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安看了眼白鸥身边的医士没有立刻答话,白鸥见状看了眼自己已经包扎完的伤口,他挥了挥手,吩咐那医士退下。
看着那医士退出了帐帘,陈安才上前小声道:“将军,外头出了点儿事儿。”
昨夜又是火把又是撕打,阵仗闹得不算小,惊动了附近的村民;他们一早起来四处打探,又有人瞧见了营地里在搬尸体。
这附近都是以姓氏聚集的小村落,家家户户都沾亲带故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一时间谣言四起。
有传营地里的尸体堆积成山,禁卫都快死完了,粮食全被抢走了;也有传禁卫准备拿粮食银子去孝敬临安城里的大老爷,被灾民们发现,所以知道实情的灾民都被灭了口。
灾荒年间,谁家里没有饿死过个把人,就算有幸自己家里没有,左邻右舍的也总见过;生死存亡面前容不得胆怯,他们很快集结在营地门口,讨要说法。
“呼——”
白鸥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挺直了酸痛的腰背起身,他随手披上昨夜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罩衫,一面系着腰带,一面朝帐外走去。
“跟我去瞧瞧。”
营地外已经集结了众多乡民,看着有那么点群情激愤的味道,但手无寸铁的乡民们到底还是忌惮着禁卫军手中的利刃,暂时还没有演变成一场暴//乱。
得赶紧处理了才行。
白鸥想着,揉了揉被这烈阳炙烤得发痛的太阳穴。
“大家安静安静!”陈安率先一步走到人前发话,他指了指身边的白鸥,“这位是今上亲封的羽林军正三品左金吾卫将军,白鸥,白将军,他会给大家一个解释的。”
“你们看到的尸体,全部都是昨夜企图抢夺赈灾物资的‘盗匪’,已经尽数毙命,粮食和银子分文不少,除了需要分发去其他灾区的,一粒稻子都不会少你们的,都安心回去罢。”
几日操劳,整夜激斗,白鸥按着侧腰的伤口,费力地大声解释着。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官字两个口,都由着你们说!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临安城里的狗官们官官相护的!”
果然,人群中很快爆发出质疑的声音;见过临安府尹本人的做派,白鸥对此人在百姓中有这样的声望丝毫不感到意外。
“你们不相信我,总要相信陈琸,陈大人罢?”
临安府尹失尽民心,但陈琸此前数月在江南勤勤恳恳,处事公道,在这一带百姓心中威望颇高,白鸥也只能想到这样的法子平息猜忌。
“白将军是陈琸,陈大人的亲子。”陈安立刻心领神会地解释道:“陈大人病倒了,却仍然心系江南,特意派了自己唯一的儿子来赈济旱灾——”
“不可能!”马上有人出言打断了陈安,“陈大人的儿子怎么姓白?”
陈安立刻急得涨红了脸,他有些抱歉地看向白鸥,觉得自己可能帮了倒忙。
“我随母姓。”
白鸥觉得自己就快要练就撒谎不眨眼的功夫了,他知道这个说辞勉强,禁不住细考,立刻转移了话题——
“你们这么多人围在门口,妨碍了禁卫们办事儿,今儿个的水没有人去挑,粮食分给你们也变不成吃食;若是实在不放心,你们大可推举出几位信得过的乡亲,随我进营地瞧一瞧,看看我白鸥有没有哄骗大家。”
总是眼见为实,乡民们自是觉得白鸥说得在理,可前脚还传着有人被“灭口”的谣言,谁都不愿意以身犯险。
人群开始推推搡搡,突然有个中年妇女被推了出来——
“姜大婶儿,你去罢!你是识字的,见过世面,省得我们去了还要被骗。”
白鸥也没有撒谎,他不关心来的人是谁,只想赶紧把面前的事儿平了,后面还有好些问题等着他。
他看也没看被推出人群的妇女,只吩咐一旁的陈安带人跟上,转身就往物资堆放的地方去了。
走出去好长一截,待身后嘈杂的议论声渐渐都远了,白鸥突然听到身后的妇人一声尖叫。
“啊——”他们一行刚好走过昨夜那伙“盗匪”的尸体旁,乡野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跌倒在路边,“真、真的死……死了这么多人……”
白鸥蹙眉听着,这声儿,还有点耳熟?
他驻步回身,看见跟着自己的居然是姜家村那个救了自己的妇人。
“姜大嫂?”他躬身将那妇人扶起,“您还记得我吗?”
“你是——”妇人盯着白鸥打量了半晌,白鸥脸上还留着昨夜的血迹和尘土,未来得及收拾,她老半天才将人认出来,“是你啊,小伙子!”
“是我。”白鸥深深一揖,“当日救命之恩还未有机会言谢。”
“不敢不敢——”
乡野妇人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还对自己作揖道谢,那妇人吓得急忙摆手,连连退后,脚跟绊到一边的尸体,差点又吓得跌倒。
陈安连忙将人扶住,白鸥正要上前,却看见方才吓得不敢往尸体的方向多瞧一眼的妇人正死死地盯着尸体堆中的一人——
“他死了?”姜大嫂突然发狂似的指着一具尸体大笑,“你终于死了!这是报应!老天爷终于开眼啦!”
白鸥忙上前从陈安手里接过已经摇摇欲坠的妇人,焦急道:“姜大嫂,这人你认得?”
“呵——”妇人已经布满细纹的眼角滑落两行苦涩的清泪,咬牙切齿道:“化成灰我也认得!”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一下,明天小皇帝上线!!!感情线突飞猛进!我还是会在6点和9点更,早点来..别像今天一样qaq
前面一章已经解锁了,改动的是作话,不影响阅读,可以放心食用~!!!
(晚了几分钟,去修改之前的忘了给这一章定时,我是一只憨憨鱼qaq)
第56章 我想他了。
帅帐之内,白鸥坐在简陋的长凳上,陈安已经识相地屏退左右。
“民妇姜王氏,见过大人。”
那名妇人行了个还算标准的见礼,看着不似普通的乡野村妇。
白鸥想起刚才乡民们的话,“他们说你是读过书的?”
“民妇没有去过学堂,不过从前家父做些小生意,日子还算过得去,能送我弟弟读书,他从学堂回来,也会教我一些。”姜大嫂福了福身,“民妇算是识字的。”
奈何后来家道中落,为了凑钱给弟弟娶媳妇,她被卖到了姜家村给人做媳妇。
这总算是揭人疮疤的事,白鸥心中虽有疑惑,却也不好直说。
“起先也是有不甘心的。”姜大嫂瞧出她面有难色,解释道:“但我男人虽然憨厚老实了些,脑子不算太活泛,但对我是很好的,我也就跟着他好好过日子。”
“可是——”白鸥想起被姜家夫妇救回那所破旧村舍时的情形,明明已经一贫如洗,他疑惑道:“买媳妇……”
总是要银子的。
他不太好意思明说。
“民妇明白大人的意思。”姜大嫂说着有些许哽咽,“起先我男人家里也是有田有地的,还都是上好的良田,我男人老实,也有把子力气;家里吃喝总是不愁的,赶上好年景,也能有些结余……”
变故就发生在二人婚后几年,姜家村有大量的土地被侵占。
“我男人是个老实的庄稼汉子,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一门心思就是种田、屯粮、过日子……”
在这样老实巴交的乡下人眼里,土地就是命根子,更何况那时的姜大嫂刚有了身孕,日子正是有盼头的时候,却有人要他的命。
“我男人实心眼,也不懂那些个规矩,跟来占地的人起了冲突,就被下了大狱。”姜大嫂说着抹了把泪,“而当时那群冲进家门喊打喊杀的人里有个领头的,现在就躺在外面……”
“所以第一次遇见大人的时候,您看见我男人只能是上山砍些柴火去城里换钱,勉强维持家里的生计。”
方才姜大嫂的叙述里明明提到已经有了身孕,若按时间推算,那孩子如今应是还未成年,可是白鸥上次却没有在那间村舍里瞧见任何有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况且姜大嫂方才看到尸体时状似疯癫的冲天怨气,明明同她现在镇定的讲述判若两人。
白鸥觉得脊背一凉,他踟蹰道:“那孩子……”
姜大嫂掩面而泣,良久后才道:“没了……”
丈夫无辜下狱,她四处奔走仍是无果,最终无奈之下,只能大着肚子去临安府衙击鼓鸣冤,却被当街扔了出来。
“孩子就是那时候没的……”姜大嫂抽泣着,“衙门里的人说,若是想救我男人,就去筹银子……”
她一个女人,拖着刚刚小产的身子,几乎变卖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才救出了自己的丈夫。
一直到丈夫出狱,才着急着筹钱替姜大嫂看大夫,只可惜,她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白鸥只觉一阵齿冷,不觉攥紧了双拳。
“大人知道为何,民妇方才一时间没有认出大人,却一眼就能认出那具尸体吗?”姜大嫂深吸一口气,“带人强占了我家土地,将我扔出府衙让我小产,又悄悄叫我去筹银子的,都是同一个人,正躺在外面……”
“姜大嫂……”白鸥忽然警觉道话里的另一层含义,“你的意思是——”
“外面躺着的,是临安府衙当差的人?”
“是。”姜大嫂点了点头,“杀子之仇不共戴天!他化成灰,我也认得……”
白鸥阖眸,不忍看见那张已经被岁月刻满细纹的脸上痛苦的神情,“这些事,姜大嫂你要保密,外人知道了,只怕对你不利……”
他又在嘱咐了几句,才让陈安吩咐信得过的人将那村妇送回去。
陈安出去吩咐了一圈,将营帐外的事情都处理妥当,再回到帅帐时,看见白鸥还是保持这之前支手扶额的动作,没有变过。
“将军……”他小心地唤了一声。
“真的是他们做的……”白鸥没有抬头,只咬牙道:“他们,怎么敢!”
如此明目张胆。
“他们的目标是将军。”陈安的语气异常沉重,“这是第一次,却不一定是最后一次,还有其他受灾城镇的府衙……”
“他们会有样学样……”白鸥接过了陈安的话头,“我们将永无宁日。”
即使自己不惜以身犯险,也没人能保证每一次都化险为夷,一旦有差池,死的不会仅仅是一个白鸥。
那伙“盗匪”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禁卫营里一定也有人不干净。
当时的情形,只要有一个人动手,神经紧绷的众人就会好像如同接到了命令一般;不至于所有人的是奸细,但最先动手的很难撇清。
只是当时一片混乱,已经无从查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既然禁卫营有人不干净,那么只要主帅一倒,群龙无首之下,发生什么都有可能。
只要白鸥身死,物资定然不保,江南灾区不知会有多少灾民要给他陪葬。
届时再恰逢潮湿闷热的梅雨季,饿殍遍野,尸横如山,瘟疫肆虐便是必然……
那么将整个殇宁的命运就将被推入史书上那个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李遇要怎么办?
想到这里,白鸥下意识地伸手到怀里去摸那支匕首。
他忘了自己已经将那匕首插回了靴筒里,无意识间从怀里掏出一块金属质地的硬物捧在手心,却被陈安一声惊呼唤回了思绪——
“将军!”陈安盯着白鸥从怀里摸出的牌子,紧张道:“下官能看看吗?”
白鸥定睛瞧了眼手里的牌子,马上想了起来,他把牌子递到陈安手里,“你认得是吗?你好好瞧瞧。”
“是了……是了……”陈安双手接过牌子,颤抖得不行,“一定是的!”
“这块牌子我朝已经仅余四块了,可说是丹书铁券,也可说是尚方宝剑。”
殇宁王朝的前身大宁王朝在建国之初,太//祖皇帝曾经以玄铁打造七面令牌;四面分发给了镇守四方的将领,两面赐予朝中开国重臣,左右丞相,余下的一块传予太子。
这牌子既是丹书铁券也是尚方宝剑,便是因为在那时——
凭此令牌可通行殇宁全境;可以号令一方兵将;亦可掌朝中三品以下官员生杀大权,先斩后奏,不必负责;甚至是除了谋逆大罪,可以免除一次任意刑罚。
大宁衰败后,李遇的祖父带领李氏皇族南迁,那令牌中有三块是损毁还是遗失,已经无从考证;总之在殇宁建国之时,已经只剩下四块,本都由李遇的祖父收着。
之后随着李遇的祖父去世,周哲翎逐渐掌权,那令牌才又再重见天日。“天皇太后嫌那令牌晦暗穷酸,又是前朝的物件,说是不吉祥,才刻意鎏上了一层金漆。”陈安继续解释着,“全部赏赐给了周家人。”
“随着周氏势强,通行全境,号令一方将帅,独掌生杀大权这样的事儿,渐渐便不再需要这面牌子了,反正也无人敢反对。所以,这牌子用不上,渐渐便也见不着了。”
“一直到先帝爷最宠爱的萧美人怀有身孕时,传说先帝曾向太皇太后求取一面令牌,想要保萧氏满门平安……哎……”陈安长叹一声,“只是牌子时求到了,萧美人却一尸两命,无福消受。”
“传说?”白鸥忍不住疑惑道。
“是。”陈安肯定道:“因为没有人真的见过这牌子,有人说是先帝与萧美人夫妻情深,将牌子随着萧美人的尸首一道安葬了,也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