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缘岑仍然笑得很温和,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走到这个地步的,如今这样的结果也是咎由自取,也算活该。”
“只是可恨, 梁瑞那畜生还活着。”
阮苗听不得她这样贬低自己:“不是这样的,你不是咎由自取,你只是……”
他很想问一下, 这些年她为什么不为自己辩解一句, 为什么不跟大家说清楚事情真相, 任由那些人的无端谩骂羞辱……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只是什么?”周缘岑又咳了起来,剧烈的咳嗽让她的面部重新有了些红润色彩,比刚才那副惨白无人色的病态模样好看了很多。
“很多人都说我贪恋荣华富贵,出身卑微却做着一夕飞上枝头当富太太的美梦,就是个自甘下|贱的人,她们在背地里怎样骂我,我都是知道的。”周缘岑自嘲的冷笑着,她面上看不出强烈的情绪波动,但那双手却狠狠地捏紧了被子。
那些本不想再记起来的陈年旧事在这时再次在她的脑海中浮现,清晰的好像是才发生没多久一样。
很少有人知道,当年周缘岑是因为贺商野才来的贺家。
那时她只是个大三英语系学生,出身贫寒但却生得美貌,在学校里被捧为校花,成绩优异刻骨勤奋,还有个物理学霸男友,两人被誉为校内金童玉女组合,感情融洽志趣相投,互相约好了要一起考研究生,前途眼看着很光明。
为了不向家中年迈的母亲伸手要学费,年轻的周缘岑选择了勤工俭学,还准备在校外兼职当补课老师。刚好那时贺小姐为孩子找英语老师,经人推荐后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她就顺利拿到了这份高薪且相对轻松的工作,那时她满心以为自己是幸运的,第一次出来兼职就能找到这么优厚的工作。
贺商野彼时才八岁,刚上小学二年级。周缘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孩子未免太老成了,才那么大一点就整天板着脸不言不笑,对谁都是冷冰冰不爱搭理的模样,眼里的疏离扎的人心疼。
贺家的夫妻关系非常淡漠,他们两人几乎没有同时在家的时候,就算偶尔共处一室也能听到贺小姐对梁瑞的不满和冷嘲热讽,而那时贺小姐已经怀孕三个月,据说是双胞胎。在这样环境里长大的贺商野几乎没有得到过一次正常的父母关爱,所以性格跟一般小孩不一样也能理解。
而周缘岑是个善良而温柔的女孩,她对贺商野身处在这样的家庭充满了同情,忍不住就对他格外上心,除了上课尽心尽力之外,平时也会开解他的情绪陪他聊天,偶尔也会做些好吃的带给他,争取能让他做一个更快乐的孩子。
一来二去,贺商野就对这个美丽温柔的英语老师有了好感,逐渐的当她是姐姐一样亲近,有什么烦恼也愿意对她说一说,两人像是朋友一样相处愉快。周缘岑本以为自己的兼职生活就这么平淡的持续下去,将来总能过上好日子的。
那天她接到贺商野的电话,说是晚上要陪着母亲出门不用补课,于是她就打算跟男友去约会,可没想到突然又接到梁瑞的电话,说是有事问她,让她回去看一看。
周缘岑奇怪能有什么事需要家主询问自己,但她还是太年轻了,缺乏很多社会经验和应有的警惕心,再加上梁瑞平时温文尔雅斯文有礼给她的印象很好,因此她毫无防备的就准时到了贺家,等待她的却是一场永远都不想回首的噩梦。
她至今都很后悔那晚的决定。
一个年轻柔弱的女孩是不可能斗得过一个处心积虑的男人的。
事后周缘岑躲在被子里绝望的哭,梁瑞却阴狠的告诉她如果敢把这件事告诉别人,他就把她的裸|照打印出来满学校张贴,让她身败名裂混不下去。
那时的周缘岑还单纯,所有的勇气和愤怒都被这一句话给吓得心神俱灭,在那个还不开放的年代,未婚先孕都会被戳断脊梁骨,更别提满街裸|照了,那比杀了她还痛苦。
胆小又怯懦的周缘岑一步步的走进了梁瑞得陷阱,她为此精神保守折磨,眼里再没有以前的温柔。贺商野是第一个发现她异常的人,他试着问过,但周缘岑怎么跟一个八岁的小孩说这些事呢?
后来有一天贺商野半夜起来喝水,路过客房的时候发现屋里传来些动静,他好奇是怎么回事,便大着胆子走过去开了房门,没想到这一开就成了他毕生的噩梦。
他看到自己的父亲在殴打自己的老师,而周缘岑衣衫半褪浑身是伤不住求饶,他吓得呆在原地不知道怎么办。梁瑞抬头发现了他,那双阴郁的眼里露出森冷恶毒的光芒。
周缘岑本能的向他伸出手求救,贺商野迈出一只脚企图拉住她,梁瑞却先一步走过来凶狠的把他推出了房间,冷冷的让他不要多管闲事,而后就当着他的面把房门关上。
贺商野透过最后的缝隙看到了周缘岑绝望之下哭泣看着自己求救的眼神,他站了一会儿后马上转头跑向母亲的房间,想把母亲叫起来帮忙。可打开门后看到母亲一脸疲惫的睡在床上,旁边的摇篮里是他刚出生没多久的弟弟妹妹,他就犹豫了。
母亲刚被诊断出产后抑郁精神衰弱,又因为早产剖腹身子十分虚弱,这时候告诉她这些事,万一她撑不住呢?
贺商野终究不敢告诉她,只好重新关上房门哭着回到自己的房间,他哭自己太弱小,没有办法帮助唯一给过他温柔的姐姐,只能眼睁睁看她绝望挣扎。
因为撞破了这桩丑事,梁瑞第二天就把贺商野强制送到国外,贺小姐当时还在月子里,厌世轻生的念头很重无暇顾他,贺商野连面都来不及见一次就被人捆着带上了飞机,一走就是十几年。
阮苗不敢去想象她这些年有多痛,流着眼泪抓着她的手,把她进我的拳头轻轻掰开,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是恨贺商野的,他明明能救我却不救,走了那么多年都对我不闻不问。”周缘岑咳了两声,“可我也知道,他不欠我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愚蠢轻信了梁瑞,他那时也才是个小孩,能做些什么?梁瑞已经把持了贺家,他什么也做不了。”
“可我就是恨。”周缘岑咬着牙不想露出自己丑陋狰狞的一面。
她这一生太苦了,苦到没有一点甜。梁瑞威胁她两年之久,她也被活生生的折磨了两年,因为怀孕丢了保研的机会,也跟男友分道扬镳,而同学们也都知道了她在外头给人当小三的事,人人都避之不及,骂她是不要脸的贱|人。
周缘岑不敢告诉自己快七十的母亲事实真相,怕她一把年纪了气出事来,因此宁可被母亲痛骂伤风败俗丢尽全家脸面,被她骂着敢出来,一个人默默地吞下了所有的苦果。而在村里人的羞辱和同学们的冷眼中,她的精神出了很大问题。
她在痛苦中开始幻觉自己是爱梁瑞的,因为太爱他所以才会甘愿背负骂名,她肚子里的孩子也并不是孽|种,只不过因为世俗不认可,所以才会不受欢迎。
毕竟,承认自己的孩子是婚外情得来的爱的结晶,总比承认他是个强|奸|犯的种好。周缘岑那段时间陷入了疯癫之中,她把肚子里的孩子看成了自己唯一的救赎,她需要一个全新的小生命来当成活下去的慰藉。是以当梁瑞怕贺小姐发现而想杀她跟孩子的时候,周缘岑彻底疯魔了。
她发誓一定要报复,梁瑞也好,贺家也好,一个都不放过。
阮苗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哽咽着说:“你没有错,那不是你的错。”
周缘岑浑身轻轻颤抖,因为回忆这些事而产生激烈的情绪,阮苗没办法去替她承受痛苦,只能尽全力给她一点温暖。
“其实,大哥他这些年也不好过。他说他总是会做噩梦,梦到那天夜里你隔着一道门向他求救。”阮苗轻声说道,“也许你并不是一个人在仇恨中活着。”
“大哥说,其实你恨的那个禽兽早就死了。”
“是他亲手做的。”阮苗擦着眼泪坐起身来,把那天贺商野在书房里跟自己说的话都告诉她:“这些年他被梁瑞关在国外,贺小姐因病去世后贺家被把持了,他的处境也更艰难,所以他韬光养晦很多年,暗中联络了贺小姐以前的人脉才有机会回国。”
“梁瑞早就被他杀了。大哥说,他跟你一样恨他,这么多年他没有一刻忘记过你所遭受的折磨和痛苦,只是当年太弱小没能解救你,所以他总想着你能原谅他。”
“他说他一直都还是把你当做最尊敬的老师,他怕把梁瑞死了的消息告诉你,你就彻底没了精神支撑活不了,所以故意等着你回来报复。”
周缘岑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一番话,她眼里满满的蓄起眼泪,死死地抓着被子喃喃自语着不相信:“他死了?你骗我……”
那个毁掉她大半生的畜生怎么会死了呢?
那她恨到现在的人到底是谁?
第71章
周缘岑今天情绪波动比较大, 很快就觉得疲乏困倦,阮苗等她累得睡着后才小心地离开,他低头出了医院的门,外头的烈日晒在马路上蒸得人难受, 他在路边找了个长椅坐下来, 在树荫下发呆。
大哥说周缘岑的病情已经没有回天的可能了, 就算是神仙也不能救得回来, 现在也就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罢了。
阮苗仰头倚在靠背上看着顶上的树叶,初夏的热风吹在树顶发出轻微的声响,树叶郁郁葱葱茂密繁盛, 可他的目光却逐渐涣散, 整个人跟飞了魂一样呆滞。
严格说起来,他跟周缘岑的关系并不算多亲密, 说他现在多伤心欲绝也有些虚伪,可他也是死过一次的人,知道死亡到底意味着什么,不是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运气好能捡到机会重来一次。
周缘岑命运太过凄苦, 结果却没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 不得不得让人感叹世事无常, 她所剩的时日不多,身边也就只剩下自己了,起码在她眼里, 自己还是她的儿子,总不至于一个人孤苦伶仃的离去,阮苗打算捂死自己的身份, 怎么也不能让她临终前发现。
接下来的几天, 阮苗只要放学就必定会来医院看她, 晚上有时还会留下来陪夜,尽管贺商野给请了高级护工,阮苗却还是坚持这么做,因为他直觉的认为,比起陌生的胡工,周缘岑会更愿意见到他。
简繁郁听说了后也来医院看望,他把花摆在桌边后跟周缘岑简单的打了招呼,而后一直安静的坐在一边不出声,阮苗拿了本故事书读给周缘岑听,周缘岑看似在听故事,眼睛却时不时地往简繁郁身上转。
“这是你的同学吗?”周缘岑观察了好一会儿才问,虽然简繁郁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但她还是亲自又问了一遍。
阮苗转头看了一眼简繁郁,认真地回道:“是隔壁班的同学,叫简繁郁。”
“哦……”周缘岑点了点头,“我听说过的。”
阮苗挠了挠脸,想起第一次跟她通话时她就说不要处处针对简繁郁的话,想来她对他的认知也应该是从原主那得来的,他俩都是情敌,估计没什么好话。
周缘岑当然不喜欢简繁郁,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本人,以前总是或多或少的会从自家孩子嘴里听到他,但她一直没怎么往心里去,觉得小孩子眼界窄,见了一两个优秀的同辈就以为那是人中龙凤,起了些嫉妒的心思也能理解。
但她现在的确要承认,简繁郁是个很出色的年轻人,将来无论怎样都一定会有不一样的天地,可她就是很讨厌他,他的眼神实在让人无法喜欢。
周缘岑是见过黑暗的人,自身也在黑暗中独自过了这么多年,简繁郁这样的人她一眼就能看出不是善类,而对方似乎也没有打算在她面前过多掩饰,甚至还可以心平气和的抬头对着她温和有礼的微笑。
和梁瑞那种伪君子不同,简繁郁的温和也戴了张面具,却比梁瑞的更加贪婪,一旦谁被他盯上了,恐怕难有翻身的机会。
而他的目标,自然是……
周缘岑看着阮苗低头给他削苹果,头顶的发旋正对着自己,她在心里深深地叹气,这孩子跟她当年很有几分像,不知人心险恶,不懂世事艰难。
可她又能怎么样?她没几天可活自身难保,又怎么能再护住另一个人呢?
阮苗小心地把苹果皮削完,高兴的拿起来给周缘岑看:“妈妈你看,我这次没有断!”
他就像个没有被风雨打过的温室小花,周缘岑静静地看着仅仅因为削皮没有断而兴奋的少年,眼里有些湿润,微微勾唇夸他:“是呀,苗苗真厉害。”
她像是哄孩子一样的语气让阮苗不好意思,他把苹果切成小块放在盘子里,又拿出牙签给周缘岑让她叉着吃,同时也没忘了简繁郁。
“你也吃,还有好多呢。”
简繁郁本来在一边陪着没说话,闻言也坐了过来,拿着牙签叉起一个却放到阮苗嘴边,柔声说:“你辛苦了。”
阮苗觉得有哪里怪怪的,但简繁郁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脸红着轻轻地咬了一口,还是选择自己拿着吃,要别人喂太奇怪了,虽然他的确对简繁郁有好感,但也不能这么矫情。
周缘岑瞥见他们的互动,不经意的开口道:“苗苗,你去张医生那里问问我今晚的药怎么吃,刚才护士来说的时候我忘了。”
“好的。”阮苗听话的放下盘子就出了门,屋里就剩下周缘岑和简繁郁两人。
都是聪明人,周缘岑也就不绕弯子了:“我家孩子笨是笨了些,人又单纯没见过什么世面,可那也不是你起歪心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