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宁村作坊附近的人潮渐多,时不时就有商队进城,朱雀街上的房子一早就被吝得精光,就连附近好几个街巷也都跟着水涨船高,开了不少的商铺,隐隐形成了一个比之前的朱雀大街规模还大的商业区。
尤其靠近作坊的那几家,房价更是炒出了天价。有些老住户为了赚取高昂的租金,直接把老宅都让出来了,带着全家找便宜房子住,然后凌晨起床,穿过半个定安城回到朱雀大街,来做黄牛排队的生意。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无奈东风,就是不来。
等啊等,等到春暖花开,大地返青,望眼欲穿……终于等到了西海人进城的消息!
这一日,汪得胜正坐在早点摊子前喝水豆腐,刚要了一碗咸汤,就看到自家小厮正慌不择路地朝自己这方向冲。
“汪管事……汪管事……”
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小厮连喊几声也没说到正题。倒是隔壁桌带来的随从机灵,指着北城门的方向直接喊破:
“西海人回来了!”
“啥?!”
汪得胜水豆腐也不喝了,直接起身去抓那伙计细问。结
果人家的主子反应更快,扔掉几枚铜钱就直接窜出了桌子,头也不回地朝着朱雀大街跑。
汪得胜一愣,瞬间也回过神,恶狠狠瞪了自家小厮一眼,也跟着往外跑。
妈的没用!关键的话头一个都讲不出,跑腿抢位还要他汪管事自己来,要你何用!
这也就是看在他小舅子的份上不得不带着,等回了代郡,他非得把这小子给撵回去不可!
汪得胜刚拐上朱雀大街,身旁瞬间超过无数个身影,很快就跑的连后脑勺都看不到。
不用说,那都是朝着街尾的宁村作坊的方向,南来北往穿什么的都有,虽然跑得也是龇牙咧嘴,但还都有精力瞄着周围的人,生怕跑慢了让人赶超。
可是苦了汪得胜!以前那干过这种活计?!
他是代郡二等世家阐宁彭氏的大管事。光统帝在鼎丰城登基,阐宁彭氏也出人出力,还送了三个小娘子入宫待选。
光统帝(东山王)不是个墨守成规的人,一二三等世家的女儿,在后宫混得如何全看个人和家族的本事,绝不拘泥于世家谱系。
这样一来,家族的支持就很重要了。阐宁彭氏出美人,家中此次入宫的三娘子和四娘子各有千秋,五娘子也是个出名的美人坯子,只要得陛下青眼就一定可以提拔家族青云直上。
但此次待选人数众多,想脱颖而出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还得要家族给支援。
汪管事这次从代郡出来,就是奔着定安城的宁家作坊过来的。
以前在代郡的时候就听说这家西海商铺卖的都是稀罕物。比如那些世家娘子最爱的四花皂盒,用了不但润养肌肤,还自然留香,这次入宫待选的贺岳家和世家的女儿都备了几盒傍身。
彭家的三位小娘子也想要,无奈西海人在年前就离开了定安城,市面上的皂盒越来越少,有价无市。
这次无论如何也要抢到!他们彭家在阐宁也是响当当的家族,绝对不能丢份!
这样想着,汪管事的脚下越发跑得欢快,竟然也超越了几个竞争者。
好容易跑到朱雀大街街尾,就看到宁村作坊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众人或是伸长脖子朝街口张望,或是低头数着自己前面有多少个卖家,还有机灵的,现场就卖起了黄牛票。
“第15个,三十两纹银如何?”
“15?太远了!轮到老子估计啥都没了,你这三十两不值。”
“老爷别这样说,我还有很好的位置。看到那个小孩没?他现在站第六,不过价钱要翻个三倍了……”
翻三倍,那就是小一百两,那人有点犹豫。
但汪管事不犹豫啊!他正愁在队尾买不到货呢,一听说90两银子就能站第六,马上点头。
“给我给我,我要了。”
他这样积极回应,之前那人就有点想反悔。不过汪管事是什么人,生于世家长于世家得仆役,把彭家在阐宁那股子蛮横劲发挥到登峰造极,很快吓退了竞争对手。
他给了银钱,小孩也让出了位置,在一众羡慕嫉妒恨的目光中安心站在了第六个的位置上。
呵,这西海商路往来不易,回来怎么也得多带些货物。他前面就五个人,还能买上天?
越想越觉得有理,心情放松之下,汪得胜还哼起了小曲。
又等了一会儿,远远就看到了一列驴车从朱雀大街入口驶来,赶车的都是穿着棉布袍服的西海活计,脸色红润,身形健壮,一看就是富贵家养出来的仆从。
可再一细看,汪得胜又觉得情况不对劲了。
说是一列驴车,其实满打满算也就五辆。
驴子运力有限,这些伙计肯定是要坐车过来,哪还能有多少地方装运货物?!
再看车辙,轮印吃土不深,明显也没装太多东西。这么看,他这个六号位也不保靠……
正想着,驴车在作坊门口停下。活计们牵着驴子去了后院,只留下风光下车的梅大娘,八面玲珑地应对众人的询问。
羊角巷子里,郑二娘端着一盆豆腐从院子里出来,玉白的脖颈微垂,手指轻轻将一缕散在额前的碎发别在耳后。
“二娘出去呀?”
隔壁的婶子笑着和她打招呼。
郑二娘笑得温婉,轻轻点了点头,细声细气地说道。
“娘让我给巷口的姑婆送些豆腐,顺便再照看一下。她这两日身子不畅快,好久不出门了。”
“哎呀,你和你娘真是善心人!”
隔壁婶子笑着夸道。
“和那老婆子无亲无故的,不过到你家买过一文钱的豆腐,还得你们这样关照!”
“这么善心的人家,小娘子生的又白净,将来也不知道便宜了哪家的小子!”
两人说话的时候,“西海商人”的驴车队已经停在后门门口。
邻居婶子的嗓门又尖又大,一众“西海伙计”都听了个清清楚楚,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郑二娘子脸上漾起了一抹红晕,略害羞地低下头,却将白嫩的脖颈露了出来,十分勾人视线。
一众“西海伙计”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难得在街上望见这样娇羞的小娘子,纷纷停下脚步盯着看。
郑二娘头颈微微避开,一双水杏眼却在偷看。也不知撞上了是的目光,羞恼地跺了跺脚,端着豆腐盆子快步离开,只留给众人一个袅娜纤弱的背影,引人遐思。
“嘿,那小娘子真俊啊!”
章铁锁一脸兴奋地搓手。
“她走的时候那一眼是在看我吧?眼睛里有小勾子似的,肯定是对我有意思了!”
张二柱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但眼神中满满都是鄙视。
瞎说,明明是冲着他的。
他那时候搬着货箱,听到有人直抽气就抬头去看,结果那小娘子就跟只受惊了的小兔子一样,怯怯地低下头,害羞地走了,和章铁锁有啥干系?
真是自作多情!
第114章
春天来了, 后院的单身汉子还只是春心萌动,前院的老爷们却已经欲火焚身了。
梅大娘“衣锦还乡”得甚是风光,一下马车就被众人团团围住, 争相询问这次的存货情况。
原因无他,驴车队太短了。若是从西海千里迢迢过来, 这点车马能运多少货?
“皂盒还有没有?这次来了多少?”
“年后就在城里等着了, 能不能限制一下每个人买的数量!?不然前面的都买光,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对对对!卖谁不是卖?肉汤大家分啊!不能光可着前面的!”
有人这么说, 有人就不爱听。
汪得胜是花了银子买位置的, 一听这话立刻就急了。
“叫什么叫唤?谁让你花不起排队的银钱?没钱趁早滚, 别在这放臭屁!”
眼看着两人要吵起来,梅大娘马上笑着打圆场。
她先是感谢了一下大家盛情,然后马上开始倒苦水, 什么路远,世道乱,天气不好, 原料难得之的,反正一个中心, 那就是运输不易, 价格上调。
众人正要骂娘,却见胡人大娘子眼睛一亮, 快步走到队伍中,和站在第二位的胡商说了两句什么。
那胡商连连点头, 笑得见牙不见眼, 像是捡到了天大的便宜。
这波明晃晃的暗箱操作,简直把人撩拨得不能自拔,心痒难耐, 但碍于胡人娘子还在场,不敢问出来得罪人。
趁梅大娘进店准备开张的时候,众商贾一拥而上,将那胡商团团围住,逼问他是不是和胡人娘子有什么肮脏的XX交易。
“没……没……真没有啊!”
胡商一脸冤屈的表情。
“就是之前有次这店里卖过足光散,我们商队的有人赶巧买过,泡了脚就不臭不痒,十分舒坦,我就拜托梅娘再卖我们一些。”
哦,足光散。
众人恍然。
这玩意可不新鲜,很多人都用过。
跑商的经常奔波在路上,分餐露宿是常有的事,几乎人人都有脚上的毛病。若是用了这足光散泡脚,便能消除脚上的异味和痛痒,能舒服好一阵子。
宁村作坊的卖过好几次足光散,都被走商的马队抢光了,虽然算是紧俏之物,但也像皂盒那样夸张,基本都是有脚疾的商贾在用。
没意思,没意思。
众人散去,那胡商轻舒一口气,觉得自己这次算是过关了。
汪得胜一直冷眼旁观,他见那胡商身旁没人,便招呼小厮过来排队,自己则是走到胡商身边,伸手一拍他肩膀。
“老弟,借一步说话。”
那胡商不明所以,但还是和他走出人群,找了个偏僻的角落。
“兄弟,你有什么话要和我说?”
听他这样问,汪得胜轻笑一声。
足光散虽好,但这玩意不值得梅大娘子单聊。
在世家见惯了勾心斗角,寒门商贾这点雕虫小技,根本瞒不过他汪大管事的眼睛!
“我想和老弟谈笔生意。”
他顿了顿,“你从掌柜手里买了黑货吧?分我一部分如何?我照价付钱?”
“兄台你也想要足光散?”
那胡商露出一脸惊讶的表情,目光不断在汪得胜身上梭巡。
汪大管事被他看得生气,伸手朝他挥了挥。
“别扯蛋,你刚才笑那么淫邪,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泡脚的药粉!”
“我也不挡你财路,只要你分我一杯羹,不然这事闹起来你也落不到好处!”
听他这样说,那胡商先是脸色大变,然后又干笑着摇头装傻。
“不不,兄台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要买些药粉而已。”
“少他娘的给老子放屁!”
汪得胜抱臂环胸。
“你们这些胡人,怕是不知道老子的来历把?”
“你汪大老爷,那可是贵妃娘娘母家的大管事,得罪了汪大老爷,你以后就别想在中原混了!”
说贵妃母家那是吹牛,三位娘子还在待选,未来啥样好不好说哩!
但是吓唬这些胡人是足够用的,反正这些人也搞不清三家的势力范围,吹牛也足够吓退一批人!
果然,听他这样说,胡商的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他想了又想,脸上的表情极度不情愿,不时还要抬头观察一下汪管事的表情,最后咬了咬牙。
“我……我拿到的数量也不多……”
汪得胜心中一喜,知道这是上钩了,马上追问道。
“你和那掌柜的定了什么?”
胡商犹豫了一下,“……是西海细布。”
西海细布?
一听说是布,汪得胜就有点失望。
布这东西阐宁就产,一点都不稀罕。
但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追问道:“这布有甚特别?要你这样偷偷偷摸摸和那掌柜交易?”
“这西海布,不但柔软,而且针脚极细极密,比丝麻都保暖许多,穿着特别舒服!”
“之前梅姬就穿着西海布做的裙袍,耐寒耐冷,正是我们想要的!”
听他这样说,汪得胜就更没兴趣了。
达官贵人哪需要想暖不暖和,冷了身边有人给递汤婆子披大氅,只有庶民和跑商的人才需要这玩意。
没意思。
见他兴致索然,胡商搓了搓手。
“大人,那你还要这西海细布吗?”
汪得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你和那掌柜说的就是这玩意?没骗你汪大老爷吧?”
“没有没有,就是这西海细布。”
胡商诚惶诚恐。
见他不似骗人,汪得胜不耐烦地挥了挥巴掌。
“滚滚滚!浪费老爷的时间,老爷我还赶着排队,你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说着,他就急匆匆地回了作坊门口。
梅大娘说店里要理货,下午才会正式开门,门口的可以先出去吃个饭,申时再回来等。
话虽然这样说,但也真没有人离开。
都等了好几个月了,好容易堵到开门,这要是因为一口饭给耽误了正事,回去根本没办法和主家交代。
等了又等,终于到了申时。
这次门口守着两个活计,一次只能放五人进店,汪管事正好在第二批。
他心中暗恨卖位的那个定安人。这第二批和第一批终究差了一轮,万一前面的人扫货,那他……
忐忐忑忑战战兢兢,好容易轮到他进店。活计一开门,汪得胜就以通关自身宽度完全不相匹配的灵巧,迅速闪进店中,直接扑向了柜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