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怜晟毫不怀疑,苏摩绝对就是他们之前所追查的那一座陵寝之中苏醒过来的、从数千年之前一直遗留到了现代的高等级的邪物,即便是作为天师的自己也不能打包票说绝对可以在与对方的斗争中稳操胜券。
在街上偶遇之后将苏摩带回自己的家中,然后又布下了封锁气息的阵法,不让苏摩的存在被自己的同僚们感知到——这其中固然有一方面的原因是因为祁怜晟担心对方实力强劲,其他人来了鲁莽的触犯到了的话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但是另一方面,也有祁怜晟自己的心底的某种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产生的悸动。
拥抱他,亲吻他,触碰他,得到他。
那是无比强烈的、而又来的莫名其妙让祁怜晟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对方下了什么蛊的汹涌猛烈的情感,如果不是因为祁怜晟用自己那素来都值得自傲的强大自制力控制住了自己的行动和情感的话,他甚至都没有办法想象自己究竟都会做出一些什么来。
可是……
祁怜晟那被长长的睫毛遮盖住的眼眸深处,隐隐约约有暗红色一闪而过。但是那种颜色很快就消失不见,快的就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一般。
可是苏摩不该在自己的身上,沾染上“那个人”的气息啊。
祁怜晟看着苏摩,看着夹杂在对方的周身的那些黑色的邪气之中的简直是碍眼的金色气流,觉得自己简直是嫉妒的眼睛都要红了。
好碍眼啊,实在是太碍眼了,为什么呢,为什么偏偏要带上那个人的气息呢——
他像是着魔了一样的朝着苏摩伸出手去,但是在堪堪要碰到对方的肩膀的前一刻猛的停住,接着就像是触电了一样的收回来了自己的手。
“……你之前,有见到什么人吗?”
祁怜晟压着嗓子问。
“一个秃驴……什么的。”
苏摩眉头一动。
“没有啊。”
他脸上笑意不变。
撒谎。
祁怜晟几乎就要将这一句话脱口而出,但是在触及到苏摩的视线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是将自己想要说的话全部都咽了回去。
他甚至是悲哀的发现即便是这样的对着自己撒谎的、试图糊弄他的苏摩都让自己觉得无比的可爱,明明他惯来都因为博识广学,所以最讨厌那些当着自己的面撒谎的人的。
祁怜晟苦笑着想,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情人眼里出西施”吗?
他可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沦落到这样的“爱情笨蛋”的地步。
可是祁怜晟却也拿苏摩没有任何的办法,所以最后,他只能有些无奈的给出了自己的劝告。
“没有遇到当然最好……只是,如果之后的某一天你真的遇到了一个和尚的话,还是绕着走吧。”
祁怜晟顿了一下,恶狠狠的做出了评价。
“那家伙啊,可根本就不是什么好的!”
苏摩听着这些话,看着祁怜晟的眼神微妙。
这位先生。
您是有什么资格和底气去对别人做出这样的评论?
苏摩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在这个世界里面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但是苏摩清楚的知道,祁怜晟一定是能够对自己造成伤害的,与他站在对立面的存在。
因为,在进入祁怜晟的别墅的那一瞬间,苏摩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对方放在地毯下面的符咒、收在柜子里面锁好的宝剑、衣架上面的罗盘、被子里面呈放的符水……全部都是可以对这一具身体造成危害的存在。
再联想到在万魔之地的所见所闻,苏摩大概可以断定,自己的身份一定是什么十分了不得的大邪之物吧。
只是考虑到自己还要从祁怜晟这里过手一张没有任何问题的身份证明,苏摩便将一切都按下不表,只是心里面打定了主意,等到他前脚拿到身份证明,后脚就定然离开去将自己顺带从墓里面捎出来的陪葬品全部都倒卖掉,过他的潇洒自在的日子去。
于是两个各自都心怀鬼胎的人相视一笑,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的开始了崭新的对话,宛如将之前的种种不愉快全部都给遗忘掉了一样。
“天很晚了,还是回家吧。”
“嗯,麻烦您这么晚出来找我,还真是不容易。”
“我说的话,多少还是记住一下啊。”
“好的,我会在看到和尚的时候避开的。”
两个人的声音逐渐的在小路的尽头消失。
*****
“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那是熟悉的血月和残阳,黑暗遮蔽了全部的天空,而唯有九层佛塔宝象森严。
而此刻,在这佛塔的顶层,是两位有着几乎完全一样的面容的人相对而立。祁怜晟穿着道袍,手中握着罗盘持着宝剑,而站在他对面的祁涟则依旧是那一身褐黄色的僧衣,摘下来了斗篷,长相与祁怜晟完全一样,只是眉心有一点红色的痣,带着某种超脱于世外的悠然气质。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是有头发的,甚至比起标准的现代男性头发长短的祁怜晟来,祁涟的发还要更长一些,垂在身后,松松的用发带束了一圈。
这根本就是一个假和尚。
“他很强大,不是吗?”
祁涟答非所问。
他无视了祁怜晟的警惕,走到窗边向外望去。目之所及,所有的恶鬼全部都瑟瑟发抖的俯下了身子,将自己的头颅深深的埋到了尘埃里。
那可半分不像是守卫者应该有的姿态,倒不如说是被这些原本至邪至恶的存在恐惧着的更高等级的存在才对。
“你说这佛塔,什么时候才会坍塌呢?”
那宛如艺术品一样的手指抚过了佛塔的墙壁,而手的主人则是笑出声来。
“等到佛塔毁掉的那一日,大概也就再也无法镇压任何存在了吧。”
“我在想啊。”祁涟看着祁怜晟,“今天来的那个小家伙,身上的力量不小呢。虽然看起来还是懵懵懂懂的不是多么清楚自己存在的价值,但是却无法否认其本身存在的形式。”
“这佛塔原本就已经汲汲危矣,如果再加上他的话,想来就会是那让天平崩溃的最后一枚砝码,彻底的崩毁殆尽。”
祁涟这样说着,低眉顺目,是十分温和的模样。眉心一点红痣超然,当真像是那莲座上面垂目不语的佛陀在不经意之间涉足了凡尘。
“真可惜啊。”
佛子这样轻声的喟叹着。
“那个时候,他不肯握住我伸出去的手。”
“锵”的一声,是宝剑出鞘的声音。祁怜晟手中的长剑开过刃,表面笼罩着一层雪亮的光。
而此刻,他将这长剑指向了祁涟,距离后者的咽喉只有分寸不到的距离。
“你再多说一句,”祁怜晟眉眼锋锐,“我就让你再也走不出这里。”
“……什么嘛。”
祁涟低声笑了出来。
“原来你这么喜欢他啊。早说呀,我难道还会和你抢东西不成?”
这一句话像是戳到了祁怜晟的痛处,让他怒斥出声。
“你闭嘴!”
祁涟伸出手来,轻而易举的就用两根食指夹住了那因为主人的心态不稳而在自己的面前开始不断的颤抖摇晃的长剑。
“但是你也知道的,他最终一定会来找我,毕竟他是■■——不对么?”
第39章 病弱天师俏旱魃(七)
已经很久没有下过雨了。
当从购物广场里面走出来的时候, 苏摩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有些漫不经心的想着。
距离他从墓穴里面爬出来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了, 在从祁怜晟那里拿到了身份证明之后,苏摩就迅速的离开了那个城市。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就那么放心使用祁怜晟给出来的身份证明,而只不过是以那个为跳板暂且获得能够四处行动的自由, 然后就飞速的找了关系办了崭新的身份证明。
这个世界上面, 虽然说钱不是万能的, 但是只要钱给的足够, 那么总会比起没有钱的时候要多出了很多的选择的路径和便捷来。
而恰巧,苏摩最不缺的就是钱。姑且不说系统会让苏摩用他以前做任务的时候积攒下来的那些积分去兑换到大量的可以使用的流通货币, 单单是苏摩携带出来的那些属于他自己的陪葬品, 出手后都是一大笔不菲的钱财。
当然,时至今日, 苏摩依旧是没有搞懂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以及他为什么会在那一座陵墓里面苏醒。苏摩不是没有想过要回去陵寝里面找找线索, 但是等到苏摩回去看了一眼的时候……嗨, 他居然看到了一队考古学家正在现场发掘呢。
你们这是非法(bushi)破坏别人的家好吗?
于是苏摩也只好作罢。
苏摩如今租住的房屋在一个高档小区里面, 小区门口就是一个大型的商业广场, 无论想要购买什么东西都十分的方便。
只是今天,当苏摩回家, 掏出钥匙准备打开门的时候, 他明显的察觉的有什么不对。
有什么人在看着他。
从暗中窥伺着,眼神不明,判断不出来究竟是不是带着恶意。
苏摩的手顿了一下, 还是若无其事的将门打开了。
但是他并没有立刻就进去,而是站在自己家的门口,回过身去,朝着那黑暗的楼道口似笑非笑的问:“你们要进来坐坐吗?”
“毕竟在那里等了我很久吧?”
黑暗中的人似有触动,在一阵轻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响过后,有人陆陆续续的从那边走了出来。
苏摩眯了眯眼睛。
当这些人在他面前站定的时候,苏摩可以清楚的看见那些在他们的身边流淌的像是清澈的水流一样的“气”,与自己身上那些黑色的邪气简直是泾渭分明。
甚至于,当二者接触到的时候,便会瞬间一起消弭,简直就像是天生的不能放在一起的死对头一样。
只不过看到这些气流的时候,苏摩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触。不比之前看到来自于祁涟身上的那些金色的佛光,那才当真是辉光煌煌,几乎可以让所有的在黑暗之中生存的生物都忍不住的流下泪水来,即便是明知道那光芒一旦靠近就很可能会引起自己的毁灭,但是却也倔强的想要去碰触。
他们站在苏摩的眼前,摆出了警惕的防御的姿态,但是并没有一上来就发起攻击。
那倒未必是什么想要商谈的意思,想来绝大多数的原因还是因为害怕在这个人流密集的市中心打起来,有可能会牵连到周边的普通人吧。
“我们是国家特别行政局第九小队。”
为首的拿着长鞭的女性上前,在离着苏摩还有好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衣服的内侧口袋里面掏出来了证件,展示给了苏摩看,以增加自己话语中的真实性。
“因为我们现在怀疑您和某些事情有关系,所以还请您可以配合我们的调查。”
她原本以为自己眼前这逃逸了好几个月的邪物一定会很难说话的样子,并且做好了要去和对方硬碰硬的准备,谁知道青年却远比她所想象的还要更为能够商量交谈。
“调查啊……”
苏摩看了她以及她身后那些像是随时都有可能动手的队员们,稍微侧了侧身子,让开了自己身后的门。
“没问题。”
青年说。
“但是我不是很想跟着你们去别的什么地方,所以就在我家里面——这样可以吗?”
“……感谢您的理解。”
直到踏入这邪物的家的大门的时候,邱佳琪都还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讲道理,她在国家特别行政局里面任职,已经超过八个年头了。这八年多里面,她自认见识过了千奇百怪的隐藏在人类世界里面的各类的邪物,有的强大有的弱小,有的无知鲁莽,有的奸诈狡猾。
但是这还是她第一次……遇到这么接地气的、像一个普通人类那样的邪物。
即便是对方这样做的时候依旧是有着某种若有若无的不协调和生疏感,就好像是一个披着人皮的什么东西在努力的想要去模仿人类的动作、模拟人类的感情,那也的确是邱佳琪见过的最好说话的[待]逮捕对象。
一队十几个人在苏摩家的沙发上面坐了下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作为队长的邱佳琪清了清嗓子,点明了她的来意。
“虽然这样说很抱歉,但是,您的存在已经影响到了人类正常的生存了。”
“等等。”
苏摩表示这个锅自己不能背。
“你们来抓我之前,应该有好好的调查过吧?”
邱佳琪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你们应该也知道。”苏摩双手交叉,放在自己小腹上面,身体微微后仰靠在了沙发上面,脸上的笑容虚幻而又让人琢磨不透,“我一直以来都没有利用自己的力量做过任何的违法乱纪的事情——我甚至还扶老奶奶过马路,我觉得我的表现比大部分的人类都好。”
“……”
你这个话我们就没法接。
邱佳琪咳嗽了一声,试图将这一点点的不自然给掩盖过去。
“您知道自己是什么吗?”
邱佳琪问。
“不。”
这个苏摩还真不知道。
“您是旱魃。”
“传说中僵尸所能够达到的最顶级,一旦现世必然会引发旱灾的邪物……”
“也是,我们必须捕捉羁押的对象。”
苏摩环视了一圈,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