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脸愕然的柴达,陆涛心中起了积分呢厌烦之心,也没什么耐心再于此人多费唇舌。
“我遣人送你过去,这是一个大好的机会,你可要抓住啊。”
第309章
听到这话的柴达愣住了。
他敢在陆涛面前从来都表现得很有底气, 倚仗的便是自己能获得传承的血统。
墨宗在边塞表现得越出彩,他这个“正统继承人”的价值就越高,不然陆涛也不会特地将他从白龙山带出来, 还安顿他在岐江城中住下,半个字都不提送他回左谷蠡王麾下。
柴达知道对方的意思, 也乐得摆脱越来越不受控的也罕达。
他的目的, 从来都不是回到漠北那个苦寒之地,在中原能够拿到的尊荣, 远比回西莫支海做神棍要来得舒适, 中原才是他的祖第。
为了这个目标, 柴达卧薪尝胆多年,才终于等到了返回中原的机会。墨宗那群匠越出息,柴达想要重掌家业的野心就越发火热。他总觉得这一切都是他先祖带来的。先祖是天选之人, 手中掌握着天工巧匠的图纸,墨宗这群匠人都是沾了先祖的光,不然一群土包子哪可能造得出岸炮?!
焦虑和嫉妒日夜烧灼着柴达的心。每每听到边城又出了什么新鲜玩意, 他整个人就会变得不好。好像一个嗜钱如命的吝啬鬼,眼睁睁地看着有人挖他家的钱财却又阻拦不得, 烧心烧肺的难受。
他只恨不能马上带着信物回到宗祠, 喝止这群无法无天的匠人,要他们把吞了自家的宝贝都吐出来。
但气归气, 他却从没想过要单枪匹马去边城。
按照柴达的设想,应该是借着左谷蠡王的势头一路打到边城, 然后他以胜利者的身份现身, 然后顺理成章接管墨宗。
可谁曾想到,也罕达折在了南江。
将近两万的部族勇士,一半沉了三枝河, 一半死于边军对于通汇的围困。幸好他当初心思转动的快,不然现在也和左谷蠡王一道,喂了南江中的鱼鳖虾蟹。
可是今天,一向待他还算和气的陆涛,竟然要他独自前往边城,这怎么可能?他不是还要倚仗自己获得火炮和冶铁术么?!还什么都没拿到,陆涛怎么可能放心自己涉险?
自视甚高的柴达自然想不到,此时此刻的陆家主,对他这个自称有传承的神棍已然没了耐心。
打从许多年以前,陆家布局西胡王庭的时候,柴达便因为疑似大德圣人的血裔而成为重要棋子之一,一路被陆家扶持着上位,成为西莫支海神殿的实权者。这一切的一切,都建立在他自称“有传承,能拿到圣人不传之秘”的基础上。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柴达依旧是只是嘴上念叨,实则拿出来的东西都似是而非。他造出来的火雷粉虽然声响大,但用于作战的威力根本不能看,而最被看重的巨楼车,也在边军的火炮面前铩羽而归,彻底沦入下风。
再往后,柴达就拿不出什么正经玩意了。
他一直坚称图纸都在信物中,只有回到墨宗开启传承,才能由他亲手取出里面的宝贝。但这话陆涛是不信的。
他觉得墨宗的确有传承,但这传承却并不需要圣人血脉才能开启。墨宗现在的主人,那小子的血脉没人比他更清楚,根本与岳万峰没有一丁点的关系,不也拿到了墨宗的好东西?
于是,开始还对柴达很有期待的陆涛,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后,彻底放弃了柴达。他向天下亮出柴达的身份,是在榨取最后的价值。如果柴达的出现能够引发墨宗内乱,那也不枉他花费一场心思培养。
结果,还是失望。
等了大半月,墨宗对“圣人后裔”几乎无感,反倒是宁非是陆家子这事,在边城引发了不小的震动。只是这震动并非像陆涛期待的那样,是割裂了封家与墨宗的关系。据最新传出来的消息,墨宗只是在担心他们的矩子会离开,余下的根本完全没想到。
如此一来,柴达也就没什么用处了。
他手中已经榨不出什么好宝贝,扔去边城,若是能搅浑水也不错。
于是柴达就这样,半强迫地被陆涛“送”出了岐江城,走水路到青木崖。
在往前就是边军的地盘,陆家的船不敢靠近,便把柴达连同他的亲卫一并送上岸,然后果断掉头折返南郡。
对于这样的态度,柴达也不以为意。
走也挺好的,毕竟陆涛是那伪矩子的亲爹,这里面说不定还有什么弯弯绕绕。
现在陆涛表现得好像很生气的模样,可万一有什么变故让这父子两言归于好,那他夹在中间可就危险了。
这次跟他出来的都是他在西莫支海带出来的亲卫,勇猛可靠,就算没有大军在身后壮胆,柴达觉着自己也不怂。
他手中有祖先传下来的信物,这个能闪烁出五颜六色的神器,是他从小佩戴到大的宝贝,即便在最艰难、最痛苦的时候,他也没有舍得把它交出去换吃食。
那种绚烂的,非常人得见的光芒,在无数的寒夜中给了他莫大的勇气,让他坚信自己是天选之人的后裔,是深深根植于他脑中的信仰。
是的,火雷圣巫不信仰他侍奉的天神,他觉得西胡人的神虚无缥缈,自己则是真·天神的后裔。
抱着这样的念头,前往边城了旅途似乎变得简单了许多。
边城也是个神奇的地方,在柴达拿出了宁矩子的亲笔信之后,守卫边防的兵丁并没有对他做什么不好的事,反而一路客客气气护送着柴达去了定安城。
当然,他的亲卫是不允许跟随的。九凌城是边镇的心脏,出入的人都要进行身份核实。柴达身为“圣人后裔”可以做客,但他带来西胡骑兵就不行了,全部被关在边镇。
随行的什长也很客气,他告诉柴达,等他从定安城回来,如果还想返回西莫支海,边军会把他的亲卫也一道送过去。
但柴达对他这话很不以为然。
他去九凌城是为了接手墨宗的,何必还要回西莫支海?若此行他真能平安成事,那些胡人变没什么用处了。
一路往北,马车沿着平坦的官道一路飞驰,在穿过边镇首府定安城之后,柴达就感觉越走越不对劲了。
他听说的九凌城坐落在乌知河边,是个繁华整洁的城池。马车从出了定安城就一直走小路,眼看着前面就是山峰连绵的坡地,怎么看都不像是有大城池的地方。
“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他掀开布帘,冷笑一声。
“不是说欢迎圣人后裔来墨宗,难不成宁非怯战畏战,想要私底下谋害我?”
“啊?”
那随行的什长抓了抓头。
“咱们矩子哪能那样?这不就是去墨宗吗?”
“放屁!”
柴达啐他一口,指了指外面已经越来越近的大山。
“你当我什么都不明白么?那九凌城是在河边,你这一直往山里走,如何是去墨宗的路?”
“嗐。”
那什长失笑,连连摇头。
“去九凌湖干啥?墨宗的老家不是在牛背山?”
他见柴达不明白,还好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九凌湖是宁先生建起来的城,虽然墨宗不少弟子在那边上工、过日子,但全边城的人都知道,九凌湖可不是墨宗的。”
“墨宗的宗门还是在牛背山,之前地动发水给冲了,宁先生才带着墨宗弟子去了九凌城。不过墨宗坞堡和宗祠还在,现在正在修缮,据说将来要作为墨宗学院的驻地,你这次去就能看得到的。”
“什么?他的城?!”
什长的这句话,可是把柴达气了个倒仰。
什么叫宁非的城?宁非拥有的不都是墨宗给的吗?
不不不,不是墨宗给的,是他家先祖给的,姓宁的就是个窃贼!
拿着先祖的东西攫取名利,然后占为己有,还大言不惭地宣称是自己的,谁给他的脸皮?!
越想越生气,柴达一路走的气鼓鼓,到了牛背山坞堡更是急火上头。
这什么破地方,芝麻大点还破破烂烂,姓宁的是不是算准他要来讨说法,故意找了个破城打发他?!
当他是傻子吗!
于是这一路,柴达都在声讨宁非窃宗。他从小在西胡部族长大,气急了还是会使用土仑语。在边镇生活的人大多能听的懂一两句,随行护送的将士听他说起西胡的语言,顿时心中就有些不虞了。
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边城子弟,胡骑常年袭扰边关,谁家还没个血仇旧怨?一听到土仑语几乎是本能地起反感。
以前没见到还没感觉,现在眼见着大德圣人的后人竟然投了西胡,据说还做了胡人的神棍,随着胡王南下屠戮中原,残杀百姓,这简直就是莫大的讽刺。
一时间,虽然还维持了基本的礼貌态度,但随行什长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冷了。
牛背山距离定安城不远,一个时辰左右就到达了坞堡门前。
如今边军要备战,墨宗各坊都忙得脚不沾地,九凌城工业区的灯火彻夜通明,来上工的都是三班倒,开足马力供应前线。
但祖师爷的后人来做客,墨宗也不能全无表示。今天一早三老便等在牛背山坞堡门前,对即将到来的客人如临大敌。。
毕竟,祖师爷的后人还有个火雷圣巫的身份,在胡骑南下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这事在宗门中议论的声浪很大,许多墨宗弟子说出去都觉得丢人,有脾气大的甚至直接质疑,祖师爷的后人并非墨宗弟子,墨宗也没有什么父子相传的规矩,凭什么让一个叛徒玷污宗门的名声。
但宁矩子决定邀请对方回来做客,众人也只能听令。
如今宁非在白鹭口造船回不来,接待圣人后人的事便交给了三老。
他在信中写明,既然“圣人血裔”声称有传承信物,有“圣人亲笔”,那便把人请回牛背山坞堡的宗祠,召集全宗门弟子亲眼见证奇迹出现的时刻。
这场仪式便由三老主持,依照当年矩子令择主的程序开启宗祠,一定要把事情安排妥当。
宁矩子发话,三老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如今墨宗全员都齐聚后山宗祠,祠门大开,正堂请出了祖师爷的复原木像及矩子令。
也不知道是不是有所感应,一直没什么动静的矩子令今天忽然闪烁起了亮光,倒是让众人隐约觉得有些不安。
莫不是……真有什么门道吧?
第310章
从定安城到牛背山一早便修了路, 马车很快拐上了坞堡。
柴达想起车帘,看着逐渐靠近中的石头坞堡。
这坞堡不算大,是边塞最常见的防御式建筑, 背靠着石头山修在一个陡坡上,三面平坦, 墙面也不知涂了什么泥巴, 灰色的质面十分平滑整齐,根本看不到砖石的连接。
不过大概是因为在边城域内, 土城的四角虽然都有瞭望台, 上面却不见有人看守放哨。
倒是大门口站了三道身影, 孤零零的,半点也不像是迎客的阵仗。
见此情景,柴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但更让他憋闷的事情还在后面。
他自诩身份, 纡尊降贵地回来,结果真就只有三个老头来迎接,一上来也没行什么礼数, 敷衍了两句就要带他去宗祠,总有种尽快完成任务然后打发走人的味道。
柴达自从得势后, 已经很多年没受过这样的怠慢。就算是被带回南郡, 陆涛对他也是客客气气的,至少表面上没有慢待。
墨宗这个态度, 让他习惯了高高在上的自尊心很受伤。
只是他的这点小心情,根本没有人在意。三老领着人进了坞堡, 径直朝着后山走, 很快便到了宗祠跟前。
“便是这里了。”
说着,木东来伸手撞了三下铜钟。
这钟原本是放在主楼前的广场的,后来牛背山地动引发山洪, 直接冲垮的坞堡主楼,楼前广场现在还在修缮中,只好转移到宗祠前。
钟声响起,陆续有人流朝着宗祠汇聚。依旧是男女老少什么年龄的都有,不过个个衣着齐整,脸色红润,一看就是在安宁富足中过惯了日子的人。
柴达的视线在人群中扫过,心中对于宁非的痛恨便又多了一分。
这些人,都吃吃着他的家底养起来的,偏偏还都不知道感激,脸上对他半分敬畏恭敬都看不到!
果然都是些草根泥腿子,不懂得感恩图报,待他重新拿回矩子之位,定要好好杀一杀墨宗这些歪风!
“宁非呢?为何不见他来?”
柴达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原官话冷声问道。
听他这样问,谢铮一愣,然后淡淡地解释说矩子有要事,不能前来。
柴达冷哼一声,对这老头的说辞半个字都不信。
他觉得那伪子定然是怕了,晓得此次要被拆穿伎俩,所以提前躲了起来,想要暗中算计于他。
真是痴心妄想!
柴达在心中嗤笑。
墨宗害他的机会已经没了,他现在已经站在总门前,只要开启传承,先祖留下的宝贝他皆可使用,万夫莫敌。
那伪子想要暗中坑害,真是打错了算盘!
这样想着,胸口的闷气似乎也有了发散的渠道。柴达也不想同这些土鳖多说,开门见山要求看看矩子令。
按说他一个来做客的要看宗门至宝,敢说出口其实就很过分了。然而墨宗众弟子却没都很平静,依旧用一种不咸不淡不关心的冷漠眼神围观,似乎无论柴达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有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