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着脸走进来时,看到方谦正坐在窗前对月吃着糕点,这宫里面的点心做的着实精巧,就是个头太小了,一口一个都不为过。
“回来了?”方谦看到季峥起身拍了拍手上得糕点渣:“如何?”
季峥被两位大臣拉着讲了一整日,见到方谦之后立刻换了一副委屈的表情,将脑袋搁在了方谦肩膀上:“师兄我头疼。”
方谦愣了一下,心想着这臭小子小时候都没这么撒过娇。不过考虑到他们身处在皇宫当中,难免触景生情,心软之下到底没舍得推开人。“他们都跟你讲了什么?”
“本朝官员、国情、库存、各州文书、战报……”季峥越数越“委屈”,趴在方谦身上不肯起来。
方谦不得不随身挂着一个大年糕坐到榻上,也陷入沉思当中:“他还真想让你掌权不成。”
季峥冷笑了一声,终于舍得把自己从方谦身上撕开了一点,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
“他恨不得我死,又怎么会想把江山给我。”季峥这话说的难得稚气,这么多年过去了,因为方谦的缘故他早就抹平了心性,
方谦想起今天偶遇的那个人,难得沉默了一下。这宫中和上面的那位行事处处诡异,如今看下来倒像是这个江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迫不及待地想扔给季峥。
……
方谦的预感成了真,第二天一早大内总管便带着圣旨到了东宫。大内总管趾高气昂,腰板得都有些向后弯。
季峥不跪。他从没想过自己要因为那个男人跪下。但那看来高傲,无比在乎天家尊严的大内总管对此似乎也不慎在意。只管自己照本宣科。不亏是专司送旨的大太监,虽说少了些什么,却并不像别的太监声音尖细,反倒中气十足,言辞恳切。
却是说,陛下年事已高,拟旨十日后传位给季峥。
这一道退位的旨意并未请文人来凑字,言简意赅。短短十数字后,大太监便放下了手中那一道皇旨。
季峥面沉如水,全程背着手没有接旨的意思。入宫两日,那个人完全没有现身,做法却让人越发摸不到头脑。
公公对此视而不见。也不让季峥接旨,而是将它交给了站在一旁的小德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声喜,便飒然而去。
很快各部便派人赶到东宫,拉着季峥准备大典上的诸多事宜,还有前线的战事等着季峥来定夺。仿佛一夕之间,他已经彻底成了这天下的主人。
方谦在一旁插不上手,便干脆再次溜了出去。
季峥早就下过命令,这宫内方谦可以随意走动,再加上方谦昨日在太子寝宫里过了一整夜。因此宫里面的人看到方谦也不会随意阻止,只是当方谦路过之后,会忍不住谈论几句。
这宫里的新太子带回来的人可真好看,难怪会这么宠着。
“你们怎么知道不是我宠着他?”方谦第三次听到同样话的时候,忍不住身形一动来到那几名宫女身后。
几个小宫女吓了一跳,刚想回身请罪,就见方谦已经转身走远了。
小宫女对视几眼,没敢再多话,静悄悄地干着自己手上的活计。
方谦再次跑到后面的竹林当中,想看看还能不能偶遇那个奇怪的老者。现在形式看着太被动,哪怕多打听点小道消息呢。
可惜这一次方谦直到走出了竹林,都没碰到那位老者,反而是眼前的路越走越荒芜,显然已经出了东宫的地界。
方谦站在原地踌躇片刻,见四周荒凉的像传说中的冷宫,也没见人跳出来阻拦自己乱逛,便举步走进去。
道路尽头是一个废弃的旧院子,四周杂草丛生,院子前挂着牌子名为“朝露园”。院门也老化了,歪歪斜斜、将掉未掉的挂在那里。
方谦都不敢用力推,生怕自己一用力这门就废了,他犹豫了一下直接从旁边跳进了院子当中。
院子里面极为荒芜,只有一间简陋的不想皇宫里该有的房子,房子旁边是一颗桃花树。大冬天的,树叶早就落光了。
树下有一个供稚子娱乐的秋千架,上面的绳子断了一根,只剩下一根拖着木板。
他才刚一站定,一个花生就扔到了他头上。方谦愣了一下,他感觉到了桃核,却偏偏没能躲开。
方谦抬头看了过去,发现站在院中的正是他前面想找,却没有找到的老者。
老者拄着竹杖坐在院子当中的石凳上,神色不愉地说道:“不请自来,有违客道。”
方谦犹豫了一下,诚恳发问:“那要我出去重新敲个门再进来?”
老者看了看自家摇摇欲坠的门,到底没舍得让方谦祸害,指了指自己旁边的位置:“过来坐吧,你在找我?”
方谦上门是客,总不太好空着手,索性从储物袋中取出从东宫顺出来茶点:“我昨日才随季峥进京,也就是你们那位新太子,对宫里面的事情不太了解,这宫里面有没有什么忌讳的事情。”
老者看了方谦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这宫里面忌讳的事情可就多了,但是如果是最上头的那个人发话,可以百无禁忌。所以这个位置才显得格外诱人。”
“有什么好的。”方谦随手倒了两杯茶:“连亲人都算计,连宫墙都出不起。”
如果不是天下局势太乱,季峥心里又有血海深仇的牵绊与修行有碍,他压根不想季峥趟这次浑水。
老者愣了片刻,喃喃自语道:“你说的对,这宫里面的人一点选择的权力都没有,闷无趣了。”他说着拿茶当酒,一口闷了个干净。
方谦也没想到自己随便一句话都能触及人家的伤心事,一时间有些无言以对,他想了想换了一个话题:“当今圣上有六位皇子,为什么要选一个常年养在宫外的。”
老者像是没听出方谦话中的试探,不以为意地说道:“你们自己沿途不都在宣传,他是天命所归,王朝至今才出了这么一个同时身具龙气和灵气的皇子,不是他还能是谁?”
方谦神色微冷:“他从出生便是如此,但皇室一开始的打算可不是这般。”
老者闻言冷笑了一声说道:“人呐,都不愿意屈服自己的命运。别人看当皇帝的是至高无上的荣耀,但这里的人却又羡慕那些修仙者漫长的岁寿。”
所以拿稚子为药引,想夺人灵根,可曾想过最终会两头落空。
那老者还在继续说道:“没有龙气,皇族无法服众,更没有办法继续控制众仙门。想抢他灵根的心,和祖宗基业比起来,到底还是后者为重。”
“荒唐。”方谦彻底冷下脸,突然生出带季峥一走了之的心。
管他什么破江山,只是不想如了这些人的意。
“这世上荒唐的事儿多了,望舒仙君活了这么多年,还不懂吗?天色将晚,我这里也没有好菜,就不留客了。”
方谦还有许多问题想问,但那老者显然不打算给他机会,说完之后直接背着手返回了屋中。
第128章 夜杀
这一天季峥回来的更晚, 方谦还在犹豫要不要将老者的话告诉季峥。又觉得说完之后, 季峥真的有可能甩手一走了之。
抬头便见季峥正和自己身上的衣服做斗争,他身上穿着的是礼部新送来的礼物, 样式繁琐自己越解, 那扣子越是缠绕在一起。
但什么太监宫女的, 都是季峥自己轰出寝宫的。如今空荡荡的寝宫中, 只有两个活人。方谦无奈上前, 掰开了季峥添乱的手, 试图为季峥解开衣扣。
这身衣服原先至少得有三□□着脱下, 方谦琢磨了一会儿, 也是越帮越无力,干脆拍了拍季峥:“做个前桥, 让重力帮你脱衣服。”
季峥没动。他仍是直直地伸着自己的双手, 看着还在纠缠衣扣,目光深沉却像有火焰蕴含在其中。
他故意没有让宫女帮忙打理,一方面是不喜欢外人接近自己, 另一方面也存了找机会亲近方谦的心思, 沿途行军其实一直都没有时机再做亲近的事儿。
等到这熟悉又陌生的皇宫之后, 季峥心里就没有一刻安静过,强压在血脉的滔天仇恨一直蚕食着他的意志。
季峥没有一刻不想直接拔剑冲进那人寝宫, 为那一夜长眠的人复仇。
只有到了方谦身边, 他的心才能真正平静下来。说平静也不对, 他永远做不到在方谦身边没用绮念。
谁知方谦抠了半天的扣子, 也有些恼了。他往季峥的小腹上狠狠一拍, 季峥只得如他所愿,弓起了前桥。方谦自下而上,一路将他这身繁复袍子向上撩起,竟发现里头还有不少内扣,顿时气结:“就算是个粽子,也不带这么难剥的。”
被衣服蒙住头脸的季峥想象了一下方谦的样子,不由笑了一下。紧接着,他便又听到方谦说道:“你见到那个人没有?”
季峥此时的心情全在方谦身上,猛地听见这么一句心情稍沉,但也没有坏到彻底。方谦的手隔着亵衣在他的腰上不住触碰,他声音听起来都变得沙哑了起来:“没有。”
方谦动作不停低着头继续和复杂的礼服扣做斗争,眉头却挑了起来:“把整个江山都给你了,却连面都不肯露,这个人也真是够奇怪的……谁!”
他的手还放在季峥的衣服上,腰侧挂着的斩阳却直接出了鞘,冲破屋顶刺向蛰伏在上方的黑影。
斩阳再回到方谦手中时,上面已然见了血光。方谦手持斩阳,转眼之间便已经离开了寝宫。
季峥第一时间站直身子,被撩起的裾摆一一垂落回原来的位置。他看着解到一半的礼服,嘴角抿成一线。今晚本该是良夜,却总有些不开眼的东西跑来捣乱。
他也没有耽搁时间,脚下一点便来到了寝宫外。
整个东宫一片宁静,没有风也没有人声,只剩下浅白色的月光和昏黄的灯影笼罩着宫阙。
外面守夜的侍卫和宫女倒了一地,四周站着七八道黑衣人影,见季峥出现之后,同时出手攻向季峥,手上尽是杀招。
季峥和方谦也出剑了,却不是冲着黑衣人去的,而是刺向了他们周围空着的地方,那几人微愣之后举剑去挡,却没有快过方谦和季峥的剑。
黑夜仿佛被劈开了一道裂痕,凝滞的空气突然又流动了起来,四周有人声传来。
“快点,那边!”
一道巨大的威压笼罩下来,那几人黑衣人没有半点停顿咬破了齿间的毒药,闷哼一声全部倒地不起。
竟是在同一时间自缢了。
下一瞬程臻便出现在院落当中,他脸色并好看。自从他负责镇守皇宫以来,已有上百年没人敢随意闯入了。
皇宫当中执勤的守卫也很快赶来检查地上的尸体,发现也都是宫中当值的人,腰侧都带着腰牌。难怪能悄悄闯入东宫当中,还在这宫中布阵。
程臻沉着脸,越走近季峥,脚步也越快,仿佛非如此不能显示他的恳切。待到季峥面前时,他更是第一次单膝点地:“微臣护住来迟,请殿下责罚。”
与此同时,他身后那些匆匆赶来的将士也是齐刷刷跪了下去,甲胄摩擦的声响都极为齐整。
季峥衣冠未正,蹙眉看着寝宫上方露着的大窟窿,神色不愉地说道:“查,是谁派来的,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意思便是是否惩罚,怎么惩罚,你们自己看着办。
那些守卫闻言身体抖得更厉害了,若是太子责罚他们还能留下性命,可惜……
但此时却无一人敢提出反对,连头都未敢抬起。
这一夜最终季峥和方谦是在偏殿凑合过的,宫女重新打理完退出时,已经过了三更天。
方谦合衣坐在床榻上:“距离你登基还有九日时间,这九日里暗杀不会少,就是不知道是你的哪一位皇兄派来的人了。”
估计也查不到了,方谦说着转头看向还在和自己衣物较儿劲的忍不住一笑道:“这天都快亮了,你还脱什么。”
季峥也是无奈,放弃更衣的打算,坐到方谦旁边:“戚师兄如今在宫外,也在暗中布置我们自己的人,只是……”
“有点来不及。”方谦接着季峥的话说完,忍不住叹了一声,这十天看起来是皇位交叠,更像是催命符。
他们在皇城没有根基,想要扎根绝非一朝一夕的,但是留给他们的时间却不够多。
方谦往后一躺:“想那么多做什么,天总会亮。”
“我倒是希望晚一点天亮。”季峥往后一倒,躺在了在方谦身边:“明日无论谁阻止,我都去见见那个人。”
他不想再继续等下去了,所有的事情都应该有一个了解。
方谦侧过头看了季峥一眼,笑着直接握住了季峥的手。“好啊。”
一点点金芒顺势落入季峥的体内,那是方谦分出来的一片神魂。
季峥的手像是被烫了一般蜷缩了一下,却又没舍得松开。小时候那一次,他喝醉了酒无知无觉,这一回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神魂落入自己的体内。
那一瞬间两个人仿佛交融在一起,能够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季峥捧着自己的胸口,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那个人神魂的温度,不过这一次我会保护好你。
他转身用力抱住身边的人,整座皇宫像一座孤城,唯有身边的这个人是真实的。
既然主动撞了进来,就别想再离开了。
……
五更一到,几位大臣已然等在东宫外,就见季峥持剑从侧殿当中踱步走了出来。
几人俱是一震,还没来得及反应,眼见已经不见了季峥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