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仿佛就这样平淡地盖棺定论,甚至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
……
烟霞山景区酒店,录制后台。
王洛水头疼地按了按脑袋, 看着纪愉去医院检查之后的各种结果,深深叹了一口气, 对孟忍冬道:“我是不是当初开机之前上香的姿势不对?还是买的猪头祭品不够新鲜?”
“为什么她们只要一出门就要遇到血光之灾?”
孟忍冬在旁边摆弄着手机,不置可否地扬了下眉头, 直到听见王洛水的下一句:“南星真是……”
“我觉得这两天也有必要找人给她疏导一下心理。”
“之前见榆的事情就给她留下了很深的阴影, 现在又有这样的误会发生在她的眼前, 说不定她又要连续做好久的噩梦了……唉,在拍摄之前, 我想到这次的奖励主题,还特意想过要不要换个合作项目,把之后的综艺提前, 结果她跟我说艺人不能挑剔工作, 自己会努力克服……谁知又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王洛水说着忍不住有些同情楚南星, 毕竟都是童年一起长大的好友,何况她知道楚南星在七年前的事件里遭受了怎么样的伤害,再联想到现在,尽管知道她是那个造成纪愉受伤的人,心中也有一刹那的偏颇。
听她这话响起,孟忍冬却将目光从手机上挪开,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哦?你同情她?”
王洛水被她这话中意有所指的感觉弄得心中一突。
她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于是犹豫良久,只能有些踟蹰地提醒道:“忍冬……难道你又……”
孟忍冬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知道王洛水的意思——
七年前。
楚见榆落水之后,在经历了一系列的调查之后,所有人都相信距离案发现场最近的楚南星是因为年纪太小,所以没有做出及时的应对,导致楚见榆的落水在被人发现之后,一切的拯救都来不及。
后来楚家人、警察局的人、少儿心理辅导师,包括王洛水、言溪这些好友,纷纷都将对楚见榆的惋惜和痛苦,分了一部分到楚南星的身上,她们知道离开的好友已经永久离开了,而楚南星不该因为在现场没能做什么就受到其他人的谴责,楚南星不是她们发泄愧疚和懊恼的工具。
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她也会因为失去姐姐而感到痛苦和伤心。
可是……
只有孟忍冬一个人,像是不见血不肯松口的饿狼,死死地盯着楚南星,趁着别人不在,她要去一遍又一遍地问这人在楚见榆落水的第一时间做了什么。
无论楚南星怎么示弱、怎么哭泣、又或者是后来崩溃地反过来指责她:
“你有什么资格来说我呢忍冬姐姐?你水性那么好,你要是当时不离开去买饮料,姐姐掉下去之后你就可以救她的不是吗?哪怕你在这里阴谋论我一万遍,楚见榆也不会回来了!”
“孟忍冬!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审问我?你要是不服气,你就去问当初那些记录案情的人啊,在这里给我扣帽子有什么用?这样你就可以不那么内疚了吗?”
……
后来孟忍冬开始频频受伤,像是走了背运,总是不凑巧地伤到头部。
对楚南星的诘问就不了了之。
再然后,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孟忍冬像是彻底也放弃了,接受了不论再说什么都不能改变楚见榆离开的事实,渐渐地,她和楚南星的关系也恢复了,甚至比先前更要亲密一些,连楚南星当时被楚家拦着不让出国、后来一意孤行远走他乡,也是孟忍冬给的她在经济上的援助。
所有人都以为孟忍冬已经忘了那时候的执拗,王洛水自然不例外。
谁知今日——
她又见到了这样的孟忍冬。
所以才很诧异地问,以为她是要故态复萌。
孟忍冬平平淡淡地展眉,顺便朝旁边那排排的镜头屏幕上看去,发现纪愉拿着笔对着歌词的纸张在圈圈写写,应该是在对歌曲做相应的改编,女生在舞蹈教室里找不到桌子,干脆就趴在地上,撑着脑袋,有灵感的时候就动笔,其余时候会嘟着嘴将笔卷起来、又或者是在地上坐直了压腿,不浪费任何能练习的时间。
她黑眸中蕴出一点笑意,在王洛水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轻轻地说了一句:
“有些事情……”
“发生一遍是巧合,接二连三,那就叫有预谋了。”
王洛水:“……”
她知道孟忍冬始终没能从七年前的阴影里走出来,可是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她很难支持孟忍冬的结论。
于是动了动唇,想要劝些什么,毕竟不论从理智还是情感,很少有人能接受自己一起长大的朋友突然变成穷凶极恶要置人于死地的恶徒。
就在这时,孟忍冬又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我倒是觉得,你可能不是什么祈祷仪式出了问题……”
王洛水以为她主动转移了话题,于是很给面子地“嗯?”了一声,又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态,等着见多识广的皇庭总裁给自己开开眼界,谁知下一刻,又听孟忍冬说:
“你没发现吗?”
“我几次头疼,都是因为身边出现了楚南星,同理,这一次纪愉会出意外,也完全是因为楚南星在身边——”
王洛水下意识地看了看身边,哪怕刚才因为要和孟忍冬商量事情,所以把其他人暂时散了出去,但她也还是条件反射地不想让这惊世骇俗之语被人听见。
同时,她无奈道:“忍冬。”
王洛水出声道:“没有调查,没有发言权……怎么说南星也还是我们的朋友,也是见榆的妹妹,你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说出这种揣测,真的不合适。”
孟忍冬重又去看自己的手机,在上面点来点去,听见王洛水严肃下来的声音,了然地颔首:
“我会找出来的。”
她的黑眸盯着手机屏幕,映入一点幽幽微光,像是从不曾熄灭的火焰:“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
“南星。”
住宿旁边的走廊里,常雪搭上了楚南星的肩膀,见她这几天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由出声道:“你在想什么呢?不会还在愧疚吧?”
说着,常雪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同她道:“你别担心这个事情了,我听王导说了,虽然纪老师确实对水很恐惧,但是当时拍摄的时候她都克服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有这么严重的后遗症啊,对吧?”
两人此刻对着过道里的一个狭窄窗户在往外望,能清楚看见酒店外面的部分景象,这窗户很小很窄、前面还有栏杆挡着,安全措施做的极好,在这里透透气是个不错的选择。
听了常雪的话,楚南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在常雪准备拿刚从食堂带上来的糯米鸡安慰她的时候,忽听楚南星出声问道:“你觉得……什么样的人会对水产生恐惧呢?”
常雪虽然不知道她怎么来的这么一问,但还是顺从本心地开始猜测,“当然是要么小时候溺过水,要么看过跟这有关的不太好的事情呗……”
楚南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常雪看她再在这里发呆,自己偷渡上来的糯米鸡就要冷了,赶紧把塑料袋拎到她面前,左右晃了晃说:“你没吃早餐吧?快点,我给你带了!尝尝!这里的糯米鸡真的是灵魂!我超喜欢的!”
楚南星缓和了面容,对她一笑,而后接过她递来的早餐,用手隔着塑料袋一层层剥开那包裹的荷叶时,又听她慢慢道:
“这么想想,好像从没听纪愉说过她小时候的事情。”
常雪极轻易地被她带着转移了注意力,跟着点了点头,“对哦,别说是小时候了,有时候容神跟我们说她国外朋友,或者是凌澜跟我们说她以前被逼着学京剧的事情时,纪老师一直都在旁边听着,从来不主动提起家里人或者是小时候的事情诶。”
经她肯定,楚南星心中的猜疑越来越大。
她产生了一个荒谬的念头——
想到纪愉那张跟楚见榆相似度极高的脸,还有对方那在舞台上让人熟悉的压制力、仿佛天生就在这方面有绝佳的才能……何况还对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难道……
楚南星压不住自己心中的猜测,甚至越想越觉得就是这样。
心中冒出两道声音争论不休:
一个说,当初楚见榆的葬礼,包括火化的程序,都是楚家人一手操办的,要是真有什么猫腻,楚怀德不会坐视不管,应该是她想多了。
另一个又冷笑道,这个世界到底多么怪异你又不是不知道,楚南星,你都已经知道这里所有的故事都是经由不知谁的手写就出来的,昨天能让楚见榆当主角,今天能赋予你奇妙能力,那么……让楚见榆死而复生,又算得了什么呢?
……
在众人心思各异之下,日子逐渐逼近《追梦100》的第三次公演。
孟忍冬对当年事情的调查却陷入了停滞。
她反复看了那时候的记录档案,又不辞辛苦地去找到当初很多曾经在那家民宿就职、并且当天出现在现场的人问过,得到的是一次又一次跟七年前相同的答案。
孟忍冬派出去调查的侦探一条条消息传来,让她从一开始的坚定,也逐渐生出动摇的裂缝,在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没查到的时候,她忍不住捏紧了手机,在办公室里都有些坐立难安。
就在这时,她接到了一个很意外的邀约。
……
“楚伯伯。”
高端的茶室会所里,孟忍冬坐在地上散发着浅淡馨香的草团上,看着对面模样威严的楚怀德,神态间带了几分意外的神色。
很明显,她有些想不通为什么楚怀德这样几乎半退隐的业界大佬会突然跟自己见面。
但出于两家的交情,还有一些其他的缘故,孟忍冬立即推了手头的事情前来赴约。
楚怀德却很沉得住气,先跟她说这茶室位置不错,茶源也非常高端,连这里泡茶、品茶的器皿也是用的什么材质……
孟忍冬耐着性子跟他聊,像是礼貌的小辈周到地应付长辈那样。
直到楚怀德在沏茶的时候不知是动作不太小心还是怎么,无意间将自己刚夸过的这套青绿莲花薄胚茶杯摔了一个,在地上清脆粉粹。
孟忍冬吓了一跳,赶紧让人来收拾,又想接过茶盏,亲自为他沏茶,谁知楚怀德却低头看着那杯子,神态间露出几分遗憾:
“这套茶具我很喜欢,摔了一个,显得不那么完整了。”
孟忍冬没多想,只适当出声道:“我听说下个月有一场拍卖会,上面也会有一些不错的古董,楚伯伯要是喜欢,我到时候收一套新的给您送过去。”
楚怀德摇了摇头:“别人都觉得东西是完整的一套,收藏价值才最高,我却不这样想……”
他抬眼看着孟忍冬,像是在暗示什么,又像是只在谈这茶杯,神态里的惋惜没有收走,却有一种更为强硬的态度在里面,仿佛拿出了一贯与人谈判的气势:
“若是能换一套新的,怎么能叫喜欢?”
“有些心爱的东西虽然失去了一部分,但更重要的是保护好剩下的,这样才能不辜负自己原先的心意,否则轻易换来换去,倒是显得薄情了,你觉得呢?”
孟忍冬才刚接过茶盏,正伸长手臂替他斟茶,听见这话,本是想微笑着应下,谁知抬眸触及楚怀德的眼神,蓦地意识到他们这一代长辈都是喜欢用这些云里雾里的话来暗示什么,她及时悬住手腕,收住了自己的动作。
茶水正好刚满。
孟忍冬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楚伯伯今天找我,好像有别的话要说。”
楚怀德垂眸看着莲叶花纹的青色茶杯里澄澈的茶汤,略一沉眸,出声道:“我知道你和见榆关系好,这么多年始终不肯忘记当年的事情——”
“但是那些事已经盖棺定论了,我不管你有什么猜测、什么打算,都停下吧,再查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
……
“你怎么来了?”
两小时后。
司恬打开出租屋的门,见到外面的孟忍冬,很是稀奇地看着她。
孟忍冬垂着眼眸,脸色有些苍白地进来,司恬注意到她身上有些被打湿的地方,不由看了看窗外,呀了一声:“外边下雨了,你出门没打伞吗?”
孟忍冬“嗯”了一声,轻轻问道:“方便聊聊吗?”
司恬没想到她还想跟自己谈心,很是意外了一下,又即刻退后一些,迎她进来:“当然啦!我正好想让你帮我参谋一下两张图纸!”
孟忍冬进去换了鞋,被司恬引着往前走,很快看到了她电脑桌上一堆像是手工的零件,仔细看,又发现上面有浅金色的手环,不知道她这是要做什么。
司恬却拉她过来,给她兴致勃勃地介绍:
“我最近加入了纪愉的粉丝后援团,负责设计她的应援物品,我听说当初第一个在舞台给她打call的粉丝是用的手电筒,所以后来大家才定的金橙色的应援色……”
“你看!虽然现场不能带手电筒进去,但是我这个手环设计是不是很有意义?”
孟忍冬顺着她的指引去看,发觉她拿出一根简单的银色圆手环,在上面串了几个打磨精致的、手电形状的挂坠,正好四个固定在不同方位,而且那手电配饰上还有重金属的朋克花纹,也能打开,只是散发的光芒不强烈,仿佛微型手电一样,随着她摇晃的动作,清脆撞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