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风刮得越来越凶,大力往人身上撞,像是要把人连根拔起,卷到半空中。
许慎感觉浑身发冷,他不由自主把江恪抱得更紧了些。
又走了段路,许慎问道:“我是不是很重?”
“还行,也就跟片羽毛似的。”江恪不以为意,“不是想休息么,安心闭上眼,醒来就到家了。”
许慎在蹲下来那一刻,是真的很想休息,他没有力气一直高强度运转,他需要缓缓。
但所有人都不会想到许慎也是人,需要休息,他们都觉得他无坚不摧,永远强大,永远能解决麻烦,有什么问题都找他就行。
这是第一回 ,有人跟他说,安心闭上眼,休息吧。
仿佛努力建筑的墙堤在这瞬间裂开了条缝,有暖流缓缓涌过。
许慎眼睫低垂,声音融化在风里:“江恪……谢谢你。”
山脚下等了一群人,都是在民宿里坐不下去,焦急跑过来看情况。
风雪漫天,呼啸而过,在近乎全白的世界里,江恪抱着俊秀青年缓缓走过来,身后,暴风雪来势汹涌,像是张着白色大口的巨兽。
青年靠在江恪肩膀上,在如此恶劣环境下,睡得安详,那是个放松而依赖的姿势。
众人愣了两秒,一齐围上去,压低声音,想伸手把许慎从江恪怀里接过,江恪再怎么说也是人,不是铁打的,那么长一段山路走下来,又吹了许久寒风凄雪,双臂已然发僵。
有人伸手把许慎背后扶住,刚用力让他从江恪肩膀上离开,青年睁开眼,轻轻唔了声,显然没反应过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圈住江恪,脑袋挨到他颈间,这是他习惯的睡姿,还有熟悉香味,他困极了,重新闭上眼。
众人:……?
江恪重新抱住许慎,唇角勾了下,轻声道:“我来。”
哪怕体力透支,哪怕他也快受不住,江恪还是一步步把许慎抱回民宿,放到榻榻米上。
等待许久的凌林过来帮忙脱下许慎满是冰渣的外套和衣服,浴室里早就放好温热的水,医生帮忙做检查。
这一夜过得匆忙而慌乱。
第二天是剧组回A市的日子,下过暴风雪后,第二天是个阴天,无风也无雪,正好方便出行。
一大早场务过来找许慎商量杜同的事情,刚敲第一下门,门就被拉开,门后站着个漂亮俊美的男人,他擦着头发,懒散地走出,把门关上:“找许导有事?”
“是的。”面对江恪,场务声音不自觉小了下去,“找许导商量杜编的事情。”
江恪长腿迈开,顺着长廊往前走,长廊外种了些绿色盆栽,被连夜大雪压得直不起腰来,有些绿叶边缘挂着透明冰柱。
他随意走到长廊尽头停下,接着问道:“杜编尸体捞到了?”
场务被他带着走出来,闻言摇摇头,如实告知道:“那倒没有,那条河有几公里长,通往楚河,楚河水流量大,想要捞着人不是一时半会的事。但在河里捞到了沉下去的车,车门被撞开,里面检测到了杜编和司机的血迹。”
薄薄天光映在江恪身侧,在地上投下修长侧影,他背对绿植,安静了会儿:“等警方发通告后,官博发文悼念,再联系杜编家人,剧组这边负责把他遗物收拾好,归还给家属。”
场务点点头,习惯地听吩咐:“还有件事,民宿门口有人在等你,那人说要见你。”
江恪伸手碰了下绿植边缘垂下的冰柱,漫不经心道:“见我?”
“是个男人,姓周。”
周沉站在民宿门口,神色倦怠,眼底泛着乌青,一整夜没睡觉的他,与平日意气风发的模样判若两人。
终于看见江恪走出来,他一动不动看着他,打量这个跟杜同关系亲密的男人。
江恪长了张极为艳丽的脸,轮廓线条凌厉又漂亮,穿了件宽松休闲毛衣,一只手插在裤袋里,气质懒散,像是什么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周沉就这么望了他会儿:“你就是江恪。”
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来,或许是一天一夜的寻找已然让他耗尽心神。
“我今天出来,是有几句话想跟你说,”江恪倾靠在民宿石拱门边,“我跟杜同只是朋友,不是你想象中那种关系。”
周沉宛如尊雕像似的立在那儿,只觉得江恪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江恪古井无波道:“他得知你要过来的消息才连夜订机票飞走,哪怕是大雪夜都拦不住他,死对于他而言是种解脱。”
周沉攥紧掌心,眼神颤了颤,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他离开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他在河边待了那么久,河边温度低,河面结的冰被破开,真的很冷,他想象不出杜同掉下去,被困住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一定很绝望,一定很无助。
杜同很多次都说过,周沉,跟你在一起,我比死都难受。
周沉从来没想到,有一天,杜同真的以这种方式,彻底消失。
五脏六腑像是被尖刀刮过,渗出腥甜血气,缓慢长久地,折磨他。
江恪默不作声地看他,眼神似是悲悯,却又毫无温度:“他离开前,半个关于你的字都没说,或许对于他而言,你是个连多提一句都让他觉得恶心难受的存在。”
这句话宛如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周沉面色惨白得一丝血色都看不见,瞳孔微缩。
他想起杜同看他那厌恶的眼神,被吻时的冷淡,到了最后,变为麻木不仁,丝毫不反抗。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将皮肤刺破,流出血来。
“你放过他吧,”江恪没有再看他一眼,转身往民宿里走,声音淡淡,“也是放过你自己。”
周沉一直站在那儿,天空逐渐开始飘起细碎雪花,落满他肩头,他就这么站着,像是要站到天荒地老,掌心流出的血滴落在地上,将白雪染红。
-
许慎睡了很长一觉,没有做任何梦,醒来时,已经是下午,天光暗沉,愁云惨淡。
他记得今天是回A市的日子,许慎猛地从榻榻米上坐起,凌林正在收拾东西,被许慎动作吓了一跳,见他醒了,他开心道:“你终于睁开眼啦,现在感觉怎么样?”
房间里的东西被收拾得差不多,许慎抬手揉了下酸胀额头,昨晚发生的一切逐渐回笼,他轻轻嘶了声:“昨天是江恪一直在照顾我?”
凌林把最后的充电线放进包里,拉上拉链,回身面向许慎,笑眯眯地道:“是呀,昨晚你发了烧,还是他给你喂的药,昨晚你真是把我们吓坏了,还好你现在没事。”
许慎回忆了下,却没想起来昨晚发烧的事情,索性不去想,他站起身:“车都准备好了吗?”
凌林点点头:“许导你吃点东西咱们就可以出发了。”
许慎去洗手间里洗漱了下,出来时他发现他的个人物品差不多都收拾完了,行李箱整整齐齐放在墙角,凌林出去了,整个房间跟他们三人来时一样。
想到江恪昨晚照顾他的事情……所以,行李应该也是江恪帮他收拾的。
许慎发了会儿呆,想到杜同,他拿出手机,打开工作群,联系场务跟后勤组他们,没想到刚发消息出去,那边就回复了。
【杜编的事情都处理完了,江老师帮忙一起解决的,许导你不用操心】
江恪帮忙解决的?
许慎头回生出清闲的错觉,他想起昨晚记忆里,江恪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是想休息么,安心闭上眼。
许慎怔了怔,感觉自己在被人很好地,照顾。
《偏偏爱你》小说原著里,江恪原人设浮现在眼前,温柔,贤惠,小娇妻。
所以,昨晚不知道是什么行为触发江恪深层人设属性,让他展现出了海螺姑娘的一面。
这也有可能跟主线剧情推进有关,毕竟强吻剧情一过,等照片传到网上被国外宁青看见,主角攻就会回国,两个人就要正式开始谈恋爱了。
而江恪的贤惠,体贴,也全都将属于另外一个人。
许慎本应该开心,可不知为何,他手指蜷缩了下,陷入长久沉默。
第40章 40
所有人都收拾得差不多后, 他们上车,搭回剧组的飞机。
王铭机票是跟剧组一起买的,自然也跟剧组走, 上飞机后, 许慎找到他,问道:“你想清楚了?”
青年看上去还有点虚弱,面色雪白, 嘴唇是淡淡粉色, 但他依旧温和而从容,和往日模样差不多。
王铭心虚般移开视线:“……是的。”
“主要是,有人出更高价格找到我,许导你也知道,我拍戏只是为了钱, ”王铭直接对他坦白道,“《苍神》这个项目虽然也能赚钱, 我相信你,但是太累了,我做不下去。”
跟许慎一起拍戏,那严苛标准, 让他一度觉得自己回到大学初学摄影时,他一直很想不通,有这个必要吗?
都是为了钱, 轻轻松松赚钱跟累死累活赚钱,还是有区别的。
择良木而栖的道理许慎懂, 言已至此,多说无益,许慎点点头, 平静道:“那希望你能得到你想要的,解约按流程走吧。”
“这个是自然。”王铭也是真的感到愧疚,“许导,是我对不住你,祝《苍神》大爆。”
飞机在晚上六点落地,今天没有任务,休整好后第二天开机,剧组人员包车回到酒店。
长途奔波一躺,又出了人命关天的大事,让人心力交瘁,大多数人回酒店后就开始补觉。
许慎睡了那么久,自然是不困的,回到酒店,刚放完行李,他下楼敲江恪房门。
江恪收拾完,刚洗了个澡,慢吞吞走出来开门,看见是许慎,他微微挑了下眉。
然后就听见许慎问道:“没人管还好吗?”
江恪:。
许慎走进房间,来到客厅,花纹复古又柔软的地毯上,没人管趴在那儿,爪子下按了个小飞机玩具,像是团橙色雪球,一个星期不见,它略微圆润了些,看起来吃得不错。
它看见许慎时,喵了两声,从地毯上站起来,许慎走过去蹲下,它主动上前来蹭他手心,乖得不像话。
许慎唇角微勾,随手给它开了个罐头放在它嘴边,它低头吃了两口。
江恪抱着手,面无表情看着眼前这岁月静好的画面,觉得自己地位在许慎心里,大概还不如只猫。
“你是不是要休息会儿?”许慎伸手挠着没人管脑袋,目不斜视,“你去睡觉吧,我来照顾它就行。”
顿了顿,或许是担心动静会吵到江恪,许慎抬起眸,声音温和地提议:“或者要不然,我把它抱到我房间养?”
江恪:。
这可能是许慎内心最真实的想法,毕竟这样来看,他就不用每天过来敲江恪房门,而且还能每天撸到猫,一举两得。
江恪对他有一根头发的吸引力吗?不存在的,许慎图的只有这只猫。
江恪气笑了,唇角一勾:“想要猫?”
许慎抱着没人管,点点头,从进门到现在,他分给江恪的眼神不超过三个。
江恪走到沙发边坐下,大爷似的往后一靠,随手拧了瓶水喝,慢条斯理道:“梦里吧。”
没人管的小脑袋在许慎怀里拱来拱去,趴在他胳膊上,十分安静乖巧。
它跟许慎家里那只猫是不同性格,许慎的猫脾气大,不好惹,像是小公主似的需要人哄,但做错事又怂的一批,经常惹得许慎有火发不出。
他的梦中情猫就是这种乖巧听话,软绵绵的性格。
许慎抿了下唇,仍然想努力下,他抱着没人管,坐到江恪身边:“照顾猫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刚洗过澡,江恪身上那股深渊花香比往常浓郁了些,房间里开着空调,他浴袍微敞,露出截精致漂亮的锁骨,腰间仅系了根带子,浴袍下方,是笔直修长的双腿。
他拿着水瓶,喝了口水,淡色唇瓣被水浸润过后,显出抹鲜红色彩,莹润饱满:“噢。”
许慎瞥了眼他,视线在他唇上偶一停留,又收回:“你以前没照顾过猫吧?你拍戏,哪有时间照顾?”
“许导,”江恪放下水瓶,坐正身体,像是正儿八经想跟他讲讲道理,“君子不夺人所好。”
没人管被许慎摸得很舒服,眯起眼睛,趴在许慎大腿上,只觉找到了个十分舒服的坐垫。
许慎被噎了下,想不明白江恪怎么忽然对没人管这么钟情。
看着没人管趴的地方,江恪伸出手,不动声色把猫抱起来,没人管趴得正舒服,忽然腾空,它摸不着头脑地喵了声,有点惊慌。
江恪随手把猫放到一边,警告似的看了它眼,继续不紧不慢道:“不过,你如果实在想要它,也不是不行。”
许慎平静地看他,等待他下文。
江恪懒洋洋地拖长尾音:“你叫声哥,我就把它送你了。”
许慎:……
许慎怀疑江恪在发烧,江恪在书里的设定是二十五,而许慎二十六,他让他叫他哥?
“这样吧,条件也别放这么死,”许慎斯文儒雅地跟他打商量,“你叫我一声哥,这猫我不要了,你看行不行?”
江恪:?
没人蹲在江恪手臂那端,离许慎隔了几万光年距离,它喵喵喵地叫,试图越过江恪手臂这道栅栏,想回到许慎身边,但都被无情地摁了回去。
最终两人不欢而散,江恪回卧室里睡觉,还把没人管拎回去,顺手把卧室门也给锁了,俨然一副要对许慎严防死守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