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具身体,让给苏恪就很好啊。
苏星知记得,他第一次看到苏恪,是在一片黑漆漆的地方,原先他非常的害怕,可一看到苏恪,他就不怕了,心底突然有了一种无比踏实且亲近的感觉,他曾问过苏恪,“你以前就一直在这吗?”
当时苏恪神情漠然冰冷:“嗯。”
一轻飘飘的嗯,又哪里能像苏恪说的那样轻描淡写,苏星知一想到苏恪以前也许一直在这么黑暗孤寂的地方,孤零零的,没人说话,空荡寂寞,就觉得心如刀绞。
苏恪在那里那么多年了,现在才能够看见外面五彩缤纷,丰富多彩的世界。
而外面的世界,苏星知已经看了二十多年了。
后来苏星知越来越虚弱后,就想着,把身体让给苏恪吧。那样孤零零一个人默默坐着,不能掌控身体,就像坐牢一样的生活,不适合苏恪。
他天生就无比耀眼,他未来的生活,应该是像正常人一样,有一具自己的身体,像普通人一样,有工作,有事业,有家人,有朋友。又无比璀璨而灿烂的一生。
可苏星知又舍不得,他还想多看看苏恪。
哪怕只是每天晚上蹲在这里,眼巴巴的盼望着天早点黑,苏恪早点来。让他在多看几眼,多记住苏恪一会他就满足了。
可是,苏恪知道了,知道了他最近的不舒服,他在训斥他,关心他。
那双一向狭长而冰冷的眼中,第一次,真正的看见了他。
他还应了他的要求,对他笑了,苏星知现在都能记得那个笑。
那个,冰雪初融的笑,烙印在了苏星知的眼底和心底,苏星知想着,这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美的笑了。这样就够了。
他天生笨,喜欢苏恪,有不知道该怎么讨好他。
大哥可以给苏恪黑卡和钱,让他随便刷,可以给他无限光明的事业,告诉苏恪他很棒,苏宴林可以帮助他,缠着他,时刻对他献殷勤,担心他一个人出事,晚上跟踪他和他一起去揍人。
陆梦情呢,狗血的人生让他摆脱了之前的身份归来后,可以正大光明的和他做朋友,和苏恪一起合作,为苏恪大手笔的建座游乐园,甚至一点一点的试探着苏恪的底线。
就连最近和苏恪经常在一起的金秘书,也可以像个良师益友一样,教导着苏恪的相关知识。
只有他苏星知,他不会商业的知识,也学的慢,和苏恪不能像他们一样,帮助苏恪,他不像大哥陆梦清一样有钱,为了让苏恪高兴,可以一掷千金。他甚至没法像苏宴林一样保护苏恪。
苏恪,会有一个无比美好的未来,那未来里,有朋友,有亲人,有成功的人生,有最好的将来。
不过苏星知已经很满足了,那些人肯定很嫉妒。他曾和苏恪有着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这是你们所有人都没有的。
苏恪一定会永远记得他,这也让苏星知满足了。
他原先打算,死缠烂打的让苏恪陪他一起去游乐园,度过拥有他们最后回忆的时光,他们一起用一天时间为他最后的生命画上句号。
当摩天轮升到最高处的时候,他曾默默许愿,让苏恪这辈子过的幸福快乐,在偶尔能想想自己就更好了。
可是,为什么会有车祸呢?
为什么,刹车线会被莫名剪断呢?
这和他设想的不一样,出错了,错了。
他们应该开开心心的回家,应该带着笑意迎接第二天的朝阳。
苏星知无比的焦急和慌张,他无可抑制的在发抖,他的心里慌成一团,那时候,他无比痛恨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灾难发生,却无能无力。
眼泪被死死的憋在心里,他只能咬牙告诉自己,不能哭,不能。哭了苏恪就会分心的。
苏星知隐隐约约听到耳边有嘈杂的声音,还有尖锐的滴滴声。
他想睁开眼,可眼皮却想沾了胶水一样,动不了,一阵浓浓睡意让他抵抗不住的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苏星知睁开眼,就看到面前洁白的墙壁,还有苍白的病床,上面还挂着点滴,正一点一点顺着透明管流入手臂,带来一阵阵的凉意。
苏宴林正背对着他,不知道在摆弄什么。
苏星知记忆猛然回归,最后的记忆里,他只能想起苏恪开着车,对面驶过一辆闪着强烈远光灯的大货车,苏恪声音冷静让他闭眼,随后就是一生巨响,苏恪把车开到了水里,巨大的水压下,车辆在慢慢沉底。
苏恪呢?苏恪怎么样了?
苏星知也来不及管其他的,他要去确认苏恪有没有事。
他努力的像以前一样,把自己沉入灵魂世界。
为什么?不一样了?
苏星知茫然无措的走在黑漆漆的灵魂世界,苏恪呢?苏恪去哪了?
他们的樱花林呢?
小初呢?他的小初呢?
为什么没了?
怎么会没了呢?
苏星知跌跌撞撞的走着,摸索着,一开始还假装冷静:“苏恪,小初,你们在哪,出来啊,你们是不是在玩啊?”
“苏恪,苏恪?你出来啊,我们安全了,我刚刚出去看了,我们在医院,我们都安全了。”“小初。小初你是不是调皮了,想和我玩捉迷藏?”
可是这里太静了,静的只能听到他一个人的声音。
苏星知开始颤抖,他踉踉跄跄的走着,努力的睁大眼,试图找到熟悉的身影。
“苏恪……苏恪你出来,我害怕……我害怕。”
“小初……小初我输了……我找不到你……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这游戏不好玩……我们不玩了……不玩了……”
这里为什么这么黑?我找不到他们了?
苏星知眼泪一点一点砸下来,一定是他们调皮,努力着就会找到的。
苏星知完全跪趴下来,一点一点摸索着地面,茫然道:“苏恪,这里好黑啊,我看不见你们了,你们是不是藏在地底下了。”
这里好静啊,静的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了。
为什么这么安静?这么静是不对的,苏恪和小初还在这里。
“苏恪,苏恪你是不是抱着小初藏起来了?”
“你们一定是藏起来了,我来找你们喽。”
不能哭,不能哭,苏星知你不能哭。
他们一定是在开玩笑,想给我一个惊喜。
苏星知跪在地上,摸索着前行,可是,这里好干净啊,什么都没有,连片樱花花瓣都没有。
这里的樱花树呢?这里应该有颗樱花树的,苏恪最喜欢靠在这棵树上了。
为什么没有了。
不对不对,一定是他找错了。
苏星知颤着手,身子抖着,一点点的跪着前行,摩挲着这里,试图找到熟悉的地方。
“苏恪,苏恪你把树藏哪了?我找不到了?我找不到了?”
我找不到你,连你留下的痕迹都找不到了。
苏星知完全崩溃了,绝望的哭声再也忍不住,冲破压抑的喉咙,“苏恪,苏恪你在哪?你出来,你出来好不好,求你了,我害怕,我怕,我把身体给你啊,这具身体我不要了。我把他给你,全给你,你别躲起来。我找不到你,我找不到你啊!”
空旷而漆黑的灵魂世界,只有苏星知绝望的哭声响彻四野,回荡在死寂的上空。
为什么找不到苏恪了?
苏恪没了,他消失了。
他带着小初和那片樱花林一起消失了。
慢慢的,这里出现其他的声音,苏星知抱着一线洗完,惊喜万分的抬起头,以为能看到熟悉的身影,却发现这里慢慢的开始坍塌。远处的世界开始塌陷关闭。
“不,不,不要……”苏星知绝望的瞪大眼,徒劳无功的阻止着。
这是苏恪的家,是小初的家啊。
你们塌了,苏恪就没有家了,他回来了怎么办?这是苏恪唯一存在的证据啊。
求求你了,不要,苏恪回来找不到家会着急的。
他会以为是他被抛弃了。
“求求你们,别塌,别蹋,求求你们了,苏恪会找不到回来的路的,求求你们了。”苏星知嘶哑着嗓子哭着,他甚至给他们跪下磕头。他不知道该怎么阻止啊。
“求求你们,别塌,别继续了。”苏星知使劲的磕着,几乎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可惜,这里的坍塌速度依旧很快,很快就塌陷到了苏星知所在的地方。
苏星知眼睁睁看着黑暗把自己吞噬,随后猛的一抽搐,从病床惊醒的做起来。
“你总算醒了。”
这么大的动静,让一旁的苏宴林立即放下手里的事,赶紧过来。
“怎么样,有没有哪不舒服?”
苏宴林看着苏星知,却猛的触及到苏星知的眼睛,眼眶通红,里面是一片绝望和痛苦。
“你,没事吧?”苏宴林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苏星知,不禁有点迟疑的问。
不,不会的,不会的,他要进去,他要重新进去,那是他和苏恪的家,他要进去!
苏星知完全不看苏宴林,他重新躺下,闭上眼。
他要进去,让他进去啊!
可是,这次无论苏星知怎么想,进不去了。闭上眼眼前只有一片黑暗,和睡觉一样。
苏恪的家,小初的家,他的家,他们的家,没了。
他进不去了!
苏星知猛的捂住脑袋,他不相信,苏星知使劲的捂着头,绝望极了:“让我进去,我要进去,让我进去。”
可是没用,他进不去了。
灵魂世界,坍塌了,关闭了。
所有的一切都没了。
那片樱花林,那只蠢狗,那个人,全都没有了。
苏宴林看到苏星知这样着急不已,“苏星知,你怎么了?你说话啊,医生,医生快过来。”
看着病床上状若疯癫的弟弟,苏宴林急的嘴都要冒泡了。
苏星知无力地松开手,他看向苏宴林,突然哭了。
大滴的泪水从眼角滑落,浸湿了一大片。
苏宴林急的团团转,手足无措的安慰着:“你别哭,别哭啊,你没事了,安全了,我知道你委屈,受惊吓了,你放心,大哥绝对不会放过他们。我也不会放过他们,你,你别怕。”
苏星知眼神无神的滴着泪,呆呆的看着苏宴林,带着哭腔:“他不见了。”
“谁?谁不见了?”苏宴林努力跟上苏星知的脑回路。
“苏恪不见了,他消失了,他不见了,他不见了。”苏星知看着苏宴林,喃喃的说着。
“你说,苏恪不见了?”苏宴林猛的看向苏星知。
“我找不到他了,以前他一直在,我能看见他,可是,现在我找不到他了,找不到了,我很努力的找过了,都找不到,怎么办?怎么办啊?”苏星知眼泪掉越凶,声音哽咽着,“是不是,是不是苏恪不要我了。”
苏宴林看着苏星知伤心的模样,颤着手学着大哥摸了摸苏星知的头发:“不是的,苏恪,他可能是累了,暂时睡了。”
苏星知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希翼地看着苏宴林:“对,苏恪一定是太累了,他休息去了,等他休息好了,就回来找我了,是不是?”
“对,所以,你要好好养好身体,这样苏恪来用你身体的时候,才能满意啊。”苏宴林安慰着苏星知。
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是医生来了。
听到苏宴林的呼喊后,那些医生立即带着设备过来,给苏醒的苏星知做个检查。
苏宴林见状悄悄的出了门,到了楼梯口,颤着手拿了根烟,点燃后放进嘴里,还没吸几口,就猛烈的咳嗽起来,连带着眼泪都下来了。
“这什么破烟。呛得老子肺疼。”苏宴林狠狠把烟掐灭后,才红着眼眶拿出手机,拨通了大哥的电话,大哥现在正在全力调查苏星知这件事。
那头大哥略带疲倦的声音传来:“宴林,星知怎么样了?”
“他刚醒,医生正在检查。”苏宴林打起精神道。
那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静默了一会:“说吧。”
“苏恪,消失了。”苏宴林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这句话。“我现在过来。”苏槐铭声音带着不可察觉的颤抖,说完后挂了电话,直接拿起外套出门。
苏宴林听着电话那头的嘟嘟声,好像泄了口气,全身无力的蹲坐在地上,埋着头。
他无力的佝偻着背,头深深的埋下去,让人看不到他的神色。
半响,脚边滴落了一滴滴泪水。
为什么,会突然消失呢
苏宴林捂着脸,他还记得第一次见苏恪时的情景。
那人淡漠的眼神和冷淡的气质第一眼就牢牢抓住了他的眼,他一眼就认出,他不一样,他不是苏星知。
后来他才知道,原来他叫苏恪。
他有一种奇异的特质,就向会发光一样,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能让人一眼注意到他。
还记得第一眼,他就被深深吸引了。
他居然是自己的弟弟,苏宴林说不出自己心里有什么复杂的感情,既然是弟弟,那他就要做好哥哥的责任。
他努力的学着做个好哥哥,虽然他不如大哥,不能让苏恪对他笑,不过。他也满足了。
像苏恪那样的人,就应该向月亮一样,高高挂在天上,只可远观,不可亵渎。
但是苏宴林心底还是渴望着,苏恪能对自己稍微亲近一些,不一样一些。
他哪怕只对自己说一句话,都能让苏宴林开心半天。
有时候苏宴林也在想,真奇怪,两个人明明是同一张脸,同一具身体,可是却给人完全不一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