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魑魅魍魉 五
结缘一词源自佛语, 引申作结下缘分之意。既是缘分那么自然并非狭隘的理解中的姻缘,事实上结缘所结之缘泛指一切的缘分,包括亲缘、情缘、友缘等等缘分。想要区分也很是简单,因为虽然结缘线都是红色的, 但是各种缘分之间的颜色依旧有着细微的区别。
比如说友缘线是玫红色、情缘线是粉红色、亲缘线是正红色……
没错, 世人常认为代表姻缘的红线其实在因果之中代表的是亲缘而非情缘。世人常说爱情久了就变成了亲情, 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且因果线是会变化的,而且是无时无刻不在变动,情缘线也会变成亲缘线, 亲缘线也可能下一秒就断裂, 可以说世人的每一个举动都会影响因果, 正所谓种一因得一果, 无外如是。
沈砚也是第一次运用这双因果眼, 因为他知道有些时候知道的太多并不一定是好事, 更何况还是变化多端的因果, 当他看到已有的因果并做出某些决定时, 有些因果就已经变动了。所以说,盲目的信任什么因果、命运, 最终只会害人害己, 人所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身的实力而已。
但是, 无论怎么说沈砚都从来没有想到过, 这双眼睛竟然这么不靠谱!
是的, 不靠谱, 这个评价绝对没有错!事实上在斩断源纪子身上的因果线时沈砚就已经准备好看到自己身上多出一条恶缘线的准备了。毕竟就算对方再怎么不在乎源纪子的灵魂,他这样做都无异于在向对方挑衅,能够通过因果来施展秘术的存在即使不是这个世界的力量顶层也必然有其独到的能力, 这也就意味着对方一定极为在乎自己的颜面。
正如他之前在渡边纲怀疑他的能力时心底会生出难以抑制的杀意一般,他斩断了对方与源纪子之间的因果线时他就已经做好了对方找自己麻烦的准备,在他的预想之中最好的情况无外乎对方真的一点都不在乎源纪子的灵魂,所以即使因果线被斩断也懒得搭理他,然后他们之间的因果到此为止,再无干连。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没有恶缘线也就算了,这么粗的结缘线?
他的因果眼该不会也有色盲,把黑色看成了红色吧?哦,不对,就算是色盲也应该是把红色看成黑色啊!这结缘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更让沈砚无法理解的是,因果线的粗细也代表着双方之间的缘分深浅,大多数的因果线都像蛛丝一样纤细,虽不至于一扯就断,但视觉上的效果确实是那样没错的,而就算是缘分较深,如源赖光与源纪子之间的亲缘,再如安倍晴明与芦屋道满之间的恶缘,他们之间的因果线便像是缝衣服的线一般粗细,这已是足够纠缠一生的缘分了。
然而……沈砚眨了眨眼再次默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心口的红线,嗯,没有看错,还是那么粗,像麻绳一样……摔!开什么玩笑?这么粗的因果这要纠缠上几辈子啊?!
先不说他是在一个个世界之中穿梭的人,在这些世界中根本没有任何血缘亲人,就算有那也不可能一个世界一个世界的跟着他跑啊!他是靠着系统穿越世界,难道他也有系统吗?如果没有的话那就更扯了,就算是转世,那么多世界中一次次精准的转世到他所在的世界,这得是多小的概率的事情?!
“系统,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穿越者吗?”沈砚默默地在心中问道。
996显然也被这粗壮的红线给吓到了,它足足停顿了三秒方才回答道:“理论上来说是这样的,同一时空投放复数的穿越者是会引发世界意志的反抗的,但是也不排除意外情况。我这就请求主脑对这个世界进行复查扫描,请宿主耐心等待结果。”
沈砚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无奈地收回了自己的思绪,行吧,看来系统也不怎么靠谱,至于扫描结果,沈砚已经放弃等待了,毕竟时差在那里摆着,就算是系统内部交流沈砚也完全不指望它们的速度。
左右也不是什么恶缘,至少从理论上而言对方对他并无恶意。沈砚心念一动,因果眼与阴阳眼的效果消退,世界在他眼中再次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屏风再次阻隔了他的视线。
虽然屏风后侍女们的欢呼已经足以证明沈砚的施法是极为成功的,但是沈砚的沉默就算是沉浸在喜悦之中的源赖光也察觉到了一丝不对,面上仍带着尚未褪去的喜色的源赖光投来了担忧的目光:“天羽君可是还发现了什么难事?”
沈砚收回目光对他微微一笑,摇头道:“赖光君不必担忧,不过是我的一些私事罢了。姬君刚刚苏醒,想必你们父女之间必然还有话要说,我便不多叨扰了。”
作为能够在藤原道长那种人精手下混出头的人,源赖光自然也不是什么蠢人,听出沈砚话语中的暗示,源赖光顿时脸色一变,随即也不再追问沈砚的异常,只道:“多谢天羽君救回小女,您与道摩法师的酬劳随后我会遣人送到府上,府上杂乱便不多招待二位了。只是,今日府上的事情还希望二位守口如瓶。”
源赖光的要求并算不得过分,这平安京看上去光鲜亮丽,暗地里却不知有多少见不得人的阴私,不然也不会滋生出那骇人听闻的百鬼夜行了。更何况这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所以沈砚二人皆是点头应下。源赖光再次致谢之后,二人很快便被源赖光礼送出府。
芦屋道满是自己驾车来的,倒是沈砚是被临时请来,源赖光自然便派了渡边纲护送沈砚,但是芦屋道满却以同路为由主动要求要送沈砚回去。武家的牛车自然比不了芦屋道满的舒适平稳,沈砚又没有自虐的爱好,芦屋道满相邀他自然便一口答应了。源赖光虽有些犹豫但见沈砚自己都同意了,他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
于是沈砚与芦屋道满便坐着一辆牛车缓缓远去。
沈砚与芦屋道满并不相熟,如果说他们之间有什么联系,那么也就只有安倍晴明了,但是沈砚与安倍晴明是朋友,可芦屋道满与安倍晴明却是宿敌。如此一来,牛车之上不免有些冷场,虽然车上的二人都不觉得尴尬,但是沉默的氛围却惹得前方拉车的牛都不由连连回首。
能被芦屋道满用来拉车的牛自然也不是凡种,正如安倍晴明出行喜乘胧车一般,芦屋道满拉车的牛亦通人性,至于是否还有其他的特异之处,沈砚暂时还无从得知。正当沈砚被频频回首的牛吸引了目光时,芦屋道满终于开口了:“你方才斩断的是什么?你是通过斩断诅咒的力量来源而结束诅咒的,那你又是如何确定它的力量来源的?”
芦屋道满并不觉得自己的询问有什么不对,他是平民出身,若是没有这般的不耻下问与厚脸皮,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有今天的成就,虽然这样有些时候容易犯忌讳、经常被拒绝,但是总有人愿意讲,自然也就能多学到一些东西,他的阴阳术便是这般一点一点积累出来的。
虽然他仍然讨厌安倍晴明,仍然不喜欢那些天赋出众、家学渊源、顺风顺水的人,但是沈砚方才露的那一手已经足以让他忽略掉这些了,他有预感,沈砚所用的方法一定是他从未涉及过的方面。
沈砚不由略微侧目,方才开因果眼的时候他便发现芦屋道满身上的因果是常人的一倍还多,而且善、恶参半,可见芦屋道满本身必然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人。但是或许是安倍晴明正义一方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沈砚着实没有想到与其对立的芦屋道满竟然会对他如此平和,甚至还会不耻下问!
沈砚心情复杂之余,却也没有错过芦屋道满眼中求知的目光。他不由略微一顿,但也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见所为告诉了他,虽然他还不够了解芦屋道满,但是,那种求知的目光着实令人不好拒绝,反正也不是什么需要保密的秘密,告诉他倒也无妨。
好学上进的人总比好吃懒做的人招人喜欢。沈砚将一切和盘托出后却发现芦屋道满看他的眼神更加奇怪了,那是一种警惕、奇怪与羡慕交织的复杂感情,正当沈砚想要看明白他究竟在想些什么时,却见芦屋道满避开了他的眼神,突然开口问道:“你真的是人吗?”
沈砚失声,这让他怎么回答,若要以他的灵魂来判断,他肯定是人的,他也只承认自己是人,可是他如今用的这具壳子却是灵力化出的付丧神,严格来说他只是一把剑,如何算得上是一个人?更何况作为人类,人类对非人的忌惮沈砚是再清楚不过,就算是同类他们都互相猜忌,更何况鬼怪?
沈砚亦是不知如何作答,他不想说谎,却又不愿横生事端,正当他犹豫不决之时却听芦屋道满轻哼一声,不再追问只道:“不必说了,想来与那妖狐之子混在一起,你多半也是个半妖。既是半妖那就守好你自己的秘密,否则让人抓住了你的虚弱期,你就等死吧!”
沈砚默然,这话……虽然听起来不那么友好,但他真的不是在提醒他吗?所以说,传说中令人畏惧的大阴阳师芦屋道满其实是个傲娇?噫——历史果然不靠谱!
芦屋道满自然不可能对沈砚的因果眼不感兴趣,但是他也知道这种闻所未闻的秘术沈砚必然不会轻易告诉他,所以他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将目光转向了沈砚手中一直没有收起的本体:“这是唐国的灵剑?”
不管在沈砚苏醒之前十拳剑是什么样子,反正沈砚用十拳剑的灵体苏醒之后,十拳剑的本体就变成了他曾经的佩剑——归羽剑。望向手中的剑沈砚的神色都不由柔和了三分,这是叶英为他亲手铸造的灵剑。
虽然不知十拳剑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但是他也并不在乎那些,位置决定思考的问题,他又不是系统的上司,他为什么要考虑那么多奇奇怪怪的问题?反正对他又没有坏处,咸吃萝卜淡操心吗?
归羽剑的特色足以让所有人认出它的不凡与它的出处,然而,芦屋道满的这个问题却同样令沈砚难以回答,如果是归羽剑那自然是唐国的剑,可若是说十拳剑,那铁定是东瀛的啊!这让他如何判定?不过沈砚仅仅思索了一秒,仍是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是!”
不管它本质是不是十拳剑,反正现在它是他的剑,那它就是归羽剑,就是他的剑!
芦屋道满又仔细打量了归羽剑几眼,颔首赞叹:“此剑神异。”
沈砚听他夸赞归羽剑也不由露出了笑容:“自然。”
谈笑间牛车已行至土御门前,二人礼貌作别后沈砚方一踏入安倍邸便对上了安倍晴明狐狸般的笑容:“看来天羽殿与道满君相谈甚欢啊~”
沈砚挑眉嗤笑:“别说的你好像多讨厌他一样。”因果线虽然变化多端却也不会骗人,安倍晴明与芦屋道满之间牵的可不是纯黑的恶缘线,如果真要说的话那条灰褐色的因果线中可是结缘与恶缘纠缠不休呢。
安倍晴明被戳穿也不恼怒,只笑道:“天羽君可好奇那源氏的姬君为何给自己下咒?”
红莲一直跟在他身侧所以沈砚也不奇怪安倍晴明知道这些,毕竟别说安倍晴明,他自己如果有心想要起卦占卜也是可以算到的,毕竟过去的事情可比未来的事情好算的多。不过,沈砚瞥了一眼安倍晴明对面源博雅不太自然的拢着的袖子,微微一笑,从善如流地落座道:“愿闻其详。”
第102章 魑魅魍魉 六
源赖光是一位合格的父亲, 这一点毋庸置疑,更何况作为一名武士源赖光对于儿子还有诸多的要求,可对于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女儿源赖光却是极尽宠爱,可以说是有求必应。
源纪子那么些年下来没有被他宠成无法无天的小魔女都要感谢她确实天性柔弱、善良。
然而, 无论怎样源赖光都只是父亲而已, 男性与女性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的差异都决定着很多时候源纪子不说他就无法理解源纪子的心理, 这种情况在源纪子年龄渐长逐渐步入青春期后愈加严重。
虽然源赖光一直将源纪子当作最尊贵的姬君供养, 一切用度、教育甚至都是比照着藤原家的姬君的标准来的,所请来教养源纪子的嬷嬷也都是宫中出来的女官,可以说从物质条件而言源纪子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性之一。
但是心灵的欲壑很多时候不是物质能够填平的。教养嬷嬷终究无法代替母亲的位置, 更何况主从有别, 有些话她就是再在乎源纪子也是不能说的, 可她不说, 源赖光也无法那么细致的去想到一些独属于女孩子的问题, 因此最后就使得源纪子在某些方面总是有所缺失的。
在她小的时候她在这方面与其他姬君的区别或许还体现不出来, 可是随着源纪子年纪渐长, 这份区别就渐渐体现了出来。寻常人家中都有主母, 家中姬君外出社交总有主母引导,总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弯路。可源纪子却是没有母亲的, 纵是之前演练过再多次, 面对陌生的聚会与那么多的陌生人, 源纪子总是免不了要出丑的。
更何况, 源赖光毕竟只是一名武士, 武家在平安京中的地位对比公家处于天然的弱势, 至少在这个时段确是如此。源纪子最是贴心不过,自然不会将宴会上发生的糟心事告诉源赖光,甚至连自己身边的侍女都被她下了封口令, 如此一来,源赖光自然更是不知那些发生在女人之间的龌龊了。
源纪子的身世、出身总是有些人攻讦她的理由,她可以不在乎她们对她的嘲笑,但她无法容忍她们偷偷议论她是克母的灾星,更无法容忍她们利用她讥讽源氏的教养,嘲笑她的父亲。当然,她可以将这些委屈都告诉源赖光,可是那只会让源赖光愤怒、自责、悲伤,最后只会让事情更加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