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矩子虽然没明说,可都问他拍不怕死那不就是默认了么?
除了天火雷,啥玩意还能那样危险,可不是他领会错了!
“不,我做了啊。”
少年矩子摸了摸鼻子。
他的确做了,只是量不多,最多炸个毁容,没啥太大危险。
这下,三老一秃头的脸色彻底变了。
谢增抢上前,上上下下把宁非打量了一番,确定四肢俱在身体完好,这才微微舒了口气。
“矩子没事就好,这天火雷危险,可得小心。”
“矩子若是下次还想试验,那叫上小老儿我,我虽然年纪大了,打个下手还是可以的,不能让矩子自个鼓捣。”
“噢,不用了,我做完了。”
宁非抬脚朝外走,他急着去食间找淀粉,完全没发觉自己这句话说得有多么的惊天动地。
三老一秃:……
木东来只感觉脑袋上劈下了一道雷,整个人都麻酥酥的,一动不能动,唯有视线黏在矩子的背后,一路跟着他远去。
他想说点什么,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闪过矩子常山的脸,一会儿闪过同门缺损的尸骨,如坠一场不断变换的梦中,心情起起伏伏,没个安生。
他忽然感觉自己被人掐了一把,缓缓转过头,看到鱼山正表情古怪地瞪着自己。
“你……听到了么?”
鱼山结结巴巴地说道。
“矩子说……矩子说……矩子……”
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来,最后还是谢增把话给他接完整。
“矩子说,天火雷做出来了!”
老头开始时惊疑不定,但很快又转为复杂。
宁非是个纯良的孩子,他不会撒谎,所以他说做出来了,那必然就是成功了的。
但这成了的究竟是不是天火雷,那就不好说了。只是这个问题不重要,只要人安全,做出什么都好。
想到这里,他暗叹一声,抬脚去追少年。
鱼山和木东来也反应过来,两人马上跟上。
只是内心始终挂着一个疑问。
矩子到底做的是不是天火雷?
矩子的师父常山矩子都败在这东西上,宁矩子能成功么?
宁非可不知道他们心里的纠结,他一路走到食间,在大婶警惕的目光中,把贪婪的小手伸向了墙角的土豆淀粉。
“这个,我拿走点。”
食间大婶松了口气。
不是舍不得肉,肉都是矩子拿来的,他都吃了也不心疼。
但要是用来做其他的,大婶就有点难受了。
吃掉多好,看矩子那小身板,正是该用大油补补呢!
她还琢磨着给矩子做顿酱炒白肉,再拿走就不够用一盘啦!
“都给矩子!”
大婶将小布袋碰到宁非面前。
“不够我再去找人给你做一些。”
“够了。”
宁非点头。
“我用它搓点药,用不了太多。”
听到这话,跟着他进入食间的三老一秃同时愣住了。
是听错了么?刚才不还说造出了天火雷,结果现在又要用土豆粉做药,矩子到底搞的是什么?!
还有,土豆粉还能入药吗?
“去去去!你们几个,堵在这儿干什么?碍不碍事!”
大婶把三老一秃挤到一边。
她是坞堡食间的话事人,年纪虽然和木东来仿佛,但已经执掌食间几十年,比鱼山负责土木组的时间还长。
她脾气不好,骗谁都不敢得罪她。心情好的时候能把野菜做出花样,惹急了给你做狗食。
是以,大婶谁的面子都不给,直接挥着擀面杖撵人!
“走走走!我这儿忙着呢,还得准备矩子说的淀粉,你们要是实在没事,就都来帮我推磨!”
推磨是不可能的,忙得一笔。
木东来好容易婉拒了食间大婶的无理要求,回头一看,差点鼻子都给气歪。
就在他们纠缠的时候,谢增和鱼山已经跑得人影皆无了!
索性自己的首徒还算有良心,一直陪在一边没走。木东来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问道。
“那两人呢?”
“回小火房了。”
于是师徒二人又往小火房赶,刚走到一半,就见柳铁迎面跑来,脸上满是惊惶。
“矩子哩?看到矩子了吗?”
“矩子在小火房!”
徐进答道。见他跑了一脸的汗,忙问道。
“你咋这么急?”
“我爷不好了!”
柳铁急得眼眶泛红,拔腿就往小火房跑。
徐进和木东来连忙跟上,但也撵不上年轻人的速度。等到了火房,正看到柳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呯呯呯地给宁非磕响头。
“矩子啊,我求求你,你还是让我爷回去种棉花吧”
七尺高的汉子泪流满面。
“他年纪大了,就这点念想,你不让他去他就闷闷不乐,刚才还犯了毛病,现在都起不了身了!”
“胡闹!”
木东来上前想拉起徒弟,可柳铁跪的太实在,他拉了两次对方都不起来,还挣扎着要磕头。
木东来又气又急,揪着徒弟的耳朵骂道。
“你说话也动点脑子!老柳大哥都多大年纪了,这次上山干活犯病,矩子还能让他再去么?”
“你现在说不让干活犯病了,万一他干活也犯病,矩子不是怎么做都不对!你爷自己的毛病凭啥赖到别人的头上?!”
柳铁被骂醒了,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哭够了又开始冲着小火房磕头,一下一下都是血。
“矩子恕罪!我不是人!我没脑子!我不配再呆在宗门!”
他忽然直起身,行了一个拜伏大礼,然后抹了把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师父,我是个混球,没脸继续留在宗门。等我爷事一了,我就自请离开。”
木东来看着这个小弟子,长叹一声,却没有再说挽留的话。
正在此时,小火房的门开了,宁非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看到满脸血的柳铁,微微一愣,但还是先问正事。
“你爷现在在家?”
“嗯。”
柳铁噼里啪啦掉眼泪,一边擦眼睛一边说道。
“在家榻上躺着呢,胸口疼得不行,脸都没血色了。”
“快点带我去看!”
于是一群人又赶到了柳家。
柳家的院子里全是人,和柳老头相熟的听说他又犯病了,而且很可能熬不过去,便都赶过来见他最后一面。
宁非赶到的时候,院子里一片愁云惨雾。
“都让开,让我看看人!”
众人很快给少年矩子让开一条通路,宁非以最快速度跑进屋子,先查看了一下柳老头的情况,然后将一粒白色的小丸子塞到他嘴里。
“压在舌头下含着,别咽下去!”
宁非在老头耳边大声说道。
刚才他有看过,老头的神智是清醒的,那应该能听到他说的话。
这里硝酸甘油是他刚搓出来的,药量足够,只要老头不是心肌梗死,应该还来得及!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柳老头的脸色已经完全舒缓,呼吸的频率开始平稳,表情也舒展了很多。
只是脸色依旧苍白,却没有了之前的痛苦,他尝试着动了动身体,发现之前纠结在胸口的疼痛几乎消失殆尽。
“别说话,继续含服。”
看出他想起身道谢,宁非马上制止。
一分钟左右症状完全缓解,看样子硝酸甘油是生效了。
是心绞痛而不是心梗,柳老头这一关算是迈过来了!
第43章
宛如一个神迹。
明明已经濒死的人, 被一颗不知名的白色药丸救了回来,而后恢复如初,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但墨宗全员都是无神论者, 所以众人纷纷跪下扣头,高呼大德圣人保佑!
宁非:……
宁非这个气呀!
他冒着被毁容的风险做出了硝酸甘油, 结果功劳都记在岳万峰的头上, 凭啥?!
此刻他忽然理解堂哥的“偷心论”,你看人家缺德圣人这一手玩的多好, 人都死了一百多年, 依旧有信众供奉, 呵呵。
可墨宗也不都是岳万峰的脑残粉,柳铁就没有拜圣人。
他距离柳老头最近,自然看清楚矩子的动作。等确定了爷爷没事以后, 这个一米八几的年轻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拼了命的给宁非磕头。
“谢谢矩子的大恩,谢谢矩子大德!您是我柳家的大恩人, 我……我……我……”
他“我”了好几下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磕起头来越发用力。
柳铁一想起自己之前说的浑话就无比后悔!他爷他师父骂得一点儿都没错, 他就是个空有力气的莽夫, 脑子里面全是铁坨!
他怎么能对矩子说出那么诛心的话!矩子不让他爷上工是为了他爷好,他当初那样完全就是一头白眼狼!
一时间, 羞愧和后悔充斥在柳铁的心中,他觉得自己不配叫个人, 他就是头会咬人的牲口, 看到什么都胡乱攀咬,连最基本的良心都没有!
矩子救了他爷两回,可他呢?他干了啥?他除了会埋怨会吵闹他还会啥?
师父让他跟着矩子, 结果他一天都没好好干过活,见天地忙自己那点子事,他算个什么东西!
越想越难受,他忽然从地上爬起身,冲到外间找了一根铁杵,恶狠狠地朝着自己的右手砸去。
宗门教会他打铁,给了他吃饭的手艺,现在他不配留下,就得把宗门给的都还回去!
宁非早就在防着他的动作。
柳铁的情绪不对劲,磕头都带着一股子狠劲。
古人把名誉看得比命还重,宁非以前也看过不少为了信义和名声做出的极端行为。现在眼见柳铁忽然起身跑出屋子,他立刻朝着院子里的人大喊。
“拦住他!”
好在院子里的人很多,众人七手八脚拦下了想做傻事的柳铁。这小子还有点不服气,一个劲儿嚷嚷着自己要给矩子谢罪,不然没脸再活下去,最后还是木东来亲自按着他进了房间,把他押到宁非面前。
“矩子。”
木东来的老脸通红。
“我木东来教出了一个不肖的徒弟,我没脸面对宗门列位长辈,也不配再管理宗门弟子!我请求矩子免去我三老的名号,免掉我铁匠坊的管事权,让我以后就做个普通的铁匠吧!”
他说这些的时候,鱼山和谢增也有些动容,可没人替木东来求情。
墨宗以下犯上是大忌,自己教出来的徒弟冒犯了矩子,弟子肯定不能留下,当师傅的失职惩罚也不能免。
床上的柳老头挣扎着坐起身,看着地上跪着的孙子,眼中含着一汪浊泪。
他不知道孙子究竟做了什么,可从周围人的只言片语也听得出,柳铁因为自己犯病的事,竟然冲撞了矩子。
矩子救了自己,孙子却铸下大错。他是在墨宗长大的老人,自然清楚宗门的规矩。
老头心思百转,终究还是轻叹一声。
“矩子,柳铁犯下大错,不配再做墨宗弟子,当驱逐他于宗门之外!”
“我柳老头,没把孙子养好,我也有错。但我时日无多,余生唯愿看到土豆丰产,还望矩子容我了了这个心愿!”
“待明年秋收,若老头我还健在,我也自请离门。”
宁非看了床上的老头一眼,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柳铁和木东来。
“所以,你们现在都替我决定好了,是不是?”
他朝急着解释的木东来摇了摇头。
“我是墨宗的矩子,我说话的时候你们是不是应该尊重一下,不要随便打断?”
他这样说,房间里瞬间一片沉寂。谁都不敢再发出声音,生怕担上不敬矩子的罪名。
只见宁非先看向木东来。
“木老,你是三老之一,你给我讲讲三老卸职要走什么流程?”
木东来的脸胀得血红:“要三老先选出继任者,然后请矩子过目,矩子同意方可继任。”
宁非点头。
“那你有没有找到继任者?跟没跟鱼老和谢老商量?”
木东来嘴巴开合了好几次,始终没能发出声音。
宁非不管他,继续道。
“三老没找到继任者,你之前也没跟我提过,现在你说不干就不干了,木东来,你究竟是真心觉得自己不配管铁匠坊,还是用撂挑子威胁我呢?”
木东来大惊失色,但总算还记得矩子不让他插话,只得伏地磕头。
“别说你不敢,至少在我看你,你就是这个意思。”
宁非冷淡道。
他又看向地上跪着的柳铁。
“你自己犯错,哭着闹着说要离开宗门,还冲出去自废手臂,你演这个泼妇打滚给谁看?可是我逼你的?”
柳铁脸色胀红,一声不敢坑,拼命摇头。
他现在也不敢折腾了,刚才那番上头的热血一早就冷到骨子里,也知道自己露丑了。
宁非冷笑一声,“那就是逼我必须原谅你了?”
他从怀里摸出矩子令,视线却扫过谢增和鱼山。
“如果三老可以随意架空矩子,如果下面的弟子犯了错就以闹相比,那这玩意我拿着也没什么用,你们谁想要就自己拿着吧。”
说着,他就把矩子令拍在了案上。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惊到人人都不敢用力喘气。
这是宁非接任矩子后,第一次发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