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慎站直身体,温和道:“谢谢。”
“出院手续办好了,”江恪把另一只手里提的小米粥递给他,“先吃点这个,不小心买多了。”
许慎再次抬眸,伸手接过,欲言又止了会儿,但什么也没说。
“嗯?”江恪挑了下眉,抱着手。
许慎眨了眨眼睛。
江恪垂眸,视线落在许慎脸上,懒洋洋地道:“这回怎么不说谢谢了?我还等着呢。”
一向能说会道巧舌如簧的许慎现在有点词穷。
江恪扶他,他应该说谢谢,给他买粥,他也应该说谢谢,最应该说谢谢的是他昨晚救了他。
可连续几个谢谢说下来,显得他像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
而且,江恪一副挡在他面前,故意等他说谢谢的模样,跟他之前拍过的一部校园剧有点像,而那个场景里,放学后男孩把女孩堵在房门口,温柔又恶劣地逗她,想看小姑娘脸红。
许慎被这个联想激得鸡皮疙瘩抖了抖,他依旧淡定,不紧不慢拿江恪之前说过多回的话堵他:“不是给你讲过那么多次戏?”
江恪视线从许慎俊秀脸上收回,喉头溢出声意味不明的笑:“啊,那也行。”
他拉长尾音,富有磁性声音绕在许慎耳边:“那以后,就拜托许导多照顾了。”
许慎抬眸看他眼,强迫自己不要再产生那些奇奇怪怪联想,只从这句话表面来理解它的意思。
他伸手推开江恪,朝后看了眼:“走吧。”
回剧组路上许慎买了只新手机,重新办了卡。
还有很多事等他处理,他没有时间去整理昨晚发生的事。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经历这种事的一天。
如果昨天的事真的发生了,骆远会让他恶心一辈子,幸好没有发生,那么接下来,桥归桥,路归路,他不想再跟骆远有任何纠葛。
开了紧急会议讨论商定具体选人方案后,接下来事情全都由选角导演去执行,而因为这场风波,剧组内拍摄进度需要重新规划调整。
许慎一直忙到下午七八点,回剧组酒店时,前台喊住他:“许先生,有个人等您等到现在,正在咖啡厅那边坐着。”
咖啡桌边,坐了个白白净净少年,脸嫩得能掐出水来,一双眼睛又大又圆,看着乖巧可爱。
许慎看见是他,颇有些意外:“怎么是你?”
“很意外吗?”凌林歪了下头,“听说许导是个很有才干的导演,我慕名而来,有什么问题吗?”
许慎只当小孩又是过来讨蛋糕吃的,他坐下来,把菜单递给他:“又偷跑出来吃蛋糕没带钱?菜单给你,随便点。”
虽然易琛跟他说过让他下回再看见某凌姓同学出门偷蛋糕吃,不必理会,打一顿就是了,但这小孩太单纯可爱,许慎心生亲切,不介意把他当弟弟对待。
很感动于许慎这份豪气,然而凌林伸手按住菜单,俏皮地眨眨眼睛:“我今天可不是来吃蛋糕,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请我吃过蛋糕,我今天是来救场的。”
许慎挑了下眉,读懂他潜台词:“你要来演容想?”
“对!我在《洪荒》那边已经杀青了,我看过《苍神》小说,是小说粉。”凌林一脸期待和憧憬,“容想这个人很带感,我想试一下。”
不说戏还好,一说戏,许慎立马进入到专业导演状态,全方位打探凌林,他评估道:“你有点太瘦了。”
凌林很有激情:“我可以增胖,明天起我每顿吃蛋糕!”
凌林看着就像是个糯米团子,而且还是没经历过什么挫折的那种,许慎发自内心深处问道:“你演得了黑化吗?”
“你少以貌取人,”凌林看出许慎并不信任自己,他嘀咕道,“我演黑化你们都会害怕。”
既然如此,多个演员试镜总比少个好,许慎点点头:“那你来试试,过不了可不许哭鼻子。”
凌林只看过小说,对分镜剧本并不了解,许慎发了他份剧本文档,让他回去好好琢磨,在得知剧本是小说原著作者杜同亲自改编后,凌林兴奋得眼里满是小星星,走的时候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后。
许慎径直回到房间,因为这场解约风波,需要调整的工作计划很多,包括江恪拍摄进度,需要做微调,而一旦换男二号,人设和剧本都需要尽量围绕演员个人特色来展开,也会做一定幅度调整。
明天内容想这个角色会确定下来,而为了不耽误正常拍摄进度,接下来几天,需要熬很多大夜来补拍容想戏份,这样才能保证跟主要拍摄进度平齐。
所以许慎需要跟江恪,杜同分别沟通,他跟杜同沟通完后,打了江恪电话,没人接,于是复而打了经纪人苏忘电话。
这次一打就通,苏忘正站在江恪房间门口,眉眼耸拉,声音很小:“喂?许导,有什么事吗?”
“我找江恪有事,”许慎简洁明了表明来意,“可他不接我电话,什么情况?”
之前江恪有意无意躲着他,他虽察觉到,但并未多说什么,而这回,江恪于他有救命之恩,白天在医院时,他对他态度和往常没什么分别,许慎以为,他闹脾气这茬已经算揭过了。
可江恪这回却不接他电话。
开机一个多月以来,江恪从来就没拒绝过他任何要求。
这一刻许慎心头说不上来什么滋味,仿佛有团棉花堵在胸口,不太顺畅。
“我祖宗这会儿正发脾气呢,天王老子电话他都不会接。”苏忘一只手掩住嘴唇,小声说话,他是为了避难才躲到外面来的,“许导你有什么事吗?”
发脾气?发什么脾气?许慎愣了下:“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苏忘心里自然有数,昨晚他可是一直替江恪做事善后来着,但许慎是江恪什么人呐?他可是能让江恪彻底发疯的主。
苏忘不敢在许慎面前胡言乱语,只含糊其辞道:“害,这我哪儿清楚。江恪发脾气吓死人,刚才服务员来送餐他一口都没动,这会儿也没人敢进他房间。”
许慎安静了会儿,他没见过江恪发脾气的模样,自然想象不出来他发脾气能有多吓人。
还没吃晚饭,这会儿也没人敢过去打扰……许慎猜测,江恪是不是需要一个人冷静会儿?
他长指轻轻摩挲手机机身,有点拿不准,一句“嗯我知道了,那等会儿再说吧”这话堪堪到了嘴边,脑子里蓦然闪过知道他吃不惯剧组食物后,江恪给他定的小米粥,蔬菜沙拉,以及昨晚,江恪小心抱起他的模样。
许慎犹豫几秒,把原本准备说的话咽回去,转而问道:“江恪他喜欢吃什么?”
苏忘:?
这话题跳跃得有点快,苏忘本来都准备好跟许慎道歉,说等会儿就把江恪带过去亲自找他,没想到许慎不仅不责怪,还突然关心起江恪胃口来了。
“这,”苏忘回忆了下江恪平时吃得最多的东西,试探性给了个答案,“家常菜?他口味偏辣,又不喜欢吃大家爱吃的,好像对平平无奇的小菜要格外喜欢些。”
从这点上来看,江恪真看不出来是江家少爷。
“行,我知道了。”
挂完电话后,许慎去网上搜外卖,家常菜,然而,此时已然九点多,影视基地这边比较荒凉,饭店基本打样了。
许慎于是又打了客房电话,得知酒店里并没有平平无奇的家常菜,酒店厨师都是五星级大师,非常专业,擅长做精致菜肴。
那么,最后只剩下一个办法。
许慎纠结了会儿,反复催眠自己江恪昨天救了他,这会儿江恪心情不好,做几道菜送过去理所应当。
抱有这种想法,许慎问酒店借了厨房,然后非常笨拙地搜菜谱做饭。
油锅烧开,他把洗干净的菜往里放,刺啦一下锅里热油飞溅,许慎着急地去把火调小,可一转眼,水池里的鱼往地上蹦,他于是弯腰去捡鱼。几道菜做完,鸡飞狗跳一片,许慎撸起袖子收拾干净厨房,然后把菜放到餐车里推出去。
推到江恪房间门口时,苏忘蹲在外面玩手机,乍然看见许慎推餐车走过来,他吓了一跳:“哎许导。”
他忙不迭过去接住许慎手里餐车,受宠若惊道:“你这是,哎呀你怎么还亲自送吃的过来,真是太不好意思了。”
许慎拉了下衬衫袖口,掩下被热油烫得发红的手腕内侧,淡淡地道:“刚吩咐厨房按江恪口味做了些吃的,麻烦你进去给他,不要说是我送的。”
苏忘笑容霎时僵了下,如果说这菜是许慎送的,那相当于获得了块免死金牌,江恪或许会给两分面子,不会让他滚出来,如果不让说是许慎送的,那不用送就能知道结果。
然而苏忘面对的可是剧组拥有最大话语权的许慎,他能对导演说不吗?
不能。
“行。”苏忘笑容有点发苦,他说,“我先送进去。”
许慎站在房间门口,修长身体在地上映出道侧影,他点点头。
苏忘先敲了敲门,仔细听了会儿里面动静后,再用备用房卡把门刷开,推着餐车走进去。
透明扇形落地窗外,灯火辉煌,而房间里没开灯,江恪站在落地窗前,神情掩在黑暗中,晦暗不明。
整个房间内满是低气压,就差没明晃晃写着“没事就滚”这四个大字。
苏忘忍不住瑟缩了下,感慨如今世道艰难,你永远都不知道你带的艺人多恐怖。
他没胆子开灯,把餐车推到客厅中间,小声道:“给你重新拿了些吃的,你几乎一个下午没怎么吃东西了,好歹吃点吧。”
江恪一动没动,声音冰冷:“嗯。”
苏忘此刻处于种非常尴尬的境地,他不敢招惹他祖宗,可前有狼,后有虎,他退回去,也得跟许慎复命,这毕竟是导演亲自送来的食物。
“还是吃点吧。”苏忘硬着头皮道,“万一半夜饿了多难受。”
苏忘唯一优点是好用,识趣,不说废话,可今晚却如此罗嗦,仿佛更年期提前了似的。
江恪轻轻啧了声,面无表情偏过头,窗外昏暗光线拉出他清晰深刻轮廓:“你有事?”
这话自发在苏忘心里翻译为“还不滚是想死吗”,他仿佛株面对疾风暴雨的小草,无助可怜地在风中摇曳,弱弱坚持道:“我,我就是担心你饿了。”
江恪眉头轻皱,显然觉得他很烦,恨不能直接把他直接扔出去。
他随手按开盏灯,借着光线走到餐车前,弯腰拾起筷子,敷衍般地夹了快茄子放进嘴里。
在咀嚼过程中,江恪表情轻微变化,仿佛跟冻住了似的,他把筷子放下,视线扫向苏忘:“你终于想对我下毒了么?”
气氛如同灌了水泥般沉重。
苏忘表情很是窒息:“……你再尝尝?”
江恪就当自己养了个不懂事的孩子,他忍耐地当回爸爸,于是他夹了块土豆片放进嘴里,机械地嚼动。
半晌,江恪放下筷子,拿纸巾轻轻摁在嘴边,他眼神宛如冬日冰刃,声音带着淡嘲:“酒店厨师手残了么?厨师证是买来的吧?”
苏忘:……
他麻木地想,他就不该对江恪抱有期待,他也不该指望江恪能说出点什么好听的让他回去复命。
“好的,我知道了。”苏忘艰难地抹了把脸,转身走出去。
然后他发现,刚才他进来的时候,门并没有关拢,苏忘走出去时,清俊优雅的青年倾靠在门边,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苏忘颇为尴尬地笑了下:“这,其实我们已经收到关怀了,我们江恪真的很感动,他这人吧,一感动就喜欢胡言乱语,当不得真。”
许慎温和微笑,正想说他还有点工作,先离开,话还没说出口,房间里忽然响起道声音:“你在跟谁说话?”
苏忘看了看许慎,又转头看了眼紧闭房门,再次陷入两难境地,许慎看起来并不想让江恪知道他来过,而江恪问了问题他又需要回答。
他该怎么说?就说是在跟服务员说话?
苏忘刚拟好借口准备开口,许慎想了想,伸手敲了下门。
既然江恪发现门口有人,那正好顺便进去跟他谈工作。
这么长时间,他应该冷静下来了才是。
苏忘于是把话咽回去,非常上道地用房卡刷开门,声音拔高:“许导过来有事找你!”
许慎走进去,一眼看见屋里的人。
大片墨色在落地窗外泅开,星星点点灯光在墨色里闪烁,江恪站在落地窗前,昏黄橘色光线散落在他脚下,照亮一小片区域。
身后门被啪嗒一声关上,衬得房间格外静谧。
银灰色餐车停在餐桌边,许慎瞥了眼,收回视线,嘴唇微抿。
江恪转身看着他,脸上没有多余表情:“你找我有事?”
他今天真的没有心思见人或者处理事情,下午刚得到的消息,给许慎真正下药的邹慕,转头巴结上骆远这棵大树,毫不犹豫解约保命。
这两人江恪一个都不打算放过,但骆远权势滔天,根基深重,江恪自遇见许慎那天下午醒来之前就是个软包子,不懂得经营人脉资源,哪怕这一个多月来江恪在逐渐发展壮大,但一时半会儿想针对他,并不容易,这个事只能从长计议,连带着,连邹慕都只能小惩大戒。
这是第一次出现江恪掌控不了的事情,他非常非常地,恼火。
从昨晚看见许慎脆弱柔软模样到现在,那股聚集在心头的戾气只增不减,急需一个疏解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