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
“这是棉布, 我和萍花试了好多次, 终于成功织出了这么一卷子!”
秋婆婆笑得满面红光,眼角的纹路都清淡了不少, 像是年轻了十岁。
宁非接过布看了又看,经纬线不算特别密实, 根数不多但触手柔软, 已经有了棉布的样子。
他原以为纺织机的成功可能还需要一段时日,毕竟棉花对于墨宗来说是个新鲜事物,摸清它的属性和质地需要时间, 跟别说还要根据棉花的特性设计适合的纺织工具了!
“怎么会这样快?!”
宁锯子难得失态。
明明他去九凌湖之前,秋婆婆和木工班还因为大弹弓还是小弹弓的事争论,这才过了几天,布都织出来了?!
尤其这个改装小组,还是宁锯子抽走木工班精英后临时攒起来的。因为要去九凌湖勘察水利,宁非把原本配合秋婆婆的几名能匠都带走了,剩下的只有几名入门不久的学徒,年资最老的是一个叫刘通的青年,二十出头的年纪,日常少语寡言,在木工班十分没有存在感,
可刘通虽不爱说话,却是个做研究的好苗子。不但善思善想善发问,还经常揪住问题盘根究底,大有不搞明白不罢休的劲头。
于是,一个有着多年纺织经验的老太太,带着墨宗第一劁猪匠,以及初出茅庐却有着一腔热情的研究狂人,这样的三人组合竟然擦撞出火花,产生了超乎寻常的爆炸反应。
仅仅一周不到,墨宗有史以来第一匹棉布就纺织成功。秋婆婆还给染了颜色,送到矩子面前。
宁锯子:厉害了。
“多亏了刘通,”秋婆婆拍了拍青年的胳膊。
“这可是个好小伙子呀!听我们这两个女人絮絮叨叨,有耐心不说,不明白的还会细细找我们核对。熬了好几个晚上,终于把我们想要的都给做出来了!”
秋婆婆笑着点头。
“嗯,我这么一看呀,跟我要的一点都不差。”
宁非转头,正看到刘通腼腆的笑笑,略有些局促地搓手。
“应该的。”
“我这个人笨,不像别的师兄弟一点就透。”
青年第一次在矩子面前说话,心情十分紧张。原本就不算能言善辩的口舌,这次竟然有了结巴的趋势。
“第……第一次独立干活,心里……也挺没底的。我……我勤跑着点,总比做不对了返工强。”
“哎哟,这就对喽!”
秋婆婆大笑。
“你这样啊,可比那些老顽固老古董要招人喜欢的多!”
她又转头看向宁非,言辞十分恳切。
“矩子我跟你说,这台纺织机能织出布来,那得是多亏了刘通和萍花两人。”
“我这个老婆子年纪大,不中用,只能给他们一些提点。织机能成形,那是两人一点一点的琢磨,一点点的抠出来的,可是不容易!”
“哦,”宁非挑眉:“这里面还有萍花姐姐的功劳?”
“当然!”
秋婆婆一拍巴掌。
“萍花可是出了大力的!”
“萍花这丫头真是心灵手巧,别看平时闷不吭声,脑子可灵活着呢!”
秋婆婆把平花拉到跟前。
“我老了,这想法就跟不上,总钻到以前的旧路子也出不来。可是萍花不一样,她以前织过布,也会用织机,一上手就能发现问题。把纺丝麻的三锭踏车改成棉车,可同时纺制三根棉纱,上次轧棉花的碾子也是她想到的,可惜身为女儿身,不然定能有一份成就的!”
说到这里,秋婆婆还露出了一丝惋惜。
宁非却被她这番话说得震惊无比。
三锭脚踏纺车?!
在他的世界里,这东西可是宋末元初,由著名的纺织家黄道婆发明的!比墨宗目前所处的技术时间线还要靠后千年啊!
当然,这里面有系统奖励棉花的功劳。可抛开这个因素,眼前这对年轻男女能迅速造出三锭脚踏纺车,那已经可以说是奇迹了!
宁锯子忽然觉得有点惶恐。
他现在十分怀疑,让萍花姐去劁猪是不是个错误!
萍花姐现在专注劁猪养猪,一心想着靠消灭猪群烦恼给自己赚钱赚房,沉迷手工不能自拔!也许,可能,大概率……他耽误了一个女性技术人才?
这么乱搞,会不会被系统扣分罚款……
“不。”
惶恐的矩子勉强笑了一下,很有求生欲地亡羊补牢。
“女儿身没什么,女儿身一样做了纺织机出来,这可是第一匹棉布啊!”
“棉的用途非常广,不但能御寒,还能发展出各式各样的纺织品,它的出现必然是要改变时代的!”
“秋婆婆,萍花姐还有刘通,你们做出来的织机很厉害,若是将来能实现规模化生产,开设一个专门的织布坊,那可是名垂青史的功劳!”
“真的?”
听他这样说,三人的眼睛都亮了。
“咱们要开设织布坊,用织布机织布,然后都卖出去?!”
一直不说话的萍花忽然问道。
“当然。”
宁锯子点头。
未来九凌湖的规划也有水利织布坊,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想到棉花织布机已经诞生。
但这就是技术推动时代的结果,丝麻注定要被平价且保暖的棉布取代。
少年的手指在棉布上轻抚了一下,
“这布织的又匀称又柔软,换你们自己买布,你们会不会喜欢?”
“那是自然!”
秋婆婆一脸骄傲。
“棉花是我见过的最适合纺纱织布的东西,绒长而且有韧性,织出来的布又软又吸汗,做贴身中衣最适合了。”
“若我们能把布织的更密实些,那还能做外袍。矩子你看……”
秋婆婆说着,还打开了手中的一个小布卷。
“这是我和萍花试着做的,改变经纬线能织出不一样的纹路,我们还染了色。”
“若是提前将棉纱染色,将不同的线掺在一起纺织,就能织出彩色的花纹!”
“矩子您再等几日,我们将这织机改一改,等织出彩色花纹布给你试试!”
宗门没有秘密,萍花刘通和秋婆婆造出纺织机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坞堡。
大家开始还以为听错了,因为刘通在木工班实在不起眼,平时也没有人去关注过他。
可经此一役,刘通俨然成了矩子面前的红人,时不时就要去矩子的小院报道,据说矩子还让他研究用水推着织布机的图纸。
总之,刘通在宗门小火了一把,最发愁的人就成了张二柱,
张二柱喜欢萍花,这事全墨宗的人都知道,可就算张二柱每天定时定点去帮养猪场干活,也没见萍花对他多露一个笑脸。
这个脸上有胎记的少女,一直保持着不冷不热的态度,并不因为张二柱的献殷勤而有丝毫的松动。
反倒是进了棉花小组以后,萍花和刘通迅速熟了起来。
因为要改造织布机,经常能看到二人凑在一起研究,萍花也会在养猪的间歇拉开刘通送来织机试用,然后再将试用感受和改进意见反馈给刘通。有了共同话题,萍花的话也多了起来,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娘子,现在也会冲着刘通眉眼微弯了。
张二柱看着着急。
他以前从没把刘通这个弱鸡放在眼里,毕竟刘通所在的木工班本身就不如他的土木组,刘通在木工班的地位也比不上他张二柱。
论名号论能力论身板,哪一点他都是完胜!可偏偏他不会做纺织机,他做不出那么精细复杂的东西,也听不明白萍花挂在嘴边上的梭子和飞轮到底是个啥?
他曾经去问过木工班的师兄,对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那些东西都是女人家用的,哪有老爷们去研究这玩意的!
可是偏偏,就有个老爷们去研究了!
刘通不但研究,还成功做了出来,并且因此获得了奖励!
昨天矩子和三老商定,决定奖励造出织布机的三人小组,每人一间单独的房子!
消息一出,整个宗门都开了锅!
单独的房之啊!目前墨宗只有矩子才住了单独的房子!
当然,奖励的房子和矩子的套房不一样,实际上就是有单独房门的单间,和大家平时住的劏房差别不是特别明显。
可这是一种地位,一种殊荣!
萍花一个小娘子才来墨宗多久?!这就给自己挣得一间房子了!可见矩子对他们做的这玩意有多看重!
众人心中扎舌,各自回作坊寻寻觅觅,都想找点自己擅长的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也做点新东西出来,得个房子,
只是这样一来,张二柱的压力就更大了。
他没有单方,还是跟师兄弟住一间劏房,若是想成家还要搬回老房子去住。
可是现在,他看中的女人,人家自己就赚了一套房子,而跟他抢人的小弱鸡也有房子,他感觉十分受伤,心情消沉,一蹶不振。
不过没人关心张二柱的心情,今天是能换房子的织布机第一次亮相,没事的老少爷们都围过来看热闹。
除了他们,还有墨宗的婶子和小娘子们。
看着复杂的木质飞梭互相缠绕,洁白的棉花被纺成棉纱,织成棉线,最后又变成紧实的白布,女人都惊讶的睁大了眼。
她们是比男人更懂纺织的,一看这布就知道这是好东西。
轻软,紧实,柔韧。
一双双眼都盯着萍花的动作,心中暗自琢磨,恨不能自己能上去试一试。
“婆婆,这就是棉布吗?这布可真细乏啊!”
一位年轻的姑娘说道。
“可不,就是你们去籽的棉花织出来的。”
秋婆婆笑着说道。
“机器是萍花和刘通一起研究的。看到没?手脚配合好了就能自己织,连熟悉了还能更快。”
说到这里,秋婆婆轻叹了一口气。
“唉,我老婆子年纪大了,手点眼神都跟不上。若是我年轻时候能有这样一台机,我就能把孩子们拉扯大,小六也不用给别人家了。”
她的话,让在场的很多女人都低下了头。
适逢乱世,想养大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别说一个女人自己养孩子,总有顾不到的时候。
若有一台这样的织机,她们哪怕日夜不休,至少也能给家中挣回一份贴补,孩子们也能吃饱穿暖。
想到这里,一众婶子娘子的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一位的年轻的寡妇扯了扯邱婆婆的衣袖。
“那我们……将来我们将来能有这样的织机吗?”
“能吧,”秋婆婆想了想,忍不住就把那日矩子所说又重复了一遍。
“矩子说了,咱们将来也是要开织布坊的,大家种棉花,收棉花,纺织,干了多少活给多少钱,每日定时上下工。”
“那可是好啊!”大娘子笑了,
“宗门的织布坊开了,我能介绍我娘家的妹子一起来做工吗?”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有些低,显然是记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我们娘亲去的早,后娘容不下我们,我被嫁给个老头换彩礼,离家的时候妹子也就磨盘高。”
“她在家里活得不容易,不如出来自己挣口饭吃!她手巧人又勤快,让干啥就干啥,我能保证的!”
“好,如有那么一天,我替你家妹问问矩子,多半是有盼头的。”
秋婆婆对那个未来也很期待。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们早晚要将这白色的棉布卖进关里,让大家都能用自己的双手,给自己挣出一个安身立命的机会!
第87章
纺棉机小组一举得房, 全坞堡都觉得羡慕。
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发明创新的本领,事实上,墨宗的大部分匠人, 还是更习惯按照已经被确定好的步骤和流程干活,轻易不会做出改变。
这倒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在任何一个时代中, 敢于创新尝试的人还是少数, 要是能把每一项工作细节做到极致,也可以成为合格的产业工人。
铁匠坊的大部分人, 就属于这种情况。
自从宁非与封恺打成试制边军兵刃的约定后, 墨宗的铁匠坊就处于一种奇怪而又复杂的氛围之中。
原因在于之前的试刀大会, 全坊每一名弟子,无论年龄辈分,人人都亲手按照矩子的要求打造了一柄横刀, 然后当着全宗门的面被放在一起比较和评判,公平公正是毋庸置疑的。
但,结果就有些惨烈了。
比如有几名连破甲都做不到的, 简直就是公开处刑,一连几日脸都抬不起来, 见到谁都觉得实在嘲笑自己。
铁匠坊啊!打铁的刀砍不动甲, 那他们造的是爬犁么?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说自己是墨宗弟子,简直就是宗门之耻!
有些人结果还算不错, 但也是心里不畅快。
对,说的就是木东来和徐进。
这两人算是铁匠坊中的佼佼者, 说实话一直觉得自己是墨宗最会打铁的人没有之一。然而在这次比拼中, 两人都败给了楞头傻小子柳铁,这小子之前可是差点被撵出宗门的货!
当然,这事表面上也不算丢脸, 因为柳铁那把刀造得的确漂亮,而且还有矩子在一旁做技术指导,墨宗的矩子是宗门天赋最高的人,输给矩子很正常。
可两人纠结也就是在这里。
虽然已经对宁非在宗门的地位心服口服,可是作为一个在冶铁炉前过了大半辈子的人,木东来和徐进对自己的技术还是非常有自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