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宁小先生”年少有为,据说还是个有世家风仪的美少年,若是能成了他们封家自家人,岂不是更美哉?!
“什么世家风仪!一个商户罢了!”
三婶一回房就摔了一个杯子,脸色阴沉。
“你祖母是怎么想的?让我们给个商户捧臭脚,凭他也配?!”
封二小姐不说话。
她娘是世家出身,自觉出身比别的婶娘高出不少,平时教养她也都按照世家的规矩来。
她有时候还满羡慕其他的堂姐妹的,大家好像活得都比她轻松,唯有她,时时刻刻顶着“世家”二字,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可,世家究竟是什么?
封二小姐唯一见过的世家,就是她的外祖家,一个早已破落宅子,宗祠里供着已经发黄的世家系谱,要翻到最后才能找到外祖家的姓氏。
就因为这本系谱,外祖家就算揭不开锅也要养着仆佣,一日三餐要有鱼有肉,没钱就变卖田产,甚至来自家打秋风。
封二小姐其实不明白,这样的世家到底有什么好的。
可每次她一说起这个,她娘就不愿意听,开始讲她从小到大都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套话。
“有什么好?那就是不一样,世家的血都含着香气,和寒门庶民的污糟绝不一样!”
“你是没见过真正的一等世家才会这样说!娘小的时候,曾经跟你外祖母去过南郡。你外外祖家就是南郡世家,岐江城和定安这破地方完全不一样,风里都透着清雅的味道!”
“那年正赶上南郡陆家的少宗主出游,陆大公子芝兰玉树,白衣羽扇,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往来也都是名门世家的嫡支公子,无贤无德根本靠不得人家周围!陆家有风骨,宁愿在家治学也不出仕,百年世家果然不一样!”
“听说陆家这一代的少宗主陆时己也是年少英才,小小年纪就得云浮山学宫开正门相迎!你也别怨娘拘着你的性子,若有一天你得天大造化能伴在那陆少主的身边,你就得感激娘现在教导你的恩德!”
这话,封二小姐不知道听过多少遍,母亲总是一遍遍说着她见过的陆家,以及陆家那些惊才绝艳的少爷们,然后哀叹自己时运不济,赶上家中运道衰损,不得不嫁进北疆的军户之家。
当然,她不敢对外说,只跟女儿和丈夫念叨。
封三叔因为妻子对世家耿耿于怀,于是越发发奋读书,并亲自前往云浮山求学,希望能改善妻子对家族的观感。
然而,云浮学宫直接拒绝了他。
虽然没有直接说,但大致的意思还是家世和血统。封家是封疆大吏,却并不在世家系谱上,不能上山入学。
父亲被拒绝的一月后,云浮山学宫开正门迎接陆家嫡宗陆时己,时年那位小陆公子才刚到舞勺之年。
父亲大受打击,一病不起,很快就撒手人寰。
自此以后,母亲对她便越发严厉,像是和什么人较劲一样,一举一动都要她做得标准,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这次是祖母发话,母亲不敢不听。但私底下却没少骂祖母老糊涂,一个商户也敢攀附封家,真是不讲体统了。母亲似乎很怕祖母给她乱点鸳鸯谱,出门当日特地给她准备了色泽老气的旧衫,还不让戴钗环,生怕她有一丁点儿招眼的地方。
封二小姐不吭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安排。
其实想想,若祖母真安排她嫁给那位宁小先生也不错,她们封家本身就不是世家,就算流着一半世家的血,她这样的女孩还是不入真正世家的眼目,更别说世代清贵的陆家,靠近点都是高攀。
他们家的女孩,大都嫁了同样出身的武将。若嫁给宁先生,至少西域距离定安城足够遥远,母亲一时半刻也管不到她,可得半生自在。
想到这里,她敛下眉眼,表情一如往常一样木讷,却伸手进妆匣,取了一副珍珠挂在耳上。
几位封家小姐奉命捧场,一同来的还有几位婶娘和表姑娘。这么多女眷一起出门,在朱雀大街上也算是声势浩大了。
宁非带人在门口迎接,他是外男不适合与女眷碰面,便着梅大娘在前店接待封府的太太小姐,自己带着封家兄弟进了后院。
分宾主落座,封恺便笑着开口道。
“家父原本要亲自道贺,是我觉得不适合给劝住了,临来之前家父还在说,让我们兄弟一定转告非弟,他说的话永远算数,并补了一份道贺礼。”
说着,封大公子给亲弟弟使了个眼色,封小弟马上捧出了一卷地图。之间原本在九凌湖附近的圈被画得大了一块,已经圈到了九凌湖汇入的乌知河支流。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
宁锯子又开始在心中扒拉小算盘。
乌知河可是活水系,可蜿蜒入海,在九凌湖附近有冲击平原,土质类似于华国东北的黑土地。
封大都护既然能把圈画在这里,那应该是对乌知河流域有一些想法的。
大都护也很鸡贼,只给了乌知河支流上的一块土地,乌知河整体还是握在封家手中。若是墨宗有一天发达了,封家的地盘也能沾光,顺着河就能过来。
至于会不会是过来摘桃子的,宁非现在也不好说,乌知河支流这块地拿过来,他准备先把地盘占上,暂时不会规划发展。
虽然气候寒冷,但地是一等一的好,物矿图上显示那边有优质铁矿和石油,以前他还没敢狮子大开口,结果封大都护这次主动送上,不要白不要啊!
宁锯子再一次确定,封家是真·土豪,送矿送石油那种,大大的土豪!
第70章
后院的狐狸和狼带着狍子开会, 前店的夫人小姐们却像是推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这家店,从外面看似乎只是占地大了些,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是一走进去, 整个空间宽敞明亮不说,货架上摆放的还都是做工精美的木盒, 让人目不暇接。
“这……这是什么呀?”
三堂妹打开一个放在展示架上的木盒, 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几个小木盒,旁边还有只小刷子。
“呀, 这不是牙刷吗?”
三堂妹对牙刷印象深刻。
最近她十二堂哥一改以前的粗糙风格, 总是有事没事就念叨要刷牙洗头之类的, 还让大家去嗅他头上的味道。
开始几位堂哥表哥都骂他,一天操练下来浑身都是臭汗,头发更是发馊出油, 头油味有什么好闻的?!
但架不住他念经似的纠缠,终于有个小表弟被骗上钩,凑过去闻了闻十二郎的头发。
“呀?是芹菜的味道!”
小表弟惊讶道。
“十二哥是把馍藏头上了么?咋会有芹菜味?!”
“嘿嘿。”
封小弟挺了挺胸脯。
“什么头上藏馍, 这叫洗发水!专门用来洗头发的,有香味!”
“噢。”
小表弟似懂非懂。
“那为啥是芹菜味的?是芹菜做的吗?”
“什么芹菜做的!”
封小弟敲了他一记爆栗。
“这是我一位好朋友, 好知己, 流水知音那种的,知道我喜欢芹菜, 特地给我定制的!”
“别人都没有,就我有, 这种特殊的味道。”
封小弟的表情十分欠揍, 简直不要更炫耀!
三堂妹知道十二个哥是在吹牛,因为很快她就在大伯和爹的身上闻到了同样的味道。大堂哥的朋友送了他很多,于是他就拿出来分给大家, 洗头发刷牙齿的都有。
原来这家店,就是大堂哥朋友开的呀。
但三堂妹不喜欢芹菜。比起芹菜,她更喜欢大堂哥那种清清凉凉的薄荷香。
可那味道是大堂哥专用的,全府可没人和他用一样的。
封二小姐拿起一只巴掌打方盒,里面整整齐齐放着四枚花皂,四种颜色四种花型,端的是精致可爱。
皂这东西她也是最近才从府里分得的,黄色的条状,看着不起眼,用来清洗甚是好用。不过对于年轻姑娘来货,眼前这盒装的花皂显然更讨人喜欢,封二小姐一拿起来就放不下手。
“这是四味花皂,羊乳皂养颜,猴儿果的清爽,竹盐皂洗脸干净,还有一个是千里红,香味最浓。”
梅大娘在一旁殷勤的介绍。
“我们还有各种味道的套盒,夫人小姐若是只喜欢一种,可以选择单味道的套盒,里面所有的洗品都是同样味道的,还有架子上的小瓶子可以试用。”
“如果想给家中爷们选,我们还有君子盒,里面放了松香和青竹两种香味,最适合各位老爷少爷。”
套装的魅力不可抵挡,再加上梅大娘巧舌如簧,封家女眷很快就沉浸在各色套盒中不能自拔。
看什么都好,什么都觉得用得上,少了哪一个将来想用的时候还要差人再来。
听说是要送去京城的货,这批运走下次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
还是大郎有面子,许得让她们家的人先采买,抢在京城世家之前独一份!
羊奶皂秋冬养颜润肤?
买了!要一整套!塞外风沙大,屯起来实用!
猴儿果的味道甜滋滋的,适合夏天穿短襦长裙,飘逸轻灵。
买了!要一整套!牙膏子和护发水也要同一个味道,浑身上下一个味道才齐整!
各位婶子堂表姐妹们忽然发现,原来集齐各种组合也能带来巨大的满足感!每一种搭配听着都有道理,看着都很诱人,不买一定得后悔!
梅大娘今天是得了叮嘱的,用封家女眷做推广,价格可以优惠,但功效特点都得说清楚,务必不能让这些夫人小姐空手而归。
有了这些人带货,定安城中很快就会掀起潮流。到时候价格再翻几倍,还要饥饿营销,梅大娘的人设就是监守自盗的黑心掌柜,偷卖主家给世家高门的顶级货,中饱私囊。
这么干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现在猪还没长成,洗化产品产量跟不上,根本做不到大量出货,只能靠提高单品利润积累资本了。
“呵,奇淫技巧。”
封三夫人冷哼一声,伸手捏了捏女儿的胳膊,暗示她将手里的皂盒放下。
封二小姐有点舍不得,她是真喜欢千里红的味道。她爹活着的时候,有次读书空闲带她去关外骑马,关外的山野到了秋天,到处都飘着千里红的香气。
不过也只有那一次。晚上回家被她娘狠狠数落了大半夜,直说耽误了读书进业。
少女的视线在宽阔的店中流转,只看到那个满场飞胡人大婶,此间主人并未露面。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耳上的东珠。
千里红是雍西关外最常见的野花,用这花香入皂,那位“宁小先生”还真是有巧思呢。
封二小姐想的没错,为了打出宁村作坊的招牌,宁非这次在味道上是下了功夫的。
他想去搜集了食间婶子姐姐对香味的意见,又亲自看过几种常见的花朵,最后克雷带着一群小孩在后山摸了几天,发掘出不少稀奇古怪的香味料。
暮野兄之前赠送的小肥羊,最近有母羊下了羊羔,坞堡里多出了一批鲜羊奶。
羊奶优先提供给宗门的老人和儿童,还有一小部分被宁非要过来,添加到新造的香皂中。
他是不懂化妆品里面的构成,但也听过羊奶皂的大名。以前他有些表妹就是喜欢搞DIY,效果怎么样不好说,但总比什么都不加要显得高档。
对,宁村作坊就是要高档!
甭管名字土不土,产品一定要高大尚!
把成分说得越神奇、越复杂、越魔幻越好,比照薛家吹豆腐那种力度,一文钱吹出千金,不然都入不了那群世家老爷太太的贵眼!
呵呵,没看到“玉膏脂”都穿帮了,京城里那群公子小姐还在说什么与庶民所出豆腐不同,死不承认自己吃的就是豆子!宁非现在算是看明白了,所谓高门大阀世家子弟都是死要面子活受罪的货,只买贵的,不选对的,宰得不狠他还觉得看不起人!
但宁锯子觉得自己是个良心商人,既然添加的成分比较复杂,那还是要保证产品质量的。
为此,他还熬了两天两夜,亲手制备了一批水杨酸。
他原本没想用水杨酸做防腐剂,毕竟水杨酸做起来比较麻烦,加入到香皂里面还要观察效果变化,没有直接放个石灰袋子容易。
但是有一天,好巧不巧的,他遭到了铁匠坊特产——臭袜筒惨无人道的连翻轰炸。
事情是这样的。
彼时木鱼二老已经带着两组人马京城,烧水泥的少水泥,盘炕的盘炕,忙得不亦乐乎。
彼时,墨宗的冬建已经临近尾声,大工地变成了一排排灰白色的水泥房,看着十分气派。
房间的分配都由谢老操持,有手艺的开始自己找木头做些家具,没手艺的就拜托木工班,大家都忙得不亦乐乎。
坞堡里,只剩宁锯子闲来无事,日日四处闲逛,生活略感无趣。
于是他开始琢磨焦炭的事。
之前和木东来、柳铁说好了,等冬建结束就研究焦炭。他原本想着用来冬季取暖,但现在火炕已经问世,烧焦炭有些浪费材料。
倒是可以用来炼铁炼钢。
焦炭能提供长久稳定的高温,很适合大批量炼铁。
宁非看过墨宗现在的炼铁炉,已经隐隐有了高炉的雏形。生铁炉的鼓风位置不在炉底,而在相对高一点的地方,并且提高了鼓风所在的通口。这样一来,熔炼出铁液在沉降到炉底时,不会被鼓进来的空气氧化,只要稍加改进就能做成类似现代的炼铁的高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