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绝不是这样啊矩子!是这几个崽子顽劣不堪,趁着天黑老爷子眼神不好,自己偷偷溜走的!”
“哦,这样。”
宁锯子点头。
“那木坊主你给他们讲讲,为啥我们要收集人尿?”
木东来打了个激灵,脑中本能的浮现出柳老头狰狞的面孔。
他在宗门年纪不小了,脑子也不算太活泛,学东西慢不说,还总也记不住,已经连着两天被柳老头留堂。
留堂倒没别的,就是一遍遍默写老头上课讲的那些种田的方法。那老头子说什么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写错一笔就要重来,搞得他回家不但要被妻女笑话,晚上做梦都是画圈的知识点。
是以两天下来,完全形成了条件反射。
“人尿可以和很多矿料混合制成肥料,下在地里能增产增收。”
宁非点了点头。
回答问题都没卡壳,显然是用心学了。
当光自己学还不行,铁匠坊还有刺头没撸平。
于是他又看向徐进。
“徐大哥你说,为什么我要让木工班做这个移动茅坑。”
徐进也是一个激灵,立刻答道。
“为了收集人尿。人尿可以和很多矿料混合制成肥料,下在地里能增产增收。但因为需要的数量巨大,宗门日常无法满足,于是便造茅厕出来收集尿液。”
“之所以做个漏斗形的椅子在上面,就是为了更好的收尿不浪费。用铁罐可以定期将装满的尿液带回宗门,再替换新罐,这样就能持续堆肥增产。”
回答得很标准,宁非十分满意,看向铁匠坊众人。
“还有人要补充么?”
这时候柳铁站了出来。
他想了想,试探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我想的是,既然人尿能和矿粉一起堆肥,那是不是也能做出别的东西来?就算做不出来,咱们多堆点费也能多种点粮食和蔬菜,再不行也可以卖给外人。”
“很好,有创新有思考,柳铁学得不错。”
宁锯子大力表扬了学霸柳铁一番,对乖学生木东来和徐进也赞赏有加。
至于几个敢逃课的学渣,宁锯子也没惯病,直接交给柳老头进了特别补习班,天天默写天天考试,成绩还挂在主楼门口的告示板上,让大家都能看到。
于是继不好用的汉子之后,以章铁锁为首的一群学渣成了坞堡里的新话题。克雷带着一群小孩撒着欢地宣传,很快全宗门都知道这几个小子脑子笨,学不会,是铁匠坊的大傻子。
章铁锁和他的学渣小伙伴忽然发现,自己在家中的地位变了。
原本都是男丁,又进了前途大好的铁匠坊,几人在家里说话都比别的兄弟有底气。
现在不用说兄弟了,最小的妹妹都用下巴蔑视他们。柳老头的课全宗门都在上,人人学习家家听课,不管闺女小子一视同仁,分数的横向比较简直不要太残忍。
于是当爹娘的忽然发现,原来家里最聪明的不都是承继香火的小子,有些人家的闺女反而更加出色。以前都在家里家外忙活活计,根本看不出来资质。经过这次集体扫盲,几次贴大榜都是名列前茅,反而她们的兄弟惨不忍睹,一早就死赖在后几名不动弹。
以前那些有学问的世家老爷,总说女子天然不如男子,不然为何会有天地高下之别。
现在看,老爷们说的也不全对,至少在他们墨宗坞堡中,有些丫头真是顶顶聪明,一点都不下于男子的!
心里虽然知道,但自家孩子总吊榜尾,当爹娘的还是上火。
看人家的婆娘汉子,自己虽然考不到前面吧,但有个闺女小子争气,干活闲暇之余也能吹吹牛炫耀得意一番。可回来看到自家小子,可真是亲生的,每次都和亲爹亲娘一起挂榜尾,这火气“腾腾腾”地往上窜。
自古以来的家长心情大多差不多,即便自己不是只天鹅,那也要下个蛋,孵出一只天鹅来争口气。
于是,章铁锁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
日常在柳老头的补习班背的头昏眼花,耳鸣腿软,走的时候还要背着一叠树皮纸回家答题。好容易去食间吃口饭,牛婶子见了他几个就翻白眼,盛的饭食也甚是敷衍,仿佛给吃都是浪费粮食。就这样,回家还要吃排头,看上的小娘子也躲得远远的,好像傻病会过身,一不小心就变得和几人一样。
拜这样的高压所赐,几个刺头的成绩迅速提高,很快就追上了大部队。
也因为这件事,章铁锁竟然对铁质机械生出了兴趣,尤其是那撵辊中的圆筒轴承,不知道是不是做了太多的题目,他现在是越看越着迷,也想着去他以前最看不上的木工班请教原理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还有些别扭,可等看到矩子和刘通在商量的东西,章铁锁的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
是纺织机,是水碾,是水排,是龙骨车,但都不是用人操作的,放入水中由水流推动,用各式各样的轴承和齿轮连接,这样复杂的结构他以前完全没见过,也一丁点都看不懂!
虽然看不懂,但章铁锁隐约感觉得到,这些都是以水力取代人力的宝贝。
以后他们铁匠坊,粉碎矿料再不用铁碾,鼓风也不用人出死力,这将会是多么大的改变!
他以为他琢磨那滚撵琢磨出点味道,其实距离还差了千万里,根本连个门槛都没迈进去!
从木工班出来的那天,章铁锁颇有些失魂落魄。他没有回家,独自一人去了铁匠坊,想要去炉前想想心事。
却没料遇到了柳铁。柳铁正一边盯着那张绘有撵辊的桦树皮,一边写写画画。
“铁子哥你咋还没回去?这是啥?”
章铁锁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柳铁那张树皮上写的是啥,忍不住小声问道。
柳铁正想得出神,冷不住被他这样一问,也是吓了一大跳。
等看清楚是章铁锁,他才微微松了口气。
“我琢磨琢磨矩子这张图,这圆形的飞轮挺有意思的,若是能用在咱们浇铁的地方,能省不少力气。”
听他这样说,章铁锁的眼睛又直了。
才从木工班受刺激回来,现在又遭遇到同伴学霸的暴击,他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以前那个傻大憨的铁子哥,他们铁匠坊出了名不走脑子的人,现在竟然也能看明白矩子画的图纸了?!
而且还能有样学样,换到铁匠坊自己的东西上,以前怎么不知道铁子哥有这本事?
知道他最近过得很惨,柳铁朝他笑了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我以前就觉得好好干活,师父让干啥就干啥,学手艺都是一代代传下来的,到了时候自然就会了,根本不需要走脑子。”
听他这样说,章铁锁一脸懵懂。
“难道不是这个道理?”
柳铁摇头。
“自然不是。”
“有一天晚上,就是造刀那时候,矩子和我说了一句话。”
“他说墨宗不是匠房,大家若是只想埋头干活求口饭吃,那不如去投了世家,比窝在塞外好过很多。”
“既然不想做个只会干活的仆役,那就要把脑子动起来。世间万物皆是有道理有规矩,一通百通,只要用心琢磨,那就一定能找到。”
“这样……”
章铁锁喃喃。
“世间万事万物皆有道理有规矩……”
他现在还不明白,但又莫名觉得这话很微妙,下意识地记在心中。
总觉得,心痒痒的。像有根小苗子,再一点点破土而出。
第104章
元月十八, 墨宗第一批陌刀锻造完毕。
为了不引人注目,这次来收货的是封小弟。
确切的说,是让封小弟带队, 封家几个年纪相仿的堂兄弟妹一起出关,以打猎的名义去石沱岭收刀。
因为墨宗的事只有封家父子及几名叔伯知道, 余下小辈只以为刀来自遥远的西海国, 所以这一次宁非依旧选择隐瞒身份,交货地点选在之前他差点翻车的石沱岭。
如今的石沱岭依旧是荒村, 不过黑甲军在岭下修了一个扎点, 专门负责和墨宗众人的接洽, 并且时不时还会对附近一带进行清缴,确保两城道路通畅安全。
因为要交刀,扎点的什长早早安排下人手, 日以继夜地巡逻,村子附近也被清理了不知道多少次,确保不可能有暗桩混的进来。
一大早, 封小弟小公鸡一样挺胸抬头,带着八斗和几个兄弟姐妹, 喜滋滋地出了定安城, 收获了一众留守人员羡慕嫉妒恨地眼神。
也不知道这个傻狍子走了什么狗屎运!竟然也能交到一个有本事的朋友,眼见着气焰一日比一日嚣张, 却偏偏又得罪他不得,好的好言好语地哄着, 真心憋闷!
可是没办法, 睡觉人家有个会造刀的朋友!
那日贯虹出世,围观的封家小辈都有些睡不着,心里猫抓狗挠一样, 恨不能自己抢过来舞个爽快!
但贯虹是老大的,也只有大伯敢伸黑手,余下人虽然有颗做贼的心,但是贼胆还是小的很。
再后来,傻狍子十二郎也有刀了!和贯虹的外形差不多,虽然刀灰扑扑地不怎么显眼,可也是斩甲二八的利刃,给十二郎真心委屈。
没错,比被十二郎叫“大黑”这个狗一样的名字还要委屈!
后来那箱子刀,几位长辈都给私分了,没有一把落在小辈的手里。
于是有刀的十二郎就成了个香饽饽,谁不想走走关系搞点背后的交易?
是以这段时间,十二郎的日子非常好过。也没人挤兑他了,时不时还有慈祥的哥哥姐姐们来送些小吃食小玩意,说话也都捡着他爱听的聊,生活不要太有滋味。
如今又得了验收陌刀的差事,今次的正使可是他十二郎封慷!身后跟着的这群人都是给他打掩护的,他必须拥有牌面!
此次,封小弟是以和兄弟姐妹春狩为理由,大摇大摆地出的城。
刀款已经交完了,第一批刀是用猪和一些粮食换的,之前就已经全数送到了墨宗坞堡。
封大都护对墨宗这一任矩子十分放心,言说大德圣人坟头冒青烟,眼看着快要垮掉的破落户竟然出了一个厉害的当家人,真是老天爷都不想让墨宗完蛋。
不过样子还是要做做。石沱岭那边的卡点已经准备一批猎物,封小弟差八斗拉了几辆大车。等刀交付以后,就把刀箱用苫布盖好,再适当露一些野猪狍子做掩护。
他还给几位兄弟排好了队形,言说只能跟在他后面,绝对不能超过他十二郎的马头。回来的时候也要让他走在前面,他的猎物车要堆得最高,完全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
气得几位兄弟,很想直接打爆他的狗头。
可是再生气,也只能忍了。此次关系到雍西关将士的列装,平时再怎么玩闹,大事还是不能耽误的。
不过也有人对把如此重要之事交给十二郎感到忧心。比如封二叔,他就私底下问过封大都护,为啥不让大郎过去。
“大郎一动太麻烦。”
封大都护摸了摸鼻子。
“狮子口一战之后,有些王八蛋的狗眼就黏在大郎的身上了。现在定安城里探子不少,大郎稍有动作都会被盯着,不如十二郎来得方便。”
说到这里,大都护哈哈一笑。
“反正那狗崽子不着调人人尽知,他干啥都没人当回事,他去反而安全。”
于是,封小弟生平第一次被委以重任,带着一众兄弟姐妹出发前往石沱岭。三堂妹这次也跟着来了,她绕着封小弟的马跑了几圈,然后小害羞地问起那位“宁小先生”今天会不会一起过来。
“哈啊?”
封小弟长大了嘴巴。
“你你你你……你不是看上小非哥了吧?”
三堂妹有点小羞涩,但还是大大方方点头。
“他长得好俊,笑起来又文雅,跟你们这些粗人都不一样。”
“跟你这个抡大锤的也不一样。”
封小弟毫不顾忌三堂妹的心情,很直白地实话实说。
“我觉得你和小非哥不相配。小非哥那么文弱的人,娶了你这种抡大锤的媳妇,我怕万一吵架你会失手杀夫!”
“你!”
三堂妹气得抡起大锤砸了封小弟一记,被他用大黑格挡开。两人你来我往闹了一会儿,三堂妹忽然一脸沮丧放下大锤。
“爹肯定不会让我嫁到西海国,太远了,以后回来省亲都难。”
封小弟懒得和她废话。
三堂妹是个好姑娘,就是有时候想一出就是一出,说的她想嫁,小非哥就愿意娶她。
他现在觉得,他们家的姑娘和小非哥都不怎么搭。
三堂妹和大堂姐都是闺中壮士,将来还是嫁给个武将能够压得住,让小非哥娶了那是他们封家仗势欺人。
二堂姐倒是文雅秀丽,性格也沉静温柔。不过三婶子总爱说世家的事,眼光不是一般的高,肯定看不上庶民出身的小非哥。
祖母之前有透出嫁个封家女孩给小非哥的意思,不过被他大哥当场回绝了,之后就再没人提这一茬。
嗯……嗯?
封小弟抱紧了大黑。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劲,怪怪的,但是他又找不出来。
奇怪,到底是哪儿说错了?
正想着,一群少年少女就到了石沱岭。
守村的什长正四下巡视情况,看到封家几位小郎君小娘子骑马过来,马上迎上去参见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