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缘岑见他没有再反驳自己,表情也好看了很多,只当他答应了自己。她放开了掐着阮苗胳膊的手,这时才发现他的小臂上的几道血痕, 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掏出帕子给他擦拭:“对不起, 我不是有意的。”
“没关系。”阮苗低头看她忙碌, 无意间发现她的头顶原来已经有了不少白头发, 只是染了黑色看不太清。
周缘岑应该也没多大吧, 算起年龄来可能也就刚四十,比他自己的妈妈小了十多岁,可她的头顶却已经有了那么多白发,这些年应该过得很苦吧?
他又看到周缘岑擦拭自己手臂的手腕枯瘦纤细,心里的酸涩又涌上心头,阮苗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小声的说:“我真的不疼。”
“倒是你……这些年心里一定也很疼的,对吗?”
阮苗不懂怎么去安慰一个饱经风霜历经苦难的女人,他觉得自己太渺小了,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力量,她一心想要报仇,可自己却并不想跟她同行,说起来确实自私。
周缘岑低头看着自己被阮苗握住的手,感受着那头试图传达给自己的抚慰,内心里颤了颤。
这些年,外头说她什么的都有。有人说她贪图富贵抛弃清贫男友,有人说她忘恩负义狼心狗肺,有人说她自甘下|贱愧为人母,有人说她心思歹毒蛇蝎心肠……就连自己的母亲也都指着她的鼻子骂她迟早遭报应,不配见苗苗。
他们说什么的都有,可那些话听多了她也就习惯了,反正他们看到的就是那样。
可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她说,原来她这些年也很疼。
周缘岑伪装惯了,猛然听到这样的话,哪怕他并没有说什么肉麻贴心的词,可她还是忍不住抖了抖,忍着眼里不要掉下眼泪来,只是慢慢地低下头不说话。
阮苗也只有十七岁,自己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他的前小半生岁月一直活在蜜罐里,几乎没有体会过人生百态,可穿到这里之后,见到简繁郁,见到周缘岑,见到桑薇后他才恍然发现,原来人生是苦的,不然他们为什么一个个都这么难过?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周缘岑,更不知道怎么去安慰这个半生都凄苦的女人,于是阮苗只好张开双臂轻轻地环住她,想要暖一暖她,“我、我有些事没办法告诉你,很对不起。但我向你保证,将来一定会对你好,给你养老安度晚年。”
“以后的事都交给我好吗?我替你扛着。”
“你可以哭一哭,女孩子哭一会儿没事的。”
他好像把周缘岑当成了一个女孩,可谁又能说她不是女孩呢?纵然已经四十,但哪个女人不希望被人当成女孩一样疼惜尊重?
周缘岑于是真的就哭了,她枯瘦的双手死死地抓着阮苗的肩膀,把自己的脸埋进他的肩颈处嚎啕大哭,没有一点贵妇的矜持婉约,就算哭花了妆也不在乎。
她哭自己半生不值,为自己被毁掉的人生遗憾。
阮苗眼里也有些灼热,他发现周缘岑真的好瘦,只是这样虚虚的靠在自己怀里,却仍然能感受到她瘦骨嶙峋,可能只有八十斤左右。
梁瑞果然是个王八蛋,人渣。
周缘岑趴在阮苗肩上哭了很久,这个肩膀很稚嫩,还带着孩子隐约的奶香气,可却给了她莫名的勇气和力量,耳边听着他略带稚气的说以后会替自己扛着这样的话,她却有些伤感。
哪有什么以后啊,她没有以后了。
哭完一场后,周缘岑的情绪又好了很多,她有些不好意思的放开阮苗,擦擦眼泪软软的说:“不要笑话妈妈呀。”
“不会。”阮苗犹豫了一会儿,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脸给她看:“你这里妆花了。”
周缘岑噗嗤一笑,从包里拿出镜子来看了看,忍俊不禁的笑了半晌,眼睛还红肿着却还是想笑,“好丑啊!”
然后她就去包厢的卫生间里洗了脸出来,自顾自的在阮苗面前重新开始化妆,阮苗就坐在一边看她,他发现周缘岑之所以化那么浓的妆是因为脸上长了很多黄褐色的斑,有些已经影响到颜值了。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斑?”他有些好奇。
周缘岑正在打第二层粉底,听了他的话后笑着回道:“因为妈妈老了呀,谁家老女人脸上不长东西?”
“你不老。”阮苗下意识的回道,“你才四十呢,还很年轻,人生另一半都没开始。”
这也不是他为了安慰周缘岑胡乱讨好说的话,因为他妈妈就常说,女人到了四十才算是人生另一个篇章正式开启,因为终于可以为自己而活且不必在意任何人的眼光,从那往后的岁月才更值得回味。
他还记得妈妈说这些话的时候脸上的自信从容,所以看到周缘岑明明还算年轻却说她已经老了,就不由自主的回了一句。
“小嘴真甜。”周缘岑感慨,“我要是早听你这么说就好啦。”
阮苗眼睁睁的看着周缘岑一层一层的粉底敷上去,终于盖住了那些斑,又把自己变成了那个有点假面的贵妇人,感叹道:“你还是不化妆更好看。”
“瞎说,哪有人脸上长斑还好看的?”周缘岑把镜子放回去,抬手在阮苗脑门上弹了一指,带着些宠溺的味道,“你还小呢,懂什么?”
他们两人这时还真有点母子的感觉,周缘岑哭过一场后变得好说话了,那份文件也被阮苗收了起来,两人吃了饭后她就打算送他回补习班。
临出包厢前,周缘岑回头看了一眼桌上一次也没动过的烤蜗牛,眼里有深深地哀伤。
可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却又笑了。
“走吧。”
她拿起大衣走出来,轻轻地关上包厢的门。
晚上回家后,贺商野又不在家,听贺商陆说他临时有事出差去了,阮苗悄悄的松了口气,说了两句话后就回了自己的卧室,而后又悄悄地反锁房门。
他把那份足以让整个贺家根基动摇的文件拿了出来,内心有些挣扎,这是周缘岑的心血,是她复仇的希望,可这也是贺家身败名裂的致命毒药。
他像是个站在独木桥上不知该往哪里去的路人,往哪走都会掉进万丈深渊。
阮苗握着文件冷静地思考了很久,最后走进自己房里的卫生间里,然后把那些可以让贺商野垮掉的文件一点点全部撕碎,然后看它们被一点点分几次冲进马桶下水道里。
从小的教育告诉他,人不能做背信弃义的事,更不能违背良心。如果一件事让你犹豫不决举棋不定,那么最好随自己的心意去做,起码不会后悔。
注定要对不起周缘岑的,可在阮苗心里,一切的源头都在梁瑞身上,他或许可以从别的地方帮她,但一定不是这样的方式。更何况,就算贺家真的倒了,他觉得周缘岑也未必多开心,因为真正的罪魁祸首仍然在逍遥。
而且……他很喜欢现在的贺家,喜欢贺商陆,喜欢贺商枝,也喜欢贺商野,从感情上,他更希望大家都好好的。
一定有什么办法能让所有人都高兴。
阮苗坚定起来,只有自己强大了才可能保护想保护的人。
走出卫生间的门后,阮苗就听到房门外传来咣咣砸门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贺商陆。他无奈的走过去开门,果然看到贺商陆举着手正准备砸下来。
“干嘛?”
贺商陆不满的抬手在他脸上掐了一把:“你聋了吗在里头一直不出声?我都敲了大半天了。”
“哎呀疼。”阮苗拍开他的手,举起的胳膊上露出三道血痕来。
贺商陆神色一变,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拖过来仔细看了看,阴沉着脸问他:“这是谁干的?哪个狗东西不长眼欺负你了?”
“没有的事。”阮苗解释道,“我自己不小心刮的。”
贺商陆生气的瞪他:“你当我是瞎的吗?这分明就是人抓出来的痕迹!谁能自己不小心刮成这样!?”
“都是误会而已。”阮苗见他真生气了,忙辩解道:“真是不小心,没人欺负我。”
贺商陆一个字都不信,在他眼里,苗苗现在又乖又甜又可爱,谁家弟弟能有他十分之一好,而且他现在都不在外主动惹事,肯定是哪个不长眼的趁自己不注意动他了!
是不是叶翎那个狗东西?
于是,正在家里打游戏的叶翎莫名其妙的就接到了贺商陆约架的信息,对方还叫嚣着要把他的爪子给剁了给弟弟报仇。
叶翎:“???”
这憨批疯求了?
第32章
阮苗把那份文件处理了后才终于能松口气, 那文件在他心里就跟不□□差不多了。
而接下来的几天他暂时把这件事给放一放,专心复习功课准备考试,每晚都熬到快凌晨才睡, 也正因为他太拼了, 导致那几天他的身体一直不怎么舒服。
可是他不想停下来休息一下,毕竟大话都已经放出去了,如果做不到的话,他怕贺商野失望。可能是因为贺商野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对他都保持着一份客观的态度,所以阮苗总有种不想让他对自己失望的想法,有意无意的会在乎他的看法。
可他这两天眼下的青黑连贺商陆这个神经大条的人都发现了, 他不满的质问他:“你晚上都干什么去了?”
“复习啊。”阮苗有气无力的回答, “明天就要考试了。”
贺商陆不赞同的皱眉,抬手在他脑门试了试温度,虽然没有发烧,但阮苗的温度有点低:“今晚你必须要好好休息,考试那种小事有什么可在意的?”
阮苗坚决的摇头否定了他的话:“考试怎么能算是小事呢?我本来就比别人差了,如果再不努力一点,拿什么去证明自己?”
“为什么要证明?”贺商陆极其不理解,他难得严肃的看着阮苗, 只觉得他未免太死脑筋了:“就算你考不好,难道谁又能把你怎样?再说别人怎么看你重要吗?”
贺商枝给他端了杯热水来放到茶几上, 安静的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说得对。”
阮苗连续一个星期不停歇的刷题有些头疼, 听了他们两人的话后无奈的叹气, 软软的说:“谁叫我是个只会念书的傻子呢?我浑身一点长处都没有, 如果再不在学习上做出点成绩的话,那我岂不是个笑话?”
“谁说你没有长处?”贺商陆第一个不同意这种说法,“我就觉得你现在挺好的,谁敢说你不好,我就去揍翻他!”
阮苗无声的笑了出来,有时候他真的觉得贺商陆太可爱了,好像在他心里没有什么槛是迈不过去的,就没有什么事是打一架不能解决的,他活得恣意潇洒且无拘无束,虽然心是粗了点不大会在意别人的想法感受,但他确实是个值得信赖的哥哥。
“你就会揍人,知不知道现代社会讲究以理服人?”阮苗笑着说,“哎呀我明天考完试就会休息的,你不用担心,这两天我还撑得住。”
贺商枝本来一直没说话,此时却也轻轻地开口道:“你已经很好了,不需要用这些来证明什么。”
她在家里基本上都不怎么说话,阮苗总觉得贺商枝好像是游离在贺家之外的人,但每每跟自己有关的事,她却又总是会说上那么两句,就比如现在,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贺商枝好像只对自己有感情,其余人哪怕是她的亲兄弟贺商陆,她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可是为什么啊?阮苗还记得最初刚穿来的时候,她分明对自己也很冷淡的,也就是某一天突然就变了。他也曾暗自怀疑过贺商枝会不会也是穿越回来的,简繁郁都是重生的,这世上还有什么事不可能的?
可他试探过几次都没什么反应,贺商枝把自己的情绪藏得很深很深,谁都看不透。
不过不管怎样,她担心自己这件事是真实的,阮苗索性也就不去纠结她到底是什么身份,安慰他们两人说:“你们放心好啦,我真的没事,等考完试我一定会好好休息。”
然而事实证明,他终究还是心里没数。
期末考试一共考了三天,阮苗在第三天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不大好了,从早晨起床就觉得头脑昏沉浑身发冷四肢无力,但他极力压抑着不让人看出来。
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都到了期末,正是大检验成果的时候。如果现在放弃,那他穿来到现在的三个月的努力就白费了,他一定要拿一份像样的成绩出来。
再说,怎么说他也不能辜负简繁郁给自己的那些资料。于是他几乎是咬着牙强撑着考完最后一场物理,交卷走出考场的时候脚步都是飘的。
从考场外拿了书包背在身上,阮苗只觉得自己身后有千斤重,他裹了裹身上厚实的羽绒服,可还是觉得很冷。其他同学们都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有说有笑,今天考完最后一场就放寒假了,成绩会在新学期公布,当然班主任会在群里提前告知,寒假作业也会一并寄回家,根本不需要他们再返校来拿。
“你怎么了?”席幼从后头追上来,一脸的担忧:“今早我看你的气色就特别差,方知还偷偷地问我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事,回去睡一觉就好了。”阮苗头疼的吸了吸鼻子,想起什么又问:“方知人呢?”
席幼看了看手表,随口答道:“他先走了,你也知道他家在乡下很远,只来得及跟我说一声让你寒假多联系后就先离开了。”
“我还要赶飞机,你自己注意着点,实在不行就叫家里人来这接。”席幼匆忙说完拍了拍阮苗的肩膀就窜了出去。
阮苗被他拍得险些站不住,暗自嘀咕了两句就继续往门口走,他第一次觉得学校也太大了,怎么走了这么久还是没看到大门,他是很想快点走出去的,可不知是不是到了极限,他现在只觉眼前天旋地转,恶心难受的想现在就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