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心中隐有酸楚,张曦右手微动,想摸摸那头毛茸茸的短发安慰,却又在理智压抑下将手背到身后。他浅紫色的眸中隐含不舍,道:“那么,如今知晓真相,你有何打算?”
“自然……自然是去找我的亲生父亲!”既明打定了主意用自己的离开刺激曦曦,让他警醒,抹着眼泪,胡乱撂狠话道:“而且那里有另一个你!肯定比你要好!”
说着,似是为了表示离开的决心,他用力扯下背后最爱的皎夜灵藤编的尾巴,抱在怀里,犹豫了好久,最后硬是狠下心,闭上眼,当场撕成几段,狠狠掷在地上。
断藤散得七零八落,简直跟既明的心一样,都快碎成渣渣了。
张曦与既明朝夕相处,早已对其性格了解透彻,再加上对方根本就如一张白纸,根本不善隐藏,一眼便看穿了其中挣扎,也听出了言不由衷。垂眸看了眼满地自己差点搭上性命采下的灵藤碎片,又看向对方似是不经意藏到衣服里的藤蔓碎片,他在心中轻叹一声,哪里会不知道两人心中痛楚并无不同。
既明说出狠话时就已经难过得不得了了,加之亲手撕掉最喜欢的礼物,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哪怕用尽全力想要忍住,还是透出几声呜咽。但他有自己坚守的底线,也明白助纣为虐的后果,是以再怎么伤心,都没有再退让一步。
所以张曦让步了。
他已看出对方的坚持,执意制止,只会枉生怨怼,即使再担心,也明白当尊重这个选择。
或许,是时候放手了。
“如此,我也不便继续拦你。”看着这个帮助自己走出阴霾,将自己带出泥沼之人,张曦语气平和,眸光如水,是不舍,是无奈:“我责任在身,不能同往,在此作别。”
“此生识你,张曦幸甚,前路风雨飘摇,万望保重。”他道:“若遇困难,切不可鲁莽,需要帮忙,随时回来找我。”
做了这么过分的事,既明以为会等来痛斥,或是更激烈的责难,却未想会得到这般温和的回答。他挂着泪抬起头,看着这个一如既往耀眼的人,想到曾经在一起流浪的日子,想到两人相互依靠的这些年,抽噎两下,‘哇’地一声痛哭出声。
不愿让对方看到自己丢脸的行为,既明心里也明白再待下去肯定会心软,胡乱抹着眼泪,连好朋友第二眼都不敢多看,转身便跑出了大门离开了。
望着对方消失的背影,张曦心中的不舍和担心几乎要满溢出来。克制住想要追出去的想法,他挥手传灵,召来弟子,吩咐他们沿路保护,仔细交代注意之处,并拟好写予纵横山庄的信,待出了天海岸地界后,让纵横山庄继续在既明去四方天门的路上护航。
那弟子受令,恭敬行了一礼正要走,又被张曦叫住。思虑片刻,他另加了一封给仇锥心的灵简,这才让人离开。
待所有人的走后,寝殿内再次恢复了平静,只是曾经的欢笑,再不会回返了。
张曦静立良久,挥袖阖上殿门,半跪在冰凉的瓷砖上,弯着腰,借着窗棂斑驳透进来的日光,一段一段地将地上碎掉的灵藤重新收集起来。他指尖灵光闪过,断口处便自动连接,片刻,便复又拼成了一株完整的皎夜灵藤。
而在不远处,某枝隐蔽的扶桑灵枝间,那个有着漂亮尾巴的灵兽身上光华一闪,便消失在原地,只余一朵月桂飘飘,没于草丛,再也找不到了。
————————————————
说回仇断肠那边,他如今正身处中原,调查那两枚灵简来处,且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
根据纵横山庄‘来’长老,也就是楚桑她爹楚居山的检查,那灵简上面有一种特殊的灵草汁液,触及到便会动摇人的心志,若是配合灵诀使用,则可以直接控制接触到的人。但这灵草数量稀少,且生长之地全由一小门派把守,再经门下向外售卖。
追溯那灵草来源,再经过纵横山庄弟子多方查探,他们最终将目标锁定在了齐放镇的一个药铺之内。
未免打草惊蛇,仇断肠弟子部署在外,自己则伪装成买药的客人孤身进入,却未想这药铺从外面看起来有八人在内,刚踏进门才发现,里面竟是空荡荡一片,连个人影都不见。
不好!
纵横鞭瞬息而出,灵力鲜红如血,带着撕裂的风声瞬息便将药铺撕了个粉碎,断壁化作石粉自空中落下,仇断肠敏锐地察觉到身后异样,头也不回地向后一挥,鞭影疾过,身后一个屋子应声而倒,却并非打到人的手感。
知道敌人修为不可小觑,他立于废墟中,屏息凝神,四下观察,警惕敌人偷袭,余光正扫到四周角落里堆着两三具红衣的尸体,正是之前安排好的纵横山庄弟子,未想短短几息,就这样不声不响的被处理掉了。
心知硬拼可能会吃亏,仇断肠立刻选了个灵力薄弱的方向要走,脚下刚踏,忽然呼吸一滞,原本通畅的经脉仿佛瞬间被什么东西堵塞住,莫说运灵,立刻连站都站不稳了!
身形摇晃两下,单膝跪地,胸腹剧痛难忍,恍惚间他仿佛听到了五脏六腑被腐蚀的滋滋声,随即喉咙一阵腥甜,张开嘴便‘哇’地一声吐出一口漆黑的血液,毒性之强,竟直接将土地灼出了个洞。
————————————————
与此同时,正在天海岸处理事物的张曦忽然觉得心慌不已,额头灵纹微微发亮,腹中也隐有痛感。放下灵笔,眼前本该是正殿的景象莫名变得虚虚实实,有那么一瞬,他仿佛看到了某个陌生城镇,还有地上的黑血。
这个感觉是……灵契?
不好,仇断肠!
————————————————
另一边,中了埋伏的仇断肠低着头呕血,看起来狼狈不堪,可无人得知,他隐于长发下暗红色的眸中,却闪过一丝略带得意的笑。
其实早在发现这个灵草的线索时,他便猜到其中有诈,且早已暗地里命令纵横山庄精英弟子去了真正的线索来源调查。而他之所以明知是陷阱仍要过来,是有另一个目的——揪出圭璋的狐狸尾巴。
要让仇断肠看,区区一个天海岸,哪比得上他们纵横山庄,只要阿曦有心,自己领着弟子直接攻下天海岸,到时里面七曜北辰都换成自己人,压根无需那个假惺惺的狐狸从中插手。再不济,也可骗下衔花作为助力,何必与那阴阳怪气的伪君子打交道。
阿曦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心软仁善,总不愿意将人往坏处想。那个圭璋身上分明疑点重重,却碍于百年前的交情不愿怀疑,哪怕察觉到对方有问题,也只是单纯隐瞒计划不让参与,连调查都不做,实在是愁煞他也。
而且现下正处江湖争斗的紧要之处,阿曦所图甚大,那个圭璋表面上虽然看着温文尔雅,但仇断肠直觉这人绝对是个狠角色,留着定是隐患,不可不除。
之前阿曦曾暗示在天海岸内所言许会被窃听,所以他才故意选在天海岸附近表白,一来的确是真情所致,要将所爱抓稳,不让与旁人;二来则是故意说给那个偷听的圭璋,以此来激怒对方,以期其露出狐狸尾巴。
第111章 八家盟会
出发前他便已预料到此行凶险, 必会被暗算,也清楚那狐狸心机颇深,若是故意露出破绽, 定不会上钩。所以他在追查期间都表现得谨慎非常, 非纵横山庄的东西不吃, 非门下产业不休, 就连睡觉的时候都是盘膝防御之态,以此迷惑敌人。
再加上仇断肠故意选了错的线索追查, 写灵简之人目的本不在纵横山庄,见误导成功,断不会节外生枝,这个时候出手害他。此行既然被人暗算,且出手便是杀招, 只能证明阿曦果然是那狐狸的死穴,天海岸那场表白, 果真诱其出手了。
哼,我就说那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计已成了一半,剩下的,便是要让阿曦借灵契, 看穿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仇断肠狼狈地半跪在地, 黑血不断地从嘴里涌出,将装扮用的锦袍都腐蚀得破破烂烂,满是坑洞。他心知毒性凶猛,必死无疑, 虽说有灵契在身, 只要张曦安好,便可借其重生, 但此行目的还未达到,要是此刻失去意识,就没法让灵契另一端的阿曦看到动手之人的样子。
浑身灵力都被封住,逃脱不开,好在他提前有准备,硬是撑着口气,艰难地自怀中拿出一枚上池垣解毒灵药塞进嘴里,同时借着药中灵力,猛地捏碎藏在掌心的灵符。
此灵符为纵横山庄特制,十年仅得其一,灵术化雾,眨眼便覆盖周围十里。
暗处之人早有防备,立刻屏息,手中折扇轻摇,配着驱散毒瘴的灵药,方得保全。但即使如此,也有一点雾气顺着皮肤侵入他的丹田,慢慢腐蚀灵核外的结界。
仇断肠察觉灵力波动,知道这特制的灵符竟没能杀掉对方,心中亦是暗惊此人能为,放眼江湖绝对位居前列,若不处置,后患无穷。要将这个隐患挖出的心更加强烈,他硬是撑着口气,极力睁大凤眸,看向灵力波动处的那抹身影。
嗯?
他艰难道:“是……你!”
嗓子被毒药腐蚀,发出的声音也仿佛碎石摩擦砂砾,听着只觉得刺耳。暗处之人方才被迫现身,仍旧从容不迫地含笑欣赏他挣扎之态,慢条斯理地用拇指擦去唇角些许血迹,轻笑道:“咦~真不愧是纵横山庄,仅仅一枚灵符之威便如此强大~浪费在南身上,真是可惜了~”
这个声音实在是想忘都忘不掉,仇断肠强忍剧痛,正见那个狐狸站在三尺外,一身石青色长袍干干净净,狐狸似的眼睛笑得弯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自己。虽说中了灵术气息略有不稳,但那胜券在握的姿态当真看得人牙痒痒。
但是,为何是他?
难道那个伪君子和四方天门暗地里勾结?
来者实在出乎意料,他脑中思考着现在的情况,身体却不容再拖。‘哇’地一声又呕出一口黑血,他努力稳住呼吸,冷笑道:“你……与狐言……是……何关系?”
一句便直指重点,图南听闻此问,立刻察觉是套话,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眸中笑容冷了几分,道:“黄泉路上,阎罗殿前,你且自问去吧。”
听出对方心态变化,仇断肠计成,再呕出一口带着内脏的黑血,反倒放声大笑起来。他虽倒在地,凤眸却挑衅地看向对面那个狐狸,虚弱中不掩得意道:“阿曦已……咳,识得你和那个伪君子的……真面目。我纵横弟子亦找到……咳咳……找到灵简来处,此局……你……哈哈……输了!”
意识到张曦可能已通过某种方法看到自己动手,图南眯起狐狸似的眼睛,却并未退缩,反倒轻笑道:“咦~换你一死,倒是值得。”
仇断肠闻言,却笑得更加大声,嘲讽道:“那你可要失望了!”
话音落,他眉心凤凰灵纹发出耀眼的光芒,不知从何处而来的赤色火焰自脚底而起,瞬间便将他吞没,眨眼便烧成了灰烬。
空中还隐有笑声回荡,图南虽不知此人如何脱身,但也知晓中计,银眸冰冷,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黑血,握着扇子的手逐渐收紧。
事情……脱离掌握了。
————————————————
仍在天海岸的张曦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无论是中毒的痛楚,或是与图南对峙的景象,甚至鼻端的血腥之气,都如现场亲临,所有细节都不曾放过。他伸手拂在胸口,隔着自己剧烈的心跳,感受着灵契另一端,仇断肠依旧鲜活的生命,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好,仇断肠还活着。
渐渐自方才紧绷的情绪中缓解过来,被担忧充斥的思维也恢复运转,回想方才看到的情形,张曦眉头蹙起,又有了新的问题。
————图南与圭璋有何关系。
图南曾是张曦最为信任之人,悬湖森林性命相托,大衍宫被突然送到沙漠也不曾怀疑。可谁能想到,一切皆是算计,自踏出天门的那刻起,他所有的行为,都在其谋算之中。
想到此人,张曦摸摸胸口,惊讶自己除了下意识的想跑,竟没什么恨意。说来也是,若当真恨,在清流岩自己也不会毫不犹豫地出手相助。
谈起圭璋,眼前除了点茶时那温雅浅笑,就是百年前那个站都站不稳的模样,起名时那双亮晶晶的红宝石眼睛真是可爱。再加上他是自己世上唯一的同类,虽平日里没什么感觉,但总归是不同的。
更何况对方自见面便助他统领天海岸,赠予心头血所制灵剑,平日里不辞劳苦,将诸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除了既明与仇断肠,也就只有圭璋能让自己放心交托。
从未将这两个人放在一起相比过,张曦不解仇断肠死前问话的含义,端坐书案前,静静思量。
图南为人狡诈,诡计多端,言行皆有计较;圭璋为人持重,温文尔雅,恪守君子之道,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本不该有交集。
但仇断肠能以命相换,最后一刻说的话绝不可能是废话,其中必定有他的道理……等等。
张曦忽然想到方来时圭璋为自己与仇断肠点茶,对方持茶筅击沸时的手法隐含剑道,那时自己觉得那个剑意有些熟悉,便多留心,也因此未将衔花城之事告知与他。此时细细想来,图南虽平日鲜少出手,更是从未在自己面前动过剑,但当初在初浣镇云子饭家中时,两人曾用竹筷作剑,比试过一回,那剑意,岂不与圭璋点茶所持相同?
再加上清流岩时图南为幻境所困,失去理智时反手回击,其中剑势,也正与圭璋的相同。
张曦通晓剑道,自然明白剑法可传,剑意却是悟道所得,每个人都不尽相同。放眼天下,即便有着相同经历的两个人,都因资质高低和时机限制而导致剑意有所差别。
这么看来,难道说……
图南……是圭璋?
………………
不会的,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