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陆涛又出门教训了一番儿子,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陆家的芝兰玉树就是不回去,还连夜随学宫渡江偷偷进入中原战场,加入了光统朝世家联军。不得已之下,陆家只得接下了云浮学宫所托,加入到反抗暴政的阵营,出兵出钱出力。有了家族的支持,陆时己在联军中混得如鱼得水,很快便进入核心决策层,隐约有统领三军之意。
“呵。”
听到消息的宁非嗤笑一声。
这?
就这?
就给天下观众看这?!
什么连夜偷渡江……南江水道都在陆家掌控之中,陆备的船队把江面都封锁了,若没有陆家的点头,陆时己和那什么学宫游都游不过去!
陆家这大烂片,剧情浮夸喂屎,真当旁人都是傻子么!
假假假,太假了!
宁锯子摔了一根炭条笔,憋在实验室生闷气。因为找不到适合做汽缸封闭的材料,他最近愁得头发一把把地掉,吃不好睡不香,脾气却越发暴躁。
陆家终于安耐不住有动作,可他的蒸汽机还没个头绪,真是让人压力山大。
关于汽缸的封闭问题,宁非尝试了很多材料。柔软的皮革,坚韧的麻布,可以吸水膨胀的软木……可无论是哪种,在高温中都难以保持原本的性状,很快就会失去封闭效果。
身为一个科研人员的自尊心不允许宁锯子做出一次性的物件,于是他只能咬牙继续筛材料,每天都泡在实验室里不出门。
“矩子,船坞那边传来消息,说改装的第一艘货船可以下水了,请你去观礼。”
鱼忻敲了敲门,在门外轻声说道。
他帮不上忙,又不敢去给矩子添乱,心中也是火烧火燎的。
眼见着矩子最近又瘦了,要劝好久才能吃点东西,这样下去矩子的身体肯定熬不住。
等过几日牛婶子来白鹭口,要是见到矩子这副模样,还不知道要怎么骂他们没有把人照顾好哩。
急得抓耳挠腮的小少年和天匠人商量和好几天都没主意,蒸汽机他们现在只明白原理,设计和制造都帮不上忙,只能干看着着急。
最后,还是三水老道老滑头,给想了个办法,让他们想办法分散宁矩子的注意力。
只要能把人拉出那间实验室,哪怕只有两三个时辰,那也算是胜利。
越是这两人又开始绞尽脑汁,今天野游明天看海,无奈宁锯子一心扑在蒸汽机上,对其他事都兴趣缺缺,根本带不动。
偏巧今天中原军报送来,鱼忻小少年敏感地发现矩子的情绪有变化,立刻想到了办法。
陆家擅水擅船,矩子讨厌陆家……
这段时间白鹭口船坞也是在加紧赶工,一号船坞前天完成了第一艘逆帆炮船的改造,今天即将下水试船,说不定能引起矩子的兴趣。
但……但愿吧……
第266章
船改好了?!
宁非从桌案前抬起头, 随手按压了一下有些抽痛的眉心。
那是要去看的。
毕竟自从那次逆帆船试炮之后,改装的事他就没再参与,给了图纸就做了甩手掌柜, 一切都靠东胡船匠和刘通自己琢磨。
现在这样快就有了研究成果,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走吧。”
他从桌案前站起身, 微微摇晃了一下, 眼前有一阵发黑。
鱼忻被他吓坏了,忙扑上来扶住他的胳膊, 小脸的颜色比宁非的还要难看。
“矩子!矩子你是不身体不适?我扶你回去休息, 咱们不看船了好不好?!”
“无妨。”
宁非稳住身形, 摇了摇头。
“无妨。”
他轻声道。
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这不过是因为伏案工作的时间过长造成的缺血,活动一下就好了。
“正好去船坞那边走走, 今天下水几艘?”
“上午一艘,下午一艘。今天上午的大船是林卡学官亲自试水,下午那艘比较小, 交给带船手生员做训练船。”
两人一边走一边说,很快到了岸滩区。
岸滩区是设立在白鹭口城外的一处港区, 大小几个船坞林立, 另有几个还在新建中,已经有了些船厂的模样。
远远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高达五六米, 长达二十余米的巨大木质龙骨, 这是正在建造中的卡拉维尔大帆船,比不了大航海时代的火炮风帆船动辄过千的大吨位,但却胜在轻巧实用, 建造成本相对节省,可以迅速投入战力。
最重要的一点,宁锯子已经不需要通过罗列小火炮来增加船队的攻击力了,几门线膛炮足够控场,海战拼的是火炮和船体,省去了消耗在火炮数量上的负载,他的战船可以更灵活。
“已经像模像样了呀。”
鱼忻满眼期待地感叹。
他从进入白鹭口城门的第一天,就深刻地感受到这个城市的神奇。
这里是木工班的天下,轮锯、圆锯、手摇车床一刻不停地作响,巨大的原木被运入切割间,不到一刻钟就化为尺寸精准的木板,按照用途各自分送到不同的地方进行下一步加工,最后统一送去烘干定型。
这是鱼忻从没见过的生产方式,矩子说这叫作标准化流水线作业,虽然是最原始最粗糙的标准化,可流程之严谨,分工之精细,听说只有铁匠坊的精工作坊可以媲美。
鱼忻不是铁匠坊的人,进不去那样高度保密的地方,只隐约听人家说起过,里面造出来的东西不用匠人一点点手工打磨的,但尺寸却不差毫厘。
鱼忻看得兴奋,忍不住小声问道:“矩子,这船几时能建好啊?”
造船进度每隔几日就会有匠头过来汇报,目前风帆战船的龙骨已经修建完毕,接下来就是铺设船体。为了提升船体的坚固度和船行速度,宁非准备在水面以下的部分外包铜皮,这部分工程还要消耗一部分额外时间。
“大概到明年这个时候吧。”
宁锯子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时间。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明年夏天就能看到第一艘新帆船下水了。”
“明年!?这么慢?”
鱼忻惊讶道。
他是从小在墨宗长大的孩子,见惯了宗门的各种工程。这船都是木头造的,木工班是宗门中做活最快的匠房,大船从去年冬天开始谋划,要足足等到明年夏天才能下水,可是比改装船要慢得多!
“已经很快了。”
宁非淡声道。
“咱们有了新工具,又是使用流水线作业,工艺精细和效率都比之前提高了许多。”
“原本这样一艘船,”他点指了一下那巨大的木质龙骨框架,“至少要用3年的时间,最理想的效果是6年,你算算我们节省了多少?”
他这样说,鱼忻微微咋舌。他怕矩子误会自己没有耐心,连忙小声解释道。
“其实我也不急,宗门从来没有造过船,想看看造出来的成品是个啥样……”
“那矩子,咱们现在研究的蒸汽机,将来也是要放在这大船上么?”
听他这样问,宁非微微摇头。
汽轮机战舰,这自然是最理想的降维打击,但以目前的情况看,在短时间是不可能实现的。
且不说他现在还没能解决汽缸封闭的问题,单就是蒸汽机的微型化,转化效率低下,战舰船身材料和金属防腐问题,这些暂时都没有头绪解决,根本不可能一口吃个胖子。
风帆舰也挺好的,用风做驱动力,不也照样环球航游,发现了美洲新大陆?
蒸汽机的舞台,暂时还只能是在陆地上。比起蒸汽动力战列舰,还是平稳运行在广袤平原的火车更实在。
“未来,或许吧。”
宁锯子转头看了小少年一眼。
“鱼忻,你喜欢船么?”
鱼忻点头。
“喜欢。”
“矩子哥哥,我是第一次看到大海,能在大海里走的船太厉害了。”
听他这样说,宁非笑得一脸和气。
“喜欢就好,喜欢才能去钻研。”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风帆战船,这世界上还有另外一种战船,那是全钢制船体,装载螺旋膛线巨型舰炮,船体巨大的蒸汽战列舰。”
“那种大船,无风也可在海中自由航行,多远的地方都能到达。”
宁锯子语带诱导地说道。
这个孩子曾与他一并参加矩子令的考核,是个很有天分的小孩,没有专业的师父教导,图纸也能画的像模像样,是个搞科研的人才。
“蒸汽船是未来的趋势,咱们目前做不到,不代表以后永远做不到。”
听他这样说,鱼忻害羞地低头。
“我不行的……矩子哥哥做不到的事,我也不可能做到的……”
“怎么不可能?!”
宁非挑眉。
“你很有天分,只要肯下苦工,肯付出努力,你就可以做到。”
“如果这样还是不够,那便努力教出更有天分的孩子,咱们墨宗从创派到现在不都是一直这样么?师傅做不到的事徒弟就一定做不到,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这话说出来,天下间没人比他更有说服力了!
七代矩子宁非的功绩,是远超以前六代甚至初代大德圣人的存在,绝对的青出于蓝。是以小少年鱼忻越听眼睛越亮,斗志熊熊。
“好哩矩子哥哥!我一定努力!”
宁非点头,笑得一脸慈祥。
他想开了。
他不是神,不可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蒸汽机是他的梦想没错,可谁说梦想就一定能够实现的?只要尽心竭力奋斗过,人生便没什么遗憾。
有了这样的认知,他忽然找到了自己的问题。一直以来他都是孤军奋战,以一己之力承担了太多,习惯性地把所有的事情都完成妥当,然后把成果交出来。
这样固然能够迅速拉动时代技术线,但也很容易养成同伴的惰性,让他们习惯性地去依赖他,而不是自行探索研究。
把科学的种子洒下,培养他们一点点扎根生长,让知识传承下去。
也许将来有一天,鱼忻以及像鱼忻一样的孩子,能够把蒸汽机安装到大船上,开启航海的新时代。
他的梦想,终将实现。
至于陆家船队……嘿嘿,这不还有改装战舰、风帆战舰以及万能的暮野兄嘛,已经足够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对面走来一队人,衣着样貌都略眼熟。
“方郎中?”
宁非讶异地挑眉,看到对面的人挥了挥手,正是郎中方胜。
他身后还跟着七八个汉子,穿着统一的白衣,行走间却颇有些军伍的风范。
奇怪,方胜不是应该在九凌城上课么?怎地跑到白鹭口了!
似乎是看出了宁锯子的疑惑,方胜走到近前停下脚步,笑着解释。
“这几个都是边军委托的船医生员,听说今天有船下水,我特地带他们上船体验一下。”
哦,这样。
宁非点了点头,忽地想起的确是有这么一回事。
他那个医学坊,虽然报名的时候没有小猫两三只,但真实的学员人数并不少,绝大部分都是边军挑选出来的兵丁。
这些人毕业之后,将会回到边军做随军郎中。其中有一部分会游泳、不晕船的年轻兵丁将作为未来的船医,以后要跟着船队出海,他们是不跟着普通学员一起上课的,培训便是由方郎中负责。
宁锯子的视线扫过几人身上背着的医药箱。
这种木质的箱子和白色棉布衫已然成为医学坊生员的标配,年轻男女走在街上,英姿飒爽,每每都会引来一众羡慕的眼光。
牛虻村疫情过后,报名医学坊的人忽然多了起来。大家似乎都看到了新疗法的威力,加之对封家和边军十分有信心,也不再计较什么女娃不能看人身体的屁话。
如今逃难过来的流民都是教员,用亲身经历给边城居民上了一趟趟生动的现实课。讲究伦常纲德的人,从来没有把庶民的命放在眼中,所谓的礼教不过就是用来捆绑并驱使他们的枷锁,提出这些东西的人自己从来都不用遵从。
他们也不需要遵从。
庶民死了便死了,反正再抓就会有,乱世之中谁会在意一个流民能不能活下去?!
“哦,对了。”
方胜忽地想起一事,便伸手从药箱里取了一叠纸出来。
“最新一期的定安报出来了,老朽有拙作被选中,还劳宁先生给点评一下。”
说是点评拙作,其实老头的脸上满是得意。
他拿着厚厚一叠,也不管认不认识,见人就给一张,连鱼忻这种小孩也有份。
定安报是定安城最近出现的新鲜物件,起初只是一张A3大小的纸,单面印刷,上面刊载一些定安城中的新鲜事以及农时农情。
第一期是宁锯子亲自撰写的,本意也不是为了办个报纸,而是想要把目前农耕需要的肥土肥配比广而告之,让没上过农课的新移民也能迅速上手。
宁非是个理工男,也写不出什么华丽的文章,本着工科论文惯有的严谨直捣核心,行文极其简洁,几乎就是数据的堆砌。
就这么干巴巴干到一滴水都挤不出来的干货,竟然一经推出就大受欢迎,接连加印了好几次才满足需求。
一个大钱的售价大家都不在意,单冲那质地坚韧且轻薄的纸张就值回票价了,更别说上面还是墨宗矩子亲自撰写的堆肥秘笈,简直不要更有用。
有好多人家,干脆把这张薄薄的纸供起来,时不时就去拜一拜,祈祷自家也能出个出息的子孙,将来可以考进定安城的学房读书识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