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并不准备离开。
一只浑身漆黑,向下流淌着浊臭粘液的怪物终于丧失了耐心,它嘶吼着从黑暗中扑了出来,丑陋而庞大的身躯却分外敏捷,在本能的驱使下,肆无忌惮地冲向眼前似乎毫无威胁的幼狼。
以莱诺灿如熔金的眼珠内压抑着某种残忍而愉快的兴奋感。
他以一种惊人的娴熟避开对方的攻击,尖锐的爪尖从一个刁钻的角度破开空气,毫不留情地划开了对方的肚腹,然后轻巧优雅地一个旋身,无声地在岩壁的另外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落下。
流水般厚重软滑的皮毛上没有被溅上一丝血迹。
怪物挣扎着,发出痛苦的嘶鸣,油腻的内脏随着被破开的大口叽里咕噜地流了出来,几根满是肉瘤和结节的肮脏触手从角落中伸出,将那只仍在悲鸣的怪物拖回到了来时的黑暗当中,随即,肉体被撕扯碾碎的声音混合着模糊不清的咀嚼声从那个方向传来,诡异的吞咽声从四周响起,令人头皮发麻。
怪物的嘶吼声停止了。
四周再一次陷入不详的死寂当中,每一分每一秒中都蕴藏着暴风雨袭来前恐怖的宁静。
以莱诺跳回刚才的那块岩石上。
红而粗糙的舌面舔过蠢蠢欲动的獠牙,腥臭的血滴从按在岩石上的爪尖上滴落下来,滴落在苍白冰冷的地面上。
他拱起脊背,雪白锐利的獠牙闪着隐隐的寒光,竖瞳中翻滚着狂暴凶恶的战意。
这时一个无可置疑的守护姿态。
高悬的血月犹如无情的眼睛,静静地俯视着深渊下爆发的残酷杀戮。
沉闷的肉体撞击声,爪牙撕开皮肉的血液喷涌声,尖利而恶意的嘶吼哀嚎在被黑暗覆盖的深渊内响起,惨烈的战斗气息伴随着浓郁腥臭的血腥味蔓延开来,在静寂而黯淡的血色月光下交织,缠绕,上升。
残月渐渐偏移。
猩红的弯月向着嶙峋的断壁靠拢,那令人恶欲沸腾的黑暗气息渐渐地变弱,被空气缓慢地削弱沉淀下来。
地面已经被鲜血染红,几乎和地面垂直的苍白岩壁上被喷溅式血迹覆盖,丑陋古怪的断肢残躯和还在冒着热气的内脏在黯淡的月光下触目惊心,几根断裂的触手在血泊中翻滚挣扎着,断面上残余着锋利的齿痕。
浑身皮毛被鲜血打湿的幼狼站在高高的岩石上,灼热的吐息从它滴着鲜血的利齿中逸散出来,在冰冷的空气中凝结着成白色的雾气,它的身上遍布伤痕,一双灿烂冰冷的金瞳中渐渐被赤色的狂热的战意填充,带着择人而噬的嗜血欲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岩石下方一片狼藉的地面。
怪物们从周围的黑暗中窥伺着。
月光和气味的加持作用已经渐渐消失,它们谨慎而忌惮地打量着伤痕累累的小狼,但是体内被血腥味激起的饥饿欲望仍然在催促着它们上前。
以莱诺吐出嘴里的血液和碎肉。仍然在岩壁和地面上蠕动的躯体散发着一股难以拒绝的气息,顺着他的口腔和鼻端滑入胸腔,刺激着唾液的分泌,血战的残酷味道激发着它原始的兽性和食欲,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仿佛都在叫嚣着饥饿,他的视野被染上红光,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地面上濒死的怪兽身上。
他的口腔仍旧因浓郁的黑暗元素而灼痛,但是他的身躯已经开始渴望接纳它们的进入。
就在这时,身后的屏障毫无预兆地消失,那个人类熟悉的气息突然出现在身后,暖烘烘地包围笼罩着他。
以莱诺的双眼清明了一瞬,扭头看去。
少年站在渐渐隐没于崖尖的血月下,猩红的月光洒落在他的肩头,他背光而立,仿佛踏破黑暗而来。
他静静地扫过眼前的一片狼藉,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之情,目光甚至没有多作停留。他的视线定格在站在岩壁上的小狼身上,神情专注到近乎温柔的地步,紧接着,他向着小狼伸出手,洁净的掌心向上,淡淡的血色红痕在他苍白脆弱的手腕上缓慢隐没,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
以莱诺凝视着他。
瞬间,肌肉的疼痛和惊人的疲惫犹如浪潮般袭来,黑暗元素的摧残和同化令他身心俱疲。
被血染红的世界在他的视线边缘懈怠崩解,地面在以难以阻挡的速度向他飞速靠近。
紧接着,一个温暖的怀抱接住了他。
一切都陷入了黑沉。
戈修注视着被自己抱在怀里的小狼,手掌摸上它的头顶,顺着脊椎一路摸索而下,小心地避开仍然在淌血的伤痕,揉过翅膀间细腻的绒毛,手指轻轻地穿行在它被血液染红的皮毛间,然后抚过尾椎,指尖陷入它被腐蚀的七零八落的尾巴上。
他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平静的过分。
智力不高的低等深渊怪物见到有着利爪尖牙的猛兽被身材单薄,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人类取代,发出兴奋的嘶吼,唯有一些智力相对较高的怪物注视着少年的身形,猩红的瞳孔闪过忌惮的神色,在它们贫瘠的可怜的头脑中,勉强对这个手段阴损毒辣,却又似乎毫无威慑力的人类有模糊的印象,生理上下意识的恐惧令它们稍稍后退——
血色月光渐渐被崖尖吞噬,少年下巴尖削,苍白如纸,幽深的双眸隐没于黑暗。
他的眼底有烈火在烧,但视线却很冷,仿佛海平面上阴沉沉的天空,一场风暴正在酝酿。
戈修歪了歪头。他的声音很轻,仿佛能被吹散在一阵风中。
但是悬崖下没有一丝流动的空气,所以每个字都沉甸甸地砸进地里:“你们怎么敢?”
第30章 诸神黄昏
阿瑞尤斯特,以恐惧为食,无甲壳保护,体表覆盖的粘液有腐蚀性,弱点在心脏。
由暗影凝结而成的利刃划开肚腹,在滋滋作响的腐蚀声中轻巧地旋入体内,狠辣的切入仍在勃动的心脏,刀尖一转,将那油腻的肉块绞成碎肉。
盖瑟特毒虫,食腐,浑身携带致命毒素,遇到危险时蜷缩身躯,用坚不可摧的毒甲保护自己柔软的肚皮。
黑暗元素汇聚成的屏障将蜷缩的毒虫整个包拢,向着天空飞去,生有人面的巨大虫子在屏障内横冲直撞,发出急躁的吱吱叫声,屏障在半空破碎,毒虫迅速落下——它的身躯舒张开来,张开爪子企图平稳落地。它和地面的距离逐渐缩短,就在刹那间,一道锋利的利刃破土而出,让它直直地坠于其上。利刃捅穿肚皮,恶臭粘稠的血液滴滴答答流淌而下。
海维斯,喜食活物,性情残忍,触手腕足皆有利齿,身形庞大而灵活,大脑被狡猾地藏在身躯深处,不被破坏就能源源不断再生。
三道巨大的屏障将翻腾挣扎的怪物困在岩壁一角,严密的没有一丝缝隙,少年手握刀刃,带着残忍的耐心,娴熟地,一点点地将它的腕足一点点地划开切碎,将怪物哀嚎翻滚着的身体从末端一片一片切割下来,色的腕足还来不及再生就被狠狠切断,黑暗无光的长长刀锋在他的手里犹如手术刀般精细严谨,在已经被搅和的稀烂的肉体中翻找着,最终,在那庞大烂肉的角落里,他用刀锋挑出一个桃仁大小的硬块,用鞋底轻缓地碾碎。怪物庞大的躯体战栗抽搐了几下,丧失了最后的生气,瘫软在了屏障和岩壁间狭小的空隙内。
眼前的人类有种近乎恐怖的洞察力,对每个种族的弱点和特性都了如指掌。
窄窄一段山崖下每一处崎岖不平的地形甚至每一块岩石都被刁钻地利用起来,以最残忍,阴毒,狠辣的方式用以反制。
漆黑的深渊深处,月色已然隐没,刀刃反射不出一丝一毫的光芒,影子般划过的瞬间,肉体崩解与凄惨的哀嚎声同时响起。
少年的气息被黑暗元素掩盖,仿佛雾气般消散在无光无影的深渊中,偶尔在行动的间隙间泄露一丝血肉鲜美的踪迹,而当饥饿而愤怒的怪物向着那个方向袭去,却又会落入新的陷阱。
他是那样狡诈而恶毒,防不胜防,就连怪物都感到恐惧。
有些具有一定智力的怪物丧失了战斗欲望,向着山崖口逃窜,但却再次撞上了坚硬无形的壁垒——早在杀戮开始之前,对方就已封死了退路。
这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接二连三的哀嚎和惨叫响彻山谷,最终重归静寂。
戈修高高站在耸立的岩石上,漫不经心地甩掉自己手上的残余的血迹,指尖的刀刃犹如河流入海似的消散在空气当中,尚未干涸的血滴顺着他脸颊的轮廓向下缓缓淌去,苍白的面孔犹如拂晓前黯淡的晨光。
他环视一周,目光平静地扫过山谷,仿佛地面上的并不是堆积如小山的凌乱尸身上与残破肢体,而只是冰冷的石块草木而已。
下一秒,一柄由黑暗元素凝聚而成的利刃从远处的岩峰间骤然升起,捅穿了一具看上去已经死气沉沉的身躯。
那紫黑色的丑陋肉体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最后抽搐了两下,终于丧失了最后一丝生气。
整个山谷再无半分声响。
不过,戈修清楚地知道,这样的平静只是暂时的。因屠戮而蔓延的血腥味实在太过浓郁,对深渊底的怪物来说是致命的诱惑,不需要多久就会有无数饥馑凶残的怪物闻风而来,渴望着血食与战斗——眼前看似残酷的一幕,对于深渊下惯于杀戮的生物来说,只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星期天罢了。
他轻巧地跳下岩壁,细细的刀刃自他的指缝间浮现,手法娴熟地将有价值的器官和从中剥离切分,带着种外科手术般冷酷和精密。
前后不过数分钟,戈修就将背包中装满了战利品。
他返回刚才的山洞,将小狼扛到肩膀上,转身跳入了黑暗之中,纤细的身形在瞬间被阴影吞没,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
深渊之上是地面。
带毒的空气在荒芜的漠土上肆虐,血河犹如一道道伤痕,在漆黑的山峦和深渊间汩汩流淌。
同大陆正面一样,这里同样有聚落和城镇。
在死亡荒原的正中央,一座雄伟而城市耸然矗立,漆黑冰冷的岩石构成基岩,灼热的岩浆在城市下方翻滚,重重尖塔犹如利刃般簇拥在巨大的岩石间,高墙,石柱,雕像,层叠起伏,浓郁的黑暗元素聚集流淌在黑暗的巷道和锋利的塔尖,被巨大的元素阵牢牢地锁在城市中央。
这里便是埃斯特魔城。
它是整个大陆反面最大的城市,在黑暗神的埋骨之地上拔地而起,由高等魔族掌控,秩序森严,等级分明。
在魔城的最中央,树立着高高的法师塔,塔尖在黑暗中闪烁着一点诡异的微芒。
塔内,两个高等魔族深深地伏跪在地,红色的弯曲长角抵在地面上,面孔几乎贴进了尘土里。
一个身材高大,衣着华丽的魔族背对着他们,站在法师塔花纹繁复的哥特式长窗前,头上的弯曲的角是极深的暗紫色,象征着贵族的身份。
“还没有找到?”
他的声音喜怒不明。
那两个魔族的头颅埋的更深了点,声音中带着隐隐的畏惧和颤抖:“大人,我们在尽全力扩大搜索范围,投入的人手也在成倍增加,所有空闲的地精和役使魔偶都派出去了——”
“回答我。”
魔族的声音低沉而莫测,带着隐隐约约的危险意味。
“……还没有。大人。”
站在窗边的魔族眯起双眼,暗紫色的瞳孔里燃烧着残酷的暗火,他抬了抬手指,那两个魔族的头颅在转瞬间滚落,两具无头的尸体在短暂的静止过后轰然倒下,灼热滚烫的血液从颈腔中喷洒出来,瞬间将华丽的地毯染成深深的暗红。
训练有素的侍从悄悄进入房间,将那两具尸体抬下,迅速地替换上崭新的地毯。
他们的动作娴熟而安静,似乎早已做了不止一次。
但是房间里浓郁而尖锐的血腥味却并没有消散分毫,仿佛早已浸透在了法师塔的墙壁和岩缝当中。
两个魔族副官随即走了进来,替代了之前那两个魔族的位置——顶头上司一死,他们也就顺次得到了正职。
紫瞳的贵族收回视线,转过身来,漆黑的长袍随着他的动作闪动着诡异的血色纹路。
他说道:“月圆之夜将近,它的力量会逐渐增强,派出更多魔族士兵搜寻,确保在那天来临前找到它。”
那两个魔族将头颅垂的更低了:
“是,大人。”
·
阴暗的低语在迷蒙混沌中响起,用诱惑的声调诉说着不知名的古老语言。
冷,只是冷。
仿佛坠入没有尽头的万丈渊薮,冷到刺骨的水流吞噬了一切声音,犹如钢针般穿透皮肤,扎入关节,到最后,痛觉反而比冷意更加鲜明。
昏沉中,以莱诺下意识地向唯一的暖源靠去。
那丝暖意是如此微小而渺远,几乎被浓重的黑暗吞噬淹没,但却始终执着地向外源源不断地辐射着热量和光芒。
低语声在减小,那随着寒冷在四肢百骸蔓延的疼痛似乎变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以莱诺感到久违的平静,意识向着深处的黑暗中沉去。
等他再醒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了那个生活许久的山洞里。
那个由皮毛搭成的窝在山洞的角落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而他并不在其中。
因昏迷而迟钝的神经骤然紧绷清醒。
以莱诺感受着身侧紧挨着的温暖身躯,突然意识到自己正躺在那个人类的臂弯中。
他仿佛被火燎伤似的,动作迅速地跳离暖源,但是那个人类留存下来的温暖触感却犹如附骨之疽一般残留在他的皮毛上,即使此刻山洞中冰冷干燥的空气取代了那人的手臂,被环抱着的感觉也仍旧如影随形地紧紧跟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