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池定了定神,就看见憔悴了一大圈的若芳在他跟前哭得不能自己,泪水就像是不要钱的珠子似的,大滴大滴地往外涌。
若芳似乎想碰他,又不敢碰他,一双手僵硬在半空中,无措得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见此情况,温池也跟着无措起来,他愧疚难当,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若芳。
最后还是若芳拿过了温池怀里的包袱,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破涕为笑:“公子回来了便好,是奴婢的错,奴婢不该在公子面前说这些丧气话。”
温池的目光停留在那个包袱上,半天才艰涩地挤出一句话来:“对不起,若芳,我该早些回来。”
“公子不要这么说,错不在公子身上。”若芳摇了摇头,明明她脸色苍白得厉害,眼睛和鼻尖却是红通通的,像极了兔子,她打了个哭嗝,还反过来安慰温池,“公子能平安回来,真是福大命大,今后一定会有大造化。”
温池见若芳一脸笃定的表情,忽然没忍住,扑哧一笑:“那就借你吉言了。”
主仆俩在门口说了会儿话,温池才带着若芳往里走。
正厅里坐满了人,除了时锦和林将军外,连花子藏和那群之前看不惯温池的青年才俊也在。
只是那群意气风发、拿鼻孔看人的翩翩少年郎如今安静如鸡地坐在各自位置上,脸上或多或少带了些伤,头顶皆是一片愁云惨雾。
瞧见温池和若芳从门口走进来,他们木然的脸上没有一点起伏。
一群人中,只有知道温池真实身份的时锦和林将军稍显激动,他们早已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温池。
时锦和林将军似乎都相信了老夫妇的说辞,上上下下地把温池打量了一遍,末了还说要请个大夫来给温池检查一下身体。
听到“大夫”二字,不远处花子藏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花子藏看向温池的眼神里夹杂着些许一言难尽,随后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在正厅逗留了一阵子后,便有周府的仆人跑来说已经备好晚膳了,还麻烦厅内的大家移至偏厅。
温池没什么胃口,但还是跟着众人一起用了晚膳,幸好他现在的对外身份是林将军的四弟,只需要跟在林将军身后便是,倒不用他说太多话。
用完晚膳,温池又跟着林将军一起把那对留下来用膳的老夫妇送走。
分别前,林将军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袋银子,作势当做谢礼送给老夫妇。
老夫妇受宠若惊,连忙推拒。
两方人推搡了半天,老夫妇不负盛情,看似勉强地收下了那袋银子。
温池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老夫妇的表演,安安静静地想——真不愧是时烨找来的人,简直把小孩子想要压岁钱又装模作样推拒的精髓拿捏得死死的。
送走老夫妇后,林将军便把温池带回他们居住的院落。
温池之前居住的院落已经闲置下来了,时锦和林将军为了保险起见,干脆把温池的所有东西连带着若芳一起挪到了林将军居住的院落里,正好那里房间多,能容纳下温池和若芳。
至于皇上派来伺候温池的那些婢女和侍卫,也被林将军安排在了他居住的院落里。
原本只住了林将军一个人的院落一下子人多起来。
只是经历了之前的事,大家心里都不好受,难免有种沉闷的气氛在院落里蔓延开来,就连喜欢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话痨若芳也突然变得沉默了不少。
好在大家的这种状态并没有持续太久。
三日后。
时锦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是从京城送来的物资到了。
蝗灾的事还未解决,大家必须打起精神来。
开工之后,温池无疑是最积极的那个人,恨不得全天候跟着时锦往外跑。
他把他后来产生的想法仔细地向时锦说了一遍,他想也许能建立一个椋鸟保护区,借助椋鸟的力量消灭部分蝗虫,虽然这个想法听起来有些荒诞,但是这么做的成本比其他方法低太多。
时锦听完温池的分析,思考了很久,认为可以一试,不过他们眼下的任务是安抚百姓,搭棚施粥,先救助那些够不上温饱的人。
于是这些日子,温池便跟着时锦一起忙碌分配物资的事儿。
若芳还是像之前那样在周府里等着,等到后面,小姑娘终于按捺不住了,这天晚膳过后,她表情严肃地向温池提出请求:“公子,赶明儿奴婢同你一块儿出去好不好?”
温池好笑道:“你出去做什么?”
若芳眼巴巴地望着温池:“尽管奴婢不会武功,也不像林将军那样强壮,可是奴婢心细,多个人多双眼睛,奴婢也好替公子多盯着点。”
温池倒不介意若芳跟着他,只是想到包括四皇子在内的其他人都没带婢女出门,倘若他带上若芳,难免会引人注意,还有可能给别人添麻烦。
这么想完,温池只好拒绝了若芳,不过他还是把自己的顾虑对若芳说了个清楚,最后安抚道:“你就在府里待着好吗?我尽量早去早回。”
若芳还在犹豫:“可是……”
温池问:“可是什么?”
若芳顿了顿,才说:“毕竟有人遭遇不测,奴婢还是很担心公子的安危,公子你可知,和公子一同被绑去的张家兄弟都没了,听说张家就他们两个儿子,这下也不知道瑄王他们要如何跟张家交代。”
“张家兄弟?”温池很快想起两个人,“你说的是张衡和张欢?”
若芳点了点头,眉宇间全是哀愁:“正是他们。”
说到这里,温池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他记得张欢虽然被打了一顿,但是好歹保住了一条性命,难怪这几日他一直没有瞧见张欢的身影,原来是死在了那里。
不过被绑走的人不少,受伤的人也不少,却只有张衡和张欢丢了性命。
温池猜测了一会儿,总觉得张欢的死可能有时烨的意思,时烨对他和张衡张欢之间的矛盾可谓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对……
他怎么又想到时烨去了?
温池赶紧甩了甩脑袋,把这些想法甩掉后,他又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若芳:“你跟着我出去不合适,还是在府里待着吧。”
若芳失落地埋下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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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池跟着时锦忙碌的同时,也不忘按照刘德的吩咐进行训练。
他暂时不想让其他人知道他在习武的事,也包括若芳,可是白天有四皇子和林将军以及一些侍卫围绕在他左右,夜里有若芳和几个婢女伺候着,他只能牺牲掉一些睡眠时间来进行训练。
可惜进度非常缓慢。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
时锦将划出来的部分物资分发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先从民间召集一些劳动力来建立温池之前提过的椋鸟保护区。
至于其他方法,也在缓慢进行中,但那已经不在温池的工作范围内了。
温池打听过,椋鸟的繁殖期在每年的四月至六月,它们集群营巢,将巢营在尾檐下,峭壁裂隙以及树洞中,倒是比较容易寻找。
可惜如今已过九月,要等到明年才能等来椋鸟的繁殖期。
温池有种预感,他们或许要在晋州待上几年。
这样也好……
反正他不想那么快回去面对时烨,尽管晋州的安全问题相对堪忧,可是他在晋州倒比在东宫轻松自在了许多。
唯一不太好的是——花子藏看向他的眼神永远那么一言难尽。
每次想到这里,温池就格外头疼。
他一直想找个机会郑重其事地向花子藏道个歉,然而自从那次绑匪的事件平息之后,花子藏就躲他躲得更加厉害了,像一条滑腻腻的泥鳅似的,温池怎么都抓不住他。
无奈之下,温池只好借着他生辰的由头把暂住在周府里的所有人都请了一遍。
当然,不是他的生辰,而是林将军四弟的生辰。
毕竟这天是别人的生日,温池不想大肆宣扬,便打算在一家普通酒楼里订个包厢,一群人吃完饭后,他再单独找上花子藏聊一聊就是了。
哪知道有两个人听见酒楼的名字后,皱起眉头直摇脑袋。
“不行不行,温公子,今儿可是你二十岁生辰,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地过呢?”
“就是,那家酒楼真的不太行,这晋州的酒楼那么多,你再好生选选?”
温池看着眼前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沉默片刻,顺着他们的话说道:“不如你们替我选?”
于是,这天夜里。
他们一行人来到了全晋州最豪华也是女人最多的酒楼——俗称青楼。
第84章 别忘了
然而温池并不知道这是青楼。
下了马车, 他就瞧见眼前的酒楼装修得比他想象中的酒楼阔气很多。
尽管酒楼还未营业,可大门外挂满了红灯笼以及一些花花绿绿的装饰,抬头还能瞧见二楼露台的风景。
温池还以为那两个人只是被周府那些口味清淡的饭菜折磨久了,故才挑了这家看起来就很昂贵的酒楼点些大鱼大肉放纵一下, 也就没有多想。
好在他出发时带了很多银两, 皇上和时烨都吩咐太监给了他不少好东西, 他来到晋州后也没怎么用钱, 请大家吃一顿大餐自然不在话下。
只是往里走时,温池发现时锦的脸色有些别扭, 脚步也有些迟疑。
温池道:“瑄王?”
时锦听见温池的声音,转头看了眼温池,发现温池脸色并无异样, 于是摆手道:“没什么,走吧。”
温池挠了挠头, 很是茫然。
不过当他迈入酒楼后, 就嗅到了一股很重的脂粉气, 那气味浓烈得有些呛人。
温池吸了下鼻子,好歹忍住了想打喷嚏的欲望。
可是走在他前面的林将军就忍不住了,猝不及防地阿嚏一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纷纷扭过头来看向林将军。
林将军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完了又撇下嘴角:“这里都是什么味儿啊?怪难闻的。\"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也很尴尬, 他们对视了一眼, 其中那个高瘦的男子走过来, 笑着打圆场:“能有什么味儿?林将军闻岔了吧。”
林将军不高兴了:“真有味儿。”
这时,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扭着细腰从二楼迎了下来,她端着妩媚讨好的笑容,掐着嗓子用略微撒娇的语调说道:“哎哟,自然是姑娘们身上的香味了,瞧这位爷说的,头一回来吧?”
不得不说,林将军在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无论春夏秋冬都住在军营里,面对的全是长得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吃的也是随随便便应付的粗茶淡饭,还真是有生以来头一回踏进这种地方。
尽管林将军的心思没那么细腻,可是这会儿瞧着女人的打扮,听着女人的语调,还是慢慢地品出味儿来了。
“不对啊。”林将军向来皮糙肉厚,此时却是脸上一红,他抬手指向那个高瘦的男人,“岳志成,你这是……”
岳志成生怕林将军说出什么丢人脸面的话来,连忙走到林将军和女人之间,从袖口里掏出一个碎银子递给女人,同时轻车驾熟地对女人使了个眼色:“给我们找个包房,把你们这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一遍,其他的,你再安排一下。”
女人心领神会地捏了捏碎银子,再一瞧这些人的衣着打扮,顿时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她赶紧喊来两个小姑娘:“快来,把这些爷领进春日园去。”
那两个小姑娘提着裙摆跑来,小心翼翼地领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二楼走。
这下,和林将军一样迟钝的温池也察觉到些许不对劲了,他故意落后几步,随后走到了最后面的林将军身旁。
“林将军,你可知这里是?”
“青楼。”林将军眼神幽怨地看向温池,轻飘飘地开口,”温公子,你好歹是……成了家的人,竟然会来这种地方。”
闻言,温池也尴尬得紧。
他真没想到岳志成和柳文会光明正大地挑出一家青楼来,如果他早知道他们会说来青楼的话,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拿着皇上和太子赏的钱来青楼潇洒,那也太不像话了。
温池的脸一阵青一阵白,他好不容易消化完这股尴尬的情绪,轻声问道:“不如我们这就走?”
林将军道:“走得了吗?”
温池:“……是哦,岳志成都把碎银子给出去了。”
“……”林将军的嘴角明显抽动两下,气笑了,“温公子,那是碎银子的问题吗?他们都把瑄王和花公子带上去了,就算我们不给他们面子,也该给瑄王和花公子面子吧。”
温池无言以对。
“罢了。”林将军看了眼温池眉心,只见那颗红痣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即便凑近了也看不出什么端倪来,便放下心,“早些吃完早些回去,你也注意一点。”
温池表情严肃地点头。
林将军也点了点头,对温池做了个请的手势,两个人一起往楼上走。
走了几步,林将军忽然想起什么,又顿住脚步:“对了……”
温池见林将军的神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凝重起来,以为林将军要说很重要的事,便赶紧定下神来,竖起耳朵,做出认真倾听的模样。
林将军斟酌了一会儿,才刻意把声音压低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地步,一本正经地说:“倘若太子殿下问起罪来,这可是岳志成和柳文的责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