过来,成渝讪讪的将手放下,缩着脖子老实了下去。
顾言转头看向慕浮白,郑重道:“浮白,若你用秉风所学为恶,秉风山任何一人都可将你得而诛之,记住了么?”
“弟子谨记。”慕浮白破天荒的神色肃穆起来。
顾言将身上的佩剑解了下来,端详一番,郑重的递给了慕浮白。那佩剑名为“太渊”,正是秉风山历代掌门人的象征,当年顾言正是带着这把剑上了三大门派,书写了一代传奇。
慕浮白接过剑,看了两眼,而后抬头看了看顾言,道:“担子没了,是不是又要出去撒欢了?”
顾言老脸一红,尴尬的咳了一声,道:“怎么和师父说话呢?师父云游天下,怎么能叫撒欢呢?”
慕浮白耸耸肩,没再说什么。周青灵凑了过去,认真嘱咐:“师父,你出去玩的时候记得看见珍贵的草药给我带回来,山上鹿鸣草和银山姜都没有了,见着了千万记得摘两颗回来。”
叶逐也上前两步:“师兄啊,看见好玩的一定告诉我啊!我去找你!”
身后魏观轻咳了一声,叶逐缩了缩脖,压低声音对顾言小声道:“我偷偷去。”
顾言一脸哀怨的看了看众人:“就没有一个舍不得我的吗?”
一边的成渝没说话,他看着顾言,心里倒当真有点难受。
原书里慕浮白逼死主角,有很大一个原因是因为顾言死了,而凶手正是原主角。
这固然是一个误会,顾言的时候被发现的时候身边只有主角一人,手上又拿着杀死顾言的凶器,即便是慕浮白愿意相信事情不是如此,但证据在那里摆着,秉风山和尚央山的仇又根深蒂固,任谁也没法将此事放下。
故事早已写好,成渝对于后来被误会被逼死都抱着随顺的态度,只是原书里顾言却是真真正正的死了。此时成渝看着还老不正经的顾言,胸口一时堵得厉害。
他穿进书来这么久,同顾言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可即便是这短暂的时间里,顾言始终将他当成秉风山的孩子,当年在祠堂里同他说的那一番话,也真真切切的让成渝感到了温暖。
成渝往前走了两步,认真道:“师父,在外千万注意安全。”
“到底还是有一个知道心疼师父的!”顾言热泪盈眶,道:“不过小渝,你这一脸遗体告别的表情是这么回事?”
成渝:“…”
不好意思啊表现的明显了一点…
当天下午顾言就离开了秉风山。
晚间,慕浮白瘫在藤椅上看着话本子,一只信鸽扑棱棱的落在了一边。成渝过去将信解了下来递给慕浮白,慕浮白还没看信,先将成渝的手拽住了,皱了皱眉,道:“手怎么回事?”
只见成渝的手上大大小小满是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还是新的。
成渝将手拽出来藏到身后,道:“没、没什么。”
那些乃是成渝雕木头时候受的伤。成渝刚刚开始学没经验,刀动不动就往自己手上划,一个小木雕刻好了,成渝的手也快成筛子了。
慕浮白见他不说,便也不再多问,只是皱着的眉却没舒缓开,看起来十分不悦的拿起信看了起来。
片刻之后,慕浮白面无表情的又将信扔给了成渝。
成渝好奇,展开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信是花辞树写来的,大致是说当时金门里金砂造反,幕后助力的神秘势力已经查明就是银角宫。金原豹死了之后银角宫那位宫主将金砂囚禁,管理了一段时间的金门,以雷霆之势将金门上下清理了一遍。就在众人都以为那宫主要将金门合并到银角宫或者他自己成为新的金门门主之时,那宫主却将整个金门完完整整的交还到了金柔儿手里。
也就是说,现在金柔儿已经成了金门的门主。
成渝瞠目结舌,被这样的神发展感到震惊。原书里因为有慕浮白这个靠山,金柔儿在跳崖不成之后便跟着慕浮白回了秉风山,金门自然而然成了银角宫的附属,银角宫势力壮大,后来也成为最难打的反派之一。
当时成渝劝下轻生的金柔儿,本也想过将人带回秉风山,可条件哪哪都不合适,再加上他私心也想让金柔儿离慕浮白远点,便也没提这茬,却没想到最后发展成这个样子。
秉风山掌门配上金门门主,倒是般配。
成渝心里有点发酸,慕浮白斜了他一眼,语气十分不自然道:“怎么,人家现在当上门主了,是不是后悔当时没有私定终身了?”
成渝:???
成渝目瞪口呆:“啊?”
慕浮白面色不善的没说话。
成渝将信折好又递了回去,闷闷道:“我对金姑娘又没有兴趣。”
慕浮白神情终于好看了一些。
“大师兄,拿来了!”周青灵抱着完骨剑走了过来,将剑一递,道:“你让我把完骨拿来,你又不用,拿它干什么?”
慕浮白将剑接了过去,“苍啷”一声将剑拔出剑鞘,只见阳光下寒光一闪,整个剑身都泛着令人心悸的风华,光彩夺目,令人移不开眼睛。
在柴房被搁置了那么久,重新出鞘,依旧是一把神兵利器。成渝心里赞叹一声,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灰突突的木剑,瞬间觉着好像玩偶小汽车遇见了变形金刚。
慕浮白将完骨剑重新收到剑鞘里,十分满意的拍了拍,而后手一伸,将完骨剑递到成渝面前:“送你了。”
成渝:???
周青灵:???
第43章
一边的周青灵的目瞪口呆:“大、大师兄, 咱秉风山是没有家底了吗?剑阁那么多把剑哪把都不差,干嘛一定要送完骨啊?”
“连风雪剑都练下来了, 手里总该有把像样的剑。”慕浮白看了看周青灵, 道:“不给他完骨, 难道要把我手里的太渊给他?”
“…”周青灵无奈叹了口气,道:“得得得, 剑是你的,你说了算。我就是以为完骨跟着你上了三大门派, 你怎么也会有点感情。”
“有感情啊,”慕浮白:“没感情怎么能给成渝。”
成渝一顿, 整个人又开始飘了起来。他是在撩我对吧?他是在撩我吧?啊啊啊他一定是在撩我!
周青灵摇着头走了, 练功场上就剩下成渝和慕浮白两个人。成渝脑子里粉红色泡泡满天飞,愣愣的伸手接过完骨剑,在手碰到剑鞘的一刹那却听完骨剑争鸣一声, 好似还不满的轻轻颤了颤。
成渝顿时一惊, 闹鬼了这是?
慕浮白“啧”了一声, 伸手拍了一下完骨剑的剑身,低声道:“别欺负他。”
而后完骨剑便安静了下来, 老老实实的没了半点动静。
成渝:“…”我觉得我唯物主义世界观崩的有点厉害…
慕浮白指指完骨剑,道:“完骨是个有脾气的,你若是太弱他会耍小性子, 到时候可比人还闹腾。”
成渝一脸痴呆状:“…哦。”
“风雪剑练一遍,我看看。”
成渝摸了摸鼻子:“好。”
三个月的地狱模式不是白打的,只见长剑出鞘, 手腕一动舞了起来。身形俊美飘逸,当真算得上是翩若惊鸿,再配上完骨剑的寒光,竟真的舞出了苍茫天地间冰雪乘着风飞舞之感,那风或急或缓,或狂或柔,成渝略有些瘦弱的身子隐在纷繁的剑影之中,带着一股蓬勃的力量感,显示出一股夺目的少年意气来。
慕浮白静静的望着成渝,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套风雪剑下来,成渝自己十分满意,三个月的罪不是白受的,只觉得自己简直牛逼坏了,恨不得叉会腰昂着小脑瓜要奖励。
“不错。”慕浮白点了点头:“小师叔果然厉害。”
“你别只夸小师叔啊!”成渝一急:“我也很厉害的好不好!”
“你?”慕浮白一笑,道:“行吧。闭关之前说好了练完有奖励,有什么想要的吗?”
“完骨剑不是奖励?”成渝愣愣的眨眨眼睛,道:“还有?”
慕浮白点点头,道:“你要是…”
慕浮白本想大方点说“要是想去找金柔儿也可以”,话刚说一半,就见成渝一抬头,一双眼睛晶晶亮:“大师兄,你亲我一下好不好?”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慕浮白呆愣愣的看着成渝:“…什么?”
成渝眼睛瞪成铜铃,卧槽?!我真说出口了?!我特么就这么说出口了?!
此时成渝懵的比慕浮白还要厉害,一张脸涨的通红活像是要烧起来,也不知怎么想的,手里握着完骨剑,一转身兔子一般蹬蹬蹬就跑了。
慕浮白愣愣的看着成渝的背影,低声道:“我还没亲呢,你跑什么…”
这边成渝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屋子反手甩上房门,冲到床上就拿被子将自己捂了起来。啊啊啊我刚才怎么就说出来了啊?!啊?!怎么就突然浪起来了啊!!!
成渝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巴掌,他恨恨的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心口开始郁闷——刚刚那话是你说的吧?是你还藏在这身体里得着机会就得浪一下是吧?啊?
身体安安静静,脑子里也没出现可能的第二个声音什么的。成渝生无可恋的砸回床面,认命的叹了口气。
算了吧,这身体除了偶尔蹦出一两段主角的记忆以外消停的很,更不可能有影响神志这么一说,认命吧,话就是自己说的,自己就是对慕浮白动心了。
成渝一伸手,从枕头下面掏出那块拴着古玉的剑穗来。这古玉是当年慕浮白与主角第一次相遇时送给主角的,主角珍藏多年,成渝穿进书里之后也始终妥帖的藏着。
成渝摸了摸这古玉,一时心里有点堵。他叹了口气,话是谁说的又有什么区别呢?今晚过后,一切都不重要了。
故事早已经写好,既然早就知道这是个悲剧,那此时的动心,就当做对这悲剧仅有的一点尊重吧。
成渝将那古玉揣好,一起身出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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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
慕浮白回到自己的屋子,洗漱更衣准备就寝。他身着白色的里衣走到桌边将蜡烛灭了,转回身坐到床边却又发起了呆。
满脑子都是刚刚成渝眼里闪着光说“大师兄你亲我一下吧”的样子。
那废物…究竟怎么想的?
是认真的吗?还是就是随口一说?我又没说不同意,你跑什么呢?是害羞了?还是…后悔了?
慕浮白想着那人红着脸转身兔子一样跑开的样子,嘴角弯了弯,只恨不得现在就将人按到怀里揉一揉。
慕浮白正想着,突然闻到一股奇异的味道。他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果然在窗户上发现了一个小孔,一根小竹管从那小孔里伸了进来,里面正源源不断的冒出轻烟。一个影子缩在窗户外面,看起来正用力往里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