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七十二个小时开始了。
黑暗将所有感知无限放大,最开始只是简单的烦闷,水滴声几不可闻,之后是不耐,水滴声大到好像有人拿着电钻在他耳边装修,紧接着是烦躁,对于无法改变也无法逃离现状的焦虑。
冰冷的水滴仍旧维持着自己的步调,一滴接一滴地落下,滴答滴答——
最开始额头中央只有轻微的刺痛,但很快持续不断的刺痛就演变做剧烈的头痛。冰水所带来的远远不止是疼痛,还有暗地里施加的心里压迫,不断强迫性地提醒他的现状。
秦卿的情绪同样被黑暗无限放大,天生的暴力倾向,对暴力与血腥的向往天性正在不断质疑他,为什么不干脆设局杀掉庄子轩?
你明明有杀了他也不会遭人怀疑的方法,你知道你可以做到。
你明明也是如此向往着、偏爱着亲手夺去他人性命。
你明明有更轻松的路,为什么最后偏要选最愚蠢的一条?
秦卿的本我与自我分割成两部分,彼此互相攻讦。
恶魔的欲念不断诱惑他立刻终止现下愚蠢的行径。
但秦卿已经决定的事不会更改。
愚蠢也好,痛苦也好,现在正经历的每分每秒他都不曾后悔。
秦卿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且不论被庄家发现是他下手的后果,单是想象万一被小少爷发现的结果,他就恐惧到肝胆俱裂。
若是小少爷对他失望、惧怕或是厌恶,秦卿没有半点自信届时能够控制住自己不去伤害小少爷。
这样的风险,他承担不起。
而且棠明辉也在期待着他的未来,他想和他一起走向光明的未来,这样的未来容不得半点污点。他开始渴望成为更好的人,而后将小少爷宠成真正的小少爷。
如果说以前的秦卿是为了报复他的命运想要出人头地,那么现在的他就是为了实现小少爷的话。
心态的转变丝毫无损于秦卿的坚定,只会让他的意志力更加强大。
秦卿知道,除此以外还有另一条简单的道路。
只要棠明辉转走,远离这个城市,他仍会变回以前那个没有弱点的他。
但他统统放着没选,偏偏走了最难的一条路,撞得头破血流也不后悔。
在外人看来,或许除了他是个傻子以外没有其他理由可以解释。
但于秦卿而言,答案再简单不过,只两个字——私心。
只是区区私心,一点贪婪,就让他义无反顾地走上最艰难的道路。
秦卿承认他贪心,他懦弱,他不想见不到棠明辉。在小少爷主动彻底离开前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他都想与他在一起。
不,仅仅只是见面他就满足了。
影响总是相互的,秦卿同样深受棠明辉的影响,从抗拒排斥再到如今的不满足。
秦卿已然对小少爷上了瘾。
十八小时二十三分钟。
秦卿在心里计算着距离上次与棠明辉见面的时间。
足足十八个小时零二十三分钟。
他已经深深想念小少爷了。
想见他,想听他说话,想感受他的气息与体温。
身边的安静格外令秦卿不适,指尖脚尖在发凉,脑袋也昏昏沉沉,疲劳一同席卷全身。
秦卿舔舔干涩的唇瓣,他开始口渴,紧接着是饥饿,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的身体不断向他发出抗议,酸痛从全身各处不断传来。
被精心喂养了一段时间的胃也变的娇气,此时一起发起了脾气,绞痛让秦卿的腹部发生几不可查的痉挛。
为了维持理智,他开始数数。
水滴每秒滴一下,他默数一个数。
……一百零一……五百六十七……一千零八……九千九百九十九……
一万三千四百三、一万三千四百三十一……
两万六千四百七十二……
秦卿越数越慢,反应也越加迟钝,到达极限的精神又不断被水滴拉回,叫他始终游离在沉睡与清醒之间。睡眠的需求始终得不到满足,不断被逼迫着强行维持清醒的感觉足以将人逼疯。
连身上的所有不适一时都远离了秦卿,他还没有疯,但他的大脑已经开始不听指挥。
缺乏睡眠造成的脑供血不足,让他开始经常性的神游,脑内不断出现长时间的空白。
……刚数到多少来着?
时间又过去了多久?
摄像机忠实的记录着一切,荧幕屏上显示的时间长度还没有过去二十四个小时。
这样下去不行,秦卿勉力拼凑起支离破碎的理智,他必须撑下去,他还不能崩溃,他要想办法自救。
秦卿开始回忆过往,在没遇到棠明辉前的记忆委实乏善可陈。他记得很多,但这些阴暗的记忆没有半点回忆的价值。
他快速略过这些回忆,从和棠明辉相遇起的第一秒开始回想。
小少爷真是个神奇的人,在他出现以后连回忆都变作了永不会褪色的缤纷彩色。
秦卿头一次后悔,后悔自己最开始对小少爷的冷言冷语,后悔自己一开始冰冷的态度。
他回想起他第一次被小少爷所触动,第一次和小少爷的近距离接触,还有小少爷明面上的关心与暗地里不着痕迹的照顾。
他想起他的冲动出手,想起小少爷的生气,想起小少爷为他出气时的威风……
时隔多日再度重温当初楼梯间里发生的一切,也还是让秦卿又一次克制不住的微笑,喜悦充盈他的身心,赶走了烦躁的不适。
他又开始回忆整理棠明辉的喜好,他在这方面很好懂,喜欢的不喜欢的,都明明白白表现在脸上。
小少爷还有点小要面子,相比学习更喜欢玩乐,但有人监督也能强迫自己专注学习。
他不吝于分享自己所知的一切,乐于分享大部分自己所遇到的大事小事。
他爱说爱笑,看上去大大咧咧的不拘小节,但其实非常细心体贴。
秦卿将最近一个多月有关棠明辉的记忆掰开了,揉碎了,一点一滴反反复复来回回想,沉浸在回忆里时他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外界的一切都远离了他。
棠明辉已然成了秦卿维系理智的最后一根蛛丝。
唯有依靠这个名字,他才坚守住没有彻底崩溃。
在不变的黑暗中睁眼与否已经没有意义,秦卿半睁着眼,两瓣嘴唇无意识地反复无声念着同一个名字。
不知过了多久——
有光大量从门口涌入,驱散了一室黑暗。
强盛的光芒刺激的秦卿双眼酸痛,致使他的眼眶内自动分泌出眼泪。
泪水模糊了秦卿的视线,他看见了光。
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踏光而来。
那是秦卿朝思暮想之人。
是梦境化为现实?还是他的妄想幻觉?
全身恢复自由后秦卿遵从了自己的本能——他伸出双手,牢牢将身前人抱紧,锁进怀里。
怀里的身躯柔软又温热——是真实存在的,不是虚妄的幻想。
是他来了。
他的小少爷又一次披光而来,将他从冰冷的黑暗中带出,又紧紧抱住他。
分明不是适合笑的场景,秦卿脸上的笑容却挥之不去,他满足地喟叹,千言万语最终化作一句——“我想你了。”
第20章 阴郁冷淡的校园炮灰(二十)
棠明辉第二天一大早就揣上礼物回了学校,到地方却没有见到秦卿。
这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自从和秦卿相熟以后,他就没见过秦卿什么时候晚来过。
大早上他经过的每处人群,所讨论的八卦全是关于一个叫做韩逸的人,没有人提及秦卿,这让棠明辉失望的同时心下也隐隐不安。
他看了眼教室前挂着的钟表,决定再过五分钟要是秦卿还没来,他就先出去找人。
前排的何昌突然主动跟棠明辉说道:“你要是见到秦卿,代我跟他说一声,他要我做的我已经搞定了。”
棠明辉想追问秦卿让他做了什么,但现在明显不是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他叫住何昌,“等等,你上次见到秦卿是什么时候?我已经两天没见过他人了。”
这点小问题何昌也不吝于解答,他想了想道:“前天早上我在学校还见过他,之后好像再没见过。”
棠明辉焦虑地咬住唇,他急急问何昌:“那你知道他出没出学校吗?”
何昌耸耸肩,“这我就不知道,总而言之你要是见到他了提醒他一声,我要做的已经做完,该他了。”
棠明辉胡乱点点头,两腿快过大脑朝外猛冲,不安让他的双手都在颤抖。
秦卿一定是出事了!
他火急火燎问系统:【系统,你能定位到秦卿的位置吗?】
系统只有冰冷的回答:【目标尚无生命危险,无法定位。】
棠明辉咒骂一声,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边往外跑边分析可能有的情况,秦卿现在有可能是被困在校园的某处。
这么想着他脚下一转,率先去找老师询问消息。他问过班主任和各科老师,遗憾的是并未得到什么有效信息,听闻是秦卿失踪也不愿出手相帮。
依稀猜到是庄子轩所为的赵简梅甚至无情地嘲讽出声:“那个小杂种不见了真是喜事一件。”
气的棠明辉凶狠地瞪视赵简梅,“你根本不配为师!”
棠明辉骂了两句又急匆匆跑出去找人,若非时间不够他真想和赵简梅大战三百回合。
算算时间秦卿已经消失一天有余,将近两天的时间不见踪影,棠明辉越想越心惊肉跳。
老师这边走不通,他转而找同学打探消息,遗憾的是他仍然没能有所收获。
棠明辉急得上火,他咬咬牙干脆不再寄希望于他人,自己一个人拖着还没好的脚排查整个校园。
他将所有可能关人的地方一个个在脑海里列出,而后在偌大的校园里不停奔波。
棠明辉嫌弃撑着腋杖走路太慢,便只用手抓着腋杖拖在身后,两脚跑的飞快。用伤脚跑步、上下爬楼梯,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还未痊愈的伤口重新崩开流血,濡湿了他的鞋袜也没能让他停下脚步。他只恨自己不能再快一点。
各个教学楼每个楼层的卫生间,他一间间排查过去。
还有现在没有人的教室、实验室、社团活动室、大型阶梯教室等等等等,棠明辉不停穿梭在各个教学楼里,不想放过任何一点可能性,与此同时他还要躲避巡逻的保安以及老师。
长时间没有找到人反倒叫棠明辉越发冷静,他一点点排查所有的可能性,行动越发小心谨慎,唯恐因为自己的大意反错过了秦卿。
排查完楼里的房屋时他身上的衣服都彻底湿透,黏糊糊的粘在身上惹人厌烦。
棠明辉烦躁地扯掉外套,随手扔到一边,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这才觉得呼吸畅快了点。
范围被进一步缩小,只剩下最后一处,废弃的体育仓库。
自从修建了一个全新的仓库后,处在学校最角落的旧仓库就被废弃不用。
由于位置偏远,被棠明辉列为最后一处。
仓库的大门上有着斑斑锈迹,墙皮也有不少地方脱落,门把上挂着一把大锁。
棠明辉使劲拍了两下大门,门被他拍的哐哐响,他又在门外大喊秦卿的名字,喊完他贴在门上仔细听里面的动静。
门内寂静无声,回复他的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棠明辉拧着眉围着仓库转了两圈也没找到窗户,这是最后一处可疑的地方,不亲眼看到里面的情况他不死心。
冥冥中棠明辉有种预感,秦卿还在学校里,甚至他的失踪可能和对他的鞋做手脚的人有关。
棠明辉看看染有锈迹的门把手,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腋杖,他干脆退到一个合适的地方,高举起手中的腋杖使出浑身力气向门把手砸去。
反震力震的他两只手都疼,手心里的汗水也使他很难握紧腋杖。
棠明辉眼神坚定,每一次都使出全身的力气。
万幸皇天不负有心人,门把手终是在他的持之以恒下被砸落。
他来不及松口气就急急踹开门闯了进去。
仓库内的景象落入眼里的瞬间,棠明辉瞳孔骤缩。
他一眼就认出了滴水刑,传闻有人做过实验,不到一个小时就叫实验人险些精神崩溃。
而现在距离秦卿失踪最少已有三十六小时。
棠明辉头晕目眩,他不愿承认眼前的一切是真的,但同时理智又迫使他继续行动。
于是他跌跌撞撞地像秦卿跑去,一把扯下悬挂在秦卿上方的水滴瓶,又去解他的绳子。
棠明辉手抖的厉害,他不敢想象秦卿独自一人经历这一切时该是何等的痛苦与绝望。
手解不开绳子棠明辉干脆上嘴去咬,嘴磨破,手疼到麻木才还了秦卿自由。
他又不断拍打秦卿的脸庞,呼唤他的名字,“秦卿、秦卿……”
秦卿双目无神,没有反应。
棠明辉又捉住他因长时间捆绑而冰凉的双手不断揉搓,他控制着嗓音不露怯,希冀秦卿能给予回应,“秦卿?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我来了,看看我,好不好?”
眼见秦卿一直没有反应,棠明辉之前强压下的所有的不安、恐慌、自责齐齐涌上心头,他被这激烈的情绪压的几乎喘不过气。
棠明辉眼眶发热,原本清亮的声音也带上了浓重的鼻音,在他快要急哭了的时候,秦卿终于有了反应,他的黑眸里有了点点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