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时从没有参加过花祭,颇为新鲜。
他悄悄地看了看袖子里的小抄,确定答案,准备向越无欢讲解风俗人情。
越无欢笑了笑,打断了他的背诵:“尊主,我来过这里。”
“你什么时候?”宋清时话刚出口便明白了,他的记忆里全是越无欢刚来药王谷的模样,总忘了自己已昏睡十年,是他没有跟上越无欢的成长脚步,还停留在过去的时间里。
他没有做好的事情,越无欢自己做了,他没有去过的地方,越无欢早已去了。
他真够蠢的。
“我很少出门,”宋清时想到这里,笑了起来,“无欢,你带我参观好吗?”
花祭期间的南海城,宾客云来,人流密集,纷纷拥拥。
宋清时不好用丹火开路,也不好用毒功弄伤无辜,他时不时被路边摊上新鲜的东西吸引,于是一次又一次被埋进人群里,然后冲散。
越无欢也不方便在人群里用血王藤抓他,想了又想,忍了又忍,在他又一次因为脸嫩,被路边小贩拉住推销水果时,终于伸出手抓住了他的胳膊,牵着走了:“人太多,你别走散了。”
宋清时把刚买的两个蓝色果子,取了一个递给他,笑着问:“你吃吗?”
“这个很酸,不好吃,”越无欢接过果子,“你若想尝尝,我便用糖腌制好再给你吃。”
话音刚落,他看见宋清时擦了擦手中的果子,然后咬了口,来不及制止:“很脏。”
宋清时想了想:“我觉得不酸,挺好吃。”
越无欢无奈道:“是酸的。”
宋清时把手里的果子丢了,笑着说:“我开玩笑的,确实是酸的。”
日头已快到中天,越无欢拉着他进了间看着干净的茶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拿出自备的茶具,仔仔细细地擦了几圈,然后丢了颗灵石给小二,让他取些花瓣来,清洗干净,然后亲自泡了壶花茶,配上自制的糕点,交到了宋清时面前。
一路以来,他只要有机会,都会这样做。
宋清时知道他洁癖严重,顺从地接了过来。回头看了看周围的茶客,发现修士们早已悄悄转开了目光,并不敢看自己这边,旁边桌的情侣,更是匆忙离开。倒是有些好奇的普通路人见越无欢带的面具美丽,偷偷多看了很多眼。
原本安龙在旁边,大家纷纷害怕躲避,他觉得很正常,毕竟阿拉斯加看着就很凶。
如今安龙不在,大家仍在躲避……
他的药王仙尊名声虽然凶,但是很少在外走动,认识的人极少。他以前带着越无欢去乐城,也没有遇到这样的场景。南海城他是第一次来,更加不可能留下什么痕迹,所以这些人害怕的是越无欢?
无欢,做了什么吗?
宋清时的表情越发凝重。
越无欢看看周围,明白了他的迟疑,笑着解释:“每年花祭,这里都有海商过来,当时叶霖传话给我,说是有蓝灵脂出现,所以我便来了。”
蓝灵脂是对修复肢体有用的灵药,非常稀罕。
宋清时点点头,表示他明白,这是为了他求的药。
“我重金购得蓝灵脂后,被坏人盯上了,”越无欢的表情有些小委屈,“他们见我只是筑基修士,便想杀人夺宝。我实在没办法,只好把他们杀了,手段可能略过了些……”他只是将计就计,设下圈套,用傀儡香控制了那些坏胚子,然后实验了一下刚研发出来的骨醉之毒,成功后开心地把他们用血王藤吊在了城门上,威慑宵小而已。
那次做得稍微有点过火,被人认出来了吧?
早知道尊主会来这里,他就不玩那么大了,或者是玩的时候把真面目再遮掩好些。
越无欢遗憾地想了想,然后问:“尊主,我做错了吗?”
宋清时果断道:“你没错,对付坏人就该雷霆手段!”
“嗯,我以后会注意的,”越无欢笑了,岔开话题,“尊主,花祭很多有趣的东西,我们呆在这里,两个时辰后应该会有花车经过,南海城的美人很出名,每年会评选出最美的少女在花车上扮演神话故事的角色,许多出名的画师也会聚集在此,为美人画像。我上次来去匆忙,没有看见花车,颇为遗憾。”
更遗憾的是没找着那个该死的画师。
宋清时对花车好奇极了,趴在窗台上,东张西望看热闹。
他等了好久好久,终于等到花车过来,花车上是对双胞胎姐妹,一个是花容之色,一个有沉鱼之态,头上戴着精致的步摇冠,穿着华丽的羽衣,浑身布满金珠玉叶,饰演的是神话里的凤凰,她们在火焰花做成的花车上,用浮空阵法飞在半空中,然后挥舞着羽翼般的水袖,翩翩起舞,美得就像两只真正的鸟儿。
所有观众都看得如痴如醉,拼命挤上前,往花车上丢金珠灵石。
越无欢挑的这家茶馆还是离花车有些距离,眼睛看得不够真切。
宋清时悄悄地放出神念,控制了周围的蜻蜓和蝴蝶,飞向花车,绕着转圈,把所有东西都看得仔仔细细,半分都没有错过。
越无欢靠了过来,见他看得那么仔细,忍了又忍,心里有些不太高兴,血王藤便随着心意从地上偷偷伸出,悄无声息地缠上了腿,紧了紧,然后附在耳边,用撒娇般的口吻问:“尊主,她们好看吗?”
宋清时回过头来,真心实意道:“好看,但没有你好看。”
那对姐妹都是打扮出来的假凤凰,他家无欢是无需修饰的真凤凰。
越无欢开心地问:“那尊主别看她们,只看我如何?”
宋清时收回了看花车的视线,重新坐下,认真地看着他:“好。”
尊主真是太乖了……
事事都顺着心意而行,没有半点惹他难过的地方。
越无欢不知为何有些不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个地方不合适旅游,外面的坏人太多,脏东西太多,还是得早点把麻烦都解决掉,带尊主回药王谷比较安心。
两人相视无言,默默喝茶。
日头离黄昏尚早,两人便进了投宿的客栈,越无欢说这些日子每天都在奔波,睡不好,实在累了,想呆在房间里安静看书。宋清时过来陪他,还磕磕绊绊地给他讲了个《小红帽》的奇怪故事,又刷了会数学题,见越无欢还是没睡意,便给他弄了杯助眠的茶。越无欢推辞不过,只能喝了,没想到尊主亲手做的安眠茶效果超强,不消片刻,他的眼皮开始打架,明明想强撑着晚点睡,却怎么也睁不开,他努力抗拒着睡意,渐渐地睡了过去。
这次梦里,他变成了大灰狼,把尊主绑在了森林里,做着可怕肮脏的事情。
尊主一直在哭,在求饶,求他停下……
他想停,却怎么也停不下来。
最后,他强行从梦中把自己唤醒了,然后痛苦不堪地面对身体发泄过的痕迹,想狠狠地在身体抓出血痕,想用血王藤鞭打自己做惩罚,又怕被发现,最终克制地在掌心掐出了几道红印,慢慢地平复了呼吸。
血王藤在身边游动……
忽然,他发现好像少了些什么,空气中浮动着的是安魂香的味道?
隔壁的房间没有人,缠在尊主脚上的血王藤松了,尊主去哪里了?
跑掉了吗?没有了吗?
越无欢的呼吸乱了,没顶的恐惧袭来,他乱七八糟地披上衣服,随手带上面具,疯狂地冲出房间……
他不能弄丢宝物。
那是他活着的唯一意义。
……
月光如水,静谧无声。
画师正在挥毫作画,画卷上是那双美丽的凤凰姐妹,清纯的容貌画得妖娆,勾人魂魄。
忽然,他意识到背后有人轻轻地敲了敲窗户,他回过头,看见是名相貌稚嫩,眼睛清澈的少年,穿着重重叠叠的雪衣,坐在他的窗台上,安安静静地不知道看了多久,似乎对他的画非常感兴趣。
莫非是来求画的?不知求的是什么画?
画师苛刻地审视了一下少年的外表,并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身材也略显单薄,但胜在有干净的气质,皮肤也白得透彻,若是能脱下那身漂亮的雪衣,半遮半掩地露出身子,摆出欲拒还迎之态,倒是能激发他的创作欲望。
宋清时被他的奇怪视线看得有些不自在,拢了拢身上的白色法衣,然后小心翼翼地开口:“请问……你是《盛世美人图》的作者吗?”
画师见他提起自己最得意的作品,乐了:“对。”
“太好了,我找你很久了,”宋清时松了口气,他操控昆虫在花车巡游上转了好几圈,发现这个画师的风格和自己要找的人很相似,但怕弄错,心里忐忑得很,不敢告诉越无欢,偷偷跑出来确认,“我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你,你,喜欢画那样的画吗?”
画师笑道:“自然是喜欢的,你别那么羞涩,我替你画上一张?”
宋清时低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美丽的黑色莲花在手中绽放,莲瓣一片片打开。
画出炼狱之景的人,应该回到炼狱。
第55章 清醒糊涂
宋清时站在酒肆前,听老板疯狂推销。
“哪有人来花祭不喝花酒?客官别误会,我说的不是那些乱七八糟的花酒,”老板自以为开了个男人都懂的玩笑,然后发现对方表情认真,完全没笑,似乎听不太懂,便改了口吻,“我们南海城盛产鲜花,这是用八种花酿出来的美酒,叫美人醉,味道甘甜,极有风味,只有花祭期间才会出售,数量有限,卖完便没有了。”
这酒是甜的?还是限量版?
男人对限量版的抵抗力容易下降。
宋清时立刻掏出灵石,买了一坛。
他出门是找那无耻画师做正事的,如今正事做完,想快点回客栈找越无欢,可是南海城建筑都很像,到处都是花,他走路的时候又在想东西,转弯弄错了一个路口,不小心就走到了夜市。
花祭的夜市非常繁荣,左边是唱戏,右边是猴戏,还有好多没见过的东西。
原来南海城的晚上是这样的吗?
宋清时克制不住好奇心,他想着这次回药王谷后,可能再看不到这样的景色,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结果惨遭各种推销,买了好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有漂亮的宝石,好看的红色布料,墨渊剑尊的传说话本,还让捏面人的老板捏了个漂亮的小凤凰。
夜市的游人,不知为何大部分都双双对对,牵着手,笑着闹着,非常亲密。
宋清时买完酒,忍不住问老板。
老板被他逗乐了:“你不知道南海城的花祭夜晚有个别称,叫做情人祭吗?”
宋清时摇摇头,这个资料点在他整理的导游资料上没有。
夜雨阁做事不负责了,回去他要好好谴责叶霖仙君的专业态度。
“这是花祭的老传统了,白天的祭典是所有人的狂欢,晚上的夜市则是属于情人的浪漫,咱们这里可是不夜城,如果你没有伴,可以去找一个,你长得不错,定是很容易的,要不要我给你介绍?”老板热情地建议,“找个美人,共饮美人醉,更加甜到骨子里。”
宋清时听见美人,不知为何就想起越无欢的脸。
他有点慌,赶紧拒绝:“不了,我有伴,很美的,不……不是你说的那种伴。”
他只要心乱,说话就乱七八糟。
老板越听越糊涂,忍不住凑近想听仔细:“哪种伴?男伴?女伴?”
话音未落,屋顶有数根血红色藤蔓落下,抽裂地面,狠狠隔开两人距离。
越无欢站在屋顶高处,墨色长发被夜风吹得凌乱,腰带没有系好,里衣的领口也翻了出来,红色的锦衣衣摆也有数道皱褶,打碎了他平时谨言慎行的模样。金色羽翼面具下的凤眸里带着丝丝压抑不住的疯狂,艳色的唇紧紧地抿着,微微向上扯动,似乎想勾出平时的温柔笑容,却又怎么也勾不出。
血王藤在地上爬动,每根又分出无数条细枝,枝叶越来越多,越来越茂密,南海城的人都在城墙上见过这可怕的东西,心有余悸。
酒肆老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连滚带爬,想爬离此地。
客人们也意识到不妙,纷纷逃走。
宋清时抱着酒坛,努力安慰大家:“没事的。”
他的安慰没有任何作用,转瞬间,所有人都跑光了。
血王藤从地上升起,迅速爬上了他的四肢和身体,纵横交错地缠绕,重重叠叠地禁锢,就像无数根愤怒的蛛丝抓住了落入网里的猎物,缠了一圈又一圈,唯恐逃脱。
宋清时下意识想升起丹火烧断束缚,忽而又想起血王藤和神魂相连,断了会痛,会受伤。他赶紧把火收了回去,仍凭血王藤把自己拉到半空中,像祭品般拖到了越无欢面前,送进了他的怀里。
“尊主,”越无欢低下头,用唇尝了尝颈间的气息,然后缓缓爬上,用舌尖轻轻舔了舔他敏感的耳垂,似乎在快乐地品尝滋味,声音却委屈极了,“我醒来看不到你,很担心。”
宋清时认真解释:“我只是出来办点事,顺便买点东西。”
身上的血王藤越缠越紧,越缠越多,仿佛想隔离外界的气息。
越无欢的声音却更委屈了:“尊主,这里的夜晚到处都很脏,你不要乱跑,不要离开我身边,好不好?”
这些年,他越在外面行走,越觉得整个世界都肮脏,如果不是忌惮安龙,必须处理掉这件破事,他一步都不会让尊主离开药王谷,免得出现什么意外,被那些无耻的坏人伤害,或者掉进污泥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