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在带神子回宗门的路上理所当然地道:“我姓梅,你便随我姓吧。”
“梅涯九,往后你便叫这个名字。”
“涯取无涯之意, 九为行九,你是你这辈里第九个入门的弟子。”
神子自无不可,应下了这个新名字。
修士越看越满意这个自己捡来的徒弟,他摸着自己的络腮胡笑道:“好徒儿,你以后定会成为一代剑仙!”
一语成真,梅涯九入门以后便展露头角,他的修为进展一日千里,是宗门成立以来修炼速度最快的人,无人能出其右。
与此同时战力也名列前茅,曾以金丹之身力战化神高手,连跨两个大境界轻松击败敌手。自此他一战成名,他的惊才绝艳门内也无一人不知,无一人不晓。
他的名字传遍整个宗门,他的赫赫声名超过同辈所有弟子,他身上散发出的耀眼光芒牢牢遮盖住同辈所有人,他人只能在他的阴影下苟活。
他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一样,死死压在同辈所有人的身上。初时还有人不信邪挑战于他,他也无所畏惧,全部应战,最后无一不胜。
渐渐的再没人敢挑战他,奠定了他牢不可破的地位,一时间新一代弟子都隐隐唯他马首是瞻,默认了他是年轻一代里的第一人。
所有人都知道这位惯爱独来独往,高傲内敛于心,对门内心法的修炼最为到位,旁人修炼时断绝七情六欲的每一步都极为艰难,每一步都要经受一番折磨,只有他不一样,断绝七情六欲顺利的像吃饭喝水一样。
顺利的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不是天生没有感情?
因为他入门之初也没人见他笑过哭过,刚入门时的他也和现在一样冷漠,就好像他天生是座无法融化的冰山,不具备喜怒哀乐。
但他同时又高傲不已,入门以来从未跪过任何一人,不论是拜师还是面见掌门,亦或是面对实力远超于他的强者,他都始终挺直了腰背。
梅涯九身周常年环绕着霜雪一般的冷厉,仿佛靠近便会被冻伤,以至于即使他样貌俊美无俦,也无人敢接近。
尤其他那双淡漠出尘的深邃黑眸,更是无人敢与其对视,仿佛万事万物都入不了那双眼睛,又好像万物在他眼里都是平等的存在,而他置于高处俯视众生,对众生平等的冷漠以待。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但这双漆黑的眸子还深不可测,好像他无所不知一样的感觉更加让人不寒而栗。
梅涯九无所谓他人如何想他,他只觉得无趣,孤独仍然如影子般紧紧缠绕着他,不曾褪去分毫。
随着见识的越多,知道的越多他越发清楚意识到最初的自己猜错了,修士也只是拥有了非凡力量的凡人而已,甚至还要不如,他们对强者卑躬屈膝,对弱者趾高气昂。
年岁渐长,他能看到未来的天赋能力也随之增强,没过几年就能清楚看见每一个修士的未来,而知道他这个能力的求到他头上来的也不在少数。
梅涯九顿时深感索然无味,他和他们仍是不同的,他仍是一个人。
而后某日——他第一次预见了自己的未来。
那个光明又幸福的未来里他不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有了携手并肩同行之人。
模糊不清的画面里传达出的情绪清晰又活跃,本已断绝了七情六欲的他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就好像终于找到了自己生命里缺失的重要一角,以至于连同身心都一起欢欣雀跃起来。
短暂的预知画面消散后,梅涯九陷入了不可抗的沉睡。
这委实不可思议,梅涯九这时已高达渡劫期,离渡雷劫只差一步之遥。到他这个境界还能让他中招陷入沉睡的人,有,只是不出五指之数。
但若说让他不知不觉,毫无抵抗中招的,没有,当世没有人能做到。
梅涯九沉睡了三天,三天里他大梦一场,他梦到了许多不曾经历过的事和一个不曾认识的人,但真实的却好像他遗失的记忆。
梦里有悲有欢,有笑有泪,但快乐的部分要远大于悲伤,让沉睡中的梅涯九不自知的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这大抵还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笑。
只是梦醒以后梦中的经历都如潮水般褪去,梅涯九努力回忆也想不起半点梦中的内容,只留下怅然若失之感,以及一点隐晦的他自身都没能察觉到的影响。
梅涯九走出闭关的石室,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加思考,干脆利落的一掌拍在胸口,废去了一身巅顶修为。
以他渡劫期的实力足以傲视整个修真界,是让他真真正正站在顶峰位置的资本,更不用说他离修道的目标,一直以来所追求的飞升成仙,长生不老只差一步之遥。
这份强大的实力之下还是多年辛勤修炼的苦功,废去修为就是舍去这些力量、地位和多年努力,没人会干出这么疯狂的事,任谁看到都会骂声疯子。
但梅涯九却连眼睛都不带眨一下,毫不拖泥带水的下手足见他对力量没有丝毫留恋。
磅礴的灵力从他体内溢散到空气中,重新化作天地间的灵气,梅涯九的境界也飞速跌落。
渡劫、化神、元婴、金丹……
他身上强大的实力所带来的如山岳般沉重的气势也一同衰落,转眼间他便成了一点修为都没有的凡人。
梅涯九面色苍白如纸,一抹潮红突兀浮上他的双颊,他捂住胸口闷哼一声,喉咙里也涌上腥甜的气味,他神情淡然地抬手擦去嘴角流下的血迹。
随着散去的灵气归来的是曾断绝的七情六欲,不像其他人猜测的那样,梅涯九是有感情的,只是十分淡薄。
但这次归来的七情六欲却充沛又浓烈,他的大梦一场好似重新唤醒了他的感情,整个世界也在他的眼里焕然一新,他身上的冷漠傲然依然在,却又额外多出了几分烟火气。
从无情入有情只在一瞬之间。
他所有的情感都因预知里的那人而生。
一个渡劫期强者体内蕴藏了何等可怕的灵力很难形容,但以梅涯九为圆心,他所处的山上灵气暴涨,此山绵延千丈,高千丈有余,山上有数不胜数的灵花异草和大大小小的动物。
此时枯死的树木重新焕发生机,瞬间抽枝发芽而后结花结果;只有手指长的草木或是巴掌大的灵花,飞速暴涨至半人高,得了好处的灵花异草纷纷向着梅涯九弯下腰;
还有动物,上至飞禽,下至走兽,各个实力暴涨,一时间亢奋的鸣叫声、吼叫声不停,整个山上的所有飞禽走兽齐齐仰天叫喊出声。
这般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轰动,率先赶来的便是梅涯九的师父,姓梅的修士看着步伐虚浮的徒弟愕然不已:“怎么回事?!”
梅涯九腰背笔挺如长.枪,他双手负于身后云淡风轻地道:“如你所见,我自废修为,从此以后不再修无情道。”
梅修士琢磨着这话里话外的意思不禁沉下脸,“你要叛宗?”
无情宗以无情道立派,他不修无情道岂不就是要转投他派?
入了一宗以后再想脱离就极难,没有哪个宗门愿意和和气气地送走学完了本门绝学的弟子。
尤其是到了梅涯九这种地位,他既是新一代的核心弟子,又修炼到了渡劫期,说什么都不可能放他离开。
若让他顺利安全的离开更会让宗门脸上无光,成为修真界里其他人耻笑的对象。
梅涯九深吸一口气,他还有几分沉浸在充沛的感情海洋之中,那感觉痛快不已,他勾起唇,双眼明亮异常:“不错,遵循欲.望也没什么不好。”
若说从前梅涯九给梅姓修士带来了多大的荣誉,那么现在就给他带来了成百上千倍的不堪,梅姓修士声音阴沉的可以滴水,他连道三声好,“好好好,既然你敢触犯门规,今日我便清理门户!”
梅姓修士先下了杀手,出手便是杀招,梅涯九眼皮也没多抬一下,“来战!”
他仍是一如既往的淡然,漆黑的眸子里无畏无惧,坦坦荡荡的正面迎上攻击。
梅涯九没有动用在宗门里学到的剑法道术,他弃了宗门内奖励的长剑,扔了储物袋,只凭单纯的肉.身以及拳脚对上所有杀招。
闻声而来的人越来越多,加入的人也越来越多,哪怕对上的是昔日门内大师兄,所有人也都没有丝毫手下留情。
梅涯九坦然迎接所有人的围攻,同样没有避战的意思。
纷杂的围攻之中,梅涯九身上的衣服渐渐被鲜血浸染的看不出原样,他从山上一步步杀到山下,又踏着血色脚印从山下走到宗门口。
曾经,他修为尚在时无人能胜他,现在也依然如此。
没有人能打过他,甚至没有人能拦住他前进的步伐。
本应只是简单的清理罪徒,但所有参与的人却越打越绝望。
梅涯九的表现每时每刻都在告诉他们,什么叫强者!什么叫战无不胜!
乃至于后来都有人自暴自弃,看着梅涯九硬生生凭借肉.体以及拳脚,在人山人海的围攻中杀出了一条血路,身无长物的潇洒离开。
梅涯九入门时只有一身衣衫,离去时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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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天下第一(四十一)
梅涯九来时身无一物, 走时除了破破烂烂还被血浸透的衣服以外,还带走了一个名字和一腔充沛的感情。
浓烈的感情在胸中激荡不休,预知中的画面反复在眼前出现, 梅涯九狠心自废修为的时候就明确了目标——他要将预知变作现实, 他要找到画面上的那个人。
找到人之后该怎么做, 又该如何相处, 他还有些模糊想不明白,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无情道和宗门会是阻碍, 所以他当机立断废去一身巅顶修为,并叛出宗门。
一切都将重新来过,梅涯九也毫无悔意, 极端的自我和过度的自信都让他坚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修为而已,没了就再修。
宗门?束缚太多, 没有更好。
梅涯九大摇大摆地出了山门, 虚浮的步伐逐渐变得沉稳有力,他像凡人一样一步步脚踏实地的走入尘世。
金色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他身上,他望着遥远的天际, 颇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似再一次重获新生。
梅涯九叛门以后重修与寻人两不误,不过重修他没有再碰无情宗的心法, 也没有寻找其他的心法, 而是干脆自己自创了一门心法。
梅涯九一边重新修行, 一边还要应付无情宗锲而不舍的追杀, 不过后者对他来说委实没什么难度, 甚至能说是生活里的调剂娱乐。
他将更多的重心放到了寻人上,先从凡间找起,亲身用双脚踏遍了凡间的每一个角落。
在凡间寻人的过程之中, 梅涯九心情好时也会顺手解决几个修士,替凡人拦下灭顶之灾,毕竟神仙打架,凡人不时就会被殃及鱼池。
倒不是梅涯九心善,他只是单纯看不起一个个装模作样,实力低微,也无什么特殊之处就先把自己当成了神的修士,连自己的出身跟脚都抛弃了去。
也并非偏心凡人,梅涯九有时也会为一朵入了他眼的娇嫩鲜花,挥袖抽飞一个即将践踏小花的凡人,而后小心呵护这朵没什么特殊,但却得了他喜爱的野花。
野花没有什么姓名,它再常见不过,有着五瓣娇嫩的黄色花瓣和纯白的花蕊。这样的野花路边随处可见,一抓就是一大把一模一样的,它们的生命脆弱不已,总有的逃不了被践踏或是采摘的命运。
但迎接它们的更多的还是漠视,几枝野花独自在墙角处成长盛开,它们尽力绽放出自己最美的身姿,但却无人问津。
就是这样平凡随处可见的野花,在梅涯九眼里却各不相同,有时还会看中其中的某一朵,继而出手相护。
好似在他眼中路边的一朵野花和普通人类同等重要,任谁看到他这样都得骂句有病,无法理解他这样的疯子。
梅涯九的种种行径矛盾又不矛盾,但于他自身而言其实很简单,他只是单纯的遵循本心,随心所欲罢了。
他追寻着模糊画面中的人影找了很久,在看不见尽头的旅途中,梅涯九喜欢上了喝酒,越烈的酒他越喜欢。
每次一无所获以后,梅涯九都会痛饮烈酒,撤去灵力大醉一场,他想再做一次昔日持续了三天,醒来后却忘了个干净的梦。
但就像他每一次的一无所获一样,他的这个愿望也一直未能实现。久而久之梅涯九放弃了这个愿望,转而喜欢上做终于寻到人得偿所愿的梦,待酒醒以后再怀着失落的情绪继续踏上旅途。
梅涯九嗜酒的习惯持续了许久,以至于养成了葫芦不离身的习惯。
某一日在他又一次喝光了一葫芦的烈酒,整个人都醉醺醺的,半梦半醒的时候,梅涯九听到路过的一对夫妇,女的向男的抱怨他嗜酒一事,明确表示出自己的不喜,并威胁男的再不戒酒就和离。
梅涯九这一次再做的梦不同了,梦里模糊不清的人影嫌弃地捏住鼻子,“臭死了,我最讨厌喝酒的人了。”
声音虽软,但内里的嫌恶却分外清晰。
说完人影还夸张地挥了挥手,转身决绝地离去,不论梅涯九如何挽留,他都没有回过头,更没有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