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音落下,几个侍卫推着一个佝偻的老头上前,老人的脸上满是麻木,那是羽光忠正从未见过的表情,他生长在物资优渥的社会中,从未见过真正绝望的人。
在他的家乡,这个年纪的老人都是很受尊重的,他们的脸上是慈祥与温和,没有谁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看到了吧?就是他把你推下水的。”少年满不在乎地挥挥手,“行啦,快点,让他给犬千代弟弟谢罪!”
于是侍卫抽出佩刀,寒光闪过,老人身首分离。
鲜血迸溅出来,温热滚烫地洒在男孩的脸上、身上。
这是羽光忠正第一次看到死在他面前的人,一个人的血,原来能溅得这么远。
他的脑中一整绞痛,疼得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那是属于这幅身躯本身的记忆,它们气势汹汹地一同涌入羽光忠正的脑海,让他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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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光忠正接收到了一段不属于他的记忆。
那是属于一个名叫犬千代的幼小孩童的。
犬千代只是个小名,这孩子还没有正式的大名,他是一方大名的独子,但高贵的出身抹消不了他生来就没有母亲的可怜。
冷漠的父亲沉迷于开疆拓土,年幼的姐姐懵懂不知世事,教导他课业的老臣刻板严肃,他的记忆中只有冰凉凉的本丸,以及常年病弱的身体。
而这些也只是一年前的事情。
如今出羽国已经破败了,那个冷漠的父亲死了,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姐姐被扣押在后田,只等年纪到了就成婚,好让后田家进一步掌控出羽。
而他的情况也不容乐观,他现在同样是个人质,与姐姐的遭遇一样,只不过他被扣在津前国,这一代的津前大名有一个出身羽光家的母亲,于是借着亲戚之名将他“保护”起来,为的就是名正言顺抢夺出羽。
后田与津前在出羽这片土地上掠夺撕扯,各自占着一个羽光后嗣做样子,这被拿来当借口的两个孩子这么可能有好日子?
犬千代不知道远在后田的姐姐生活的如何,但他自己已经自身难保了,津前家的大公子对他动辄就是戏弄和侮辱,而津前家的大名与夫人全当没看到。
虽说犬千代仍然是衣食无忧,但也只有衣食无忧而已。
就在几日前,犬千代被人推下了池塘,寒冬刚刚结束,可想而知池塘中的水有多冰冷刺骨。
向来病弱的犬千代就这样生了重病,并且因此而病逝夭折,让这幅小身躯更换了一个灵魂。
羽光忠正只是在普通不过的人类少年,突然多了数十年的记忆带给了他许多后遗症,在得到记忆后,他的精神与动作开始不协调,常常会有错乱感,并且口齿不清、方向感混乱,这在旁人眼里就是他被津前家的大公子吓破了胆子,丢了魂。
一场重病足以让津前大名开始重视这小可怜,于是他让自己的大儿子前来道歉,没想到大公子的道歉过于“陈恳”,以至于让事态更加严峻。
犬千代是羽光家唯一的男嗣,虽说羽光大名已经战死,但出羽国的一干老臣豪族好歹还建在,而且他们的好亲家后田氏也在说风凉话。
津前大名无法,只能宣布认下这羽光小可怜作为义子,然后在舆论上再次重申了要“夺回出羽国”,并顺便借此诋毁后田家。
为了安抚这个很可能傻掉的新义子,津前大名还特意从羽光氏的本丸中运了一批旧物回来,其中就包括了一部分犬千代亡母藤殿的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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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温正在逐渐回暖,凛冬的寒意正一点点退去,早春来临,能够抵抗寒冷的花树正式开始了它们的花期。
羽光忠正缩在他的小房间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挥舞手臂的动作。
他的脑中仍旧飘荡着属于男孩的记忆,后遗症让他行动迟缓,反应迟钝,他需要尽快恢复。
小半个月下来羽光忠正终于弄明白了他的处境,那个曾经无法无天有着亲姐姐的他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不知怎么的、借尸还魂的犬千代。
而且这个犬千代还是羽光家的遗孤,是唯一的继承人。
难道我变成了战国三杰羽光忠礼吗?羽光忠正在最开始庆幸地想,但是羽光忠礼只有一个妹妹宁宁,可是我现在是只有姐姐宁宁,为什么齿续不对呢?
每到这时候羽光忠正就特别后悔没有好好读一读历史课本,否则他也不至于什么都不记得,他只知道羽光忠礼是英雄豪杰、风光至极,却对这一段当人质的历史一无所知。
不过不论怎样,他一定是天选之人,是命运非凡的,之前被那个死人吓到了不算,他以后一定要这些人付出嘲笑他的代价!
羽光忠正这么一想就觉得稳了,他沉下心来,继续尝试协调自己的身躯。
而就在这时,那位守着他的老婆婆又出现在门口。
“小公子。”老妇人抹着眼泪道,“津前大名将夫人的遗物带来了,请您去看一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是的,这一次的主公就是个快毕业的初中狗弟弟,秒哥会教他怎么做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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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任之乱*:原型应仁之乱,即开启战国历史的足利氏内乱,浅川家的原型就是足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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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田和津前这两个家族和国家都是扯的,因为是炮灰所以国家和家族用一个名字,实际上国家和族姓是不同的。
日本战国一个国家大小约等于一个县,战争就是县战,其实也不算小了。
第三百一十四章 寒刃映绯樱三
缪宣:喜提大舅舅.jpg
当天幕中出现不同的画面时,缪宣还蹲在地上和系统联机刷剧。
“怎么回事啊这个文明?怎么什么东西都这么都?神明也多妖怪也多。”缪宣疯狂吐槽,“……难怪岛国上会有这么多国家,原来是每个国家占地面积都很小。”
系统搬出了自己多年来积累的刷剧经验:【这个国家的神系很复杂,似乎除了最初创世的大神外,强大的妖怪也能被百姓尊为神灵,信仰的力量有点奇怪。】
“只要有足够的力量就能被尊为神……”缪宣宁愿相信这是影视剧的夸张,“别吧,按照你这么说,这一次我可是一根长枪成了精,岂不是也——咦?”
一片漆黑的天幕中闪过了一个稚嫩的面庞,那似乎是一个孩子,他独自一人坐在桌子上,挥舞着手臂的样子有些木木呆呆的。
【哦哦哦终于不用五刷了!】有新东西看的系统有些惊喜,他聚精会神地看过去,这才发现这孩子有些眼熟,【这不是……阿青的小儿子犬千代吗?】
“确实是他……”缪宣一眼就认出了这个出场次数非常少的男孩,他皱了皱眉,“这孩子是生病了吗?他看起来和以前不大相同。”
房间的门推开了,侍女入内,想要带着孩子去看一看他母亲的遗物。
她絮絮叨叨地劝说着,而直到这时缪宣才听明白,阿青的孩子竟然被人推落水了,重病中还要被恐吓,明显就是被欺负得很惨。
系统唏嘘感慨,而缪宣又发现了些不寻常的地方。
这一次的投影似乎格外的连贯,和以往的小片段都不一样,而且人物的表情也很清晰。
难道说……他的小黑屋生活终于要结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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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侍女忧心忡忡地看着眼歪鼻子斜的小公子,心中的酸涩一言难尽。
这可怜的孩子,自小就没有母亲,而好不容易长大了一些又没了父亲,如今孤身在外漂泊又受人欺凌,坠水后又遭受了惊吓,俨然已经是个傻子了。
真是命苦啊……
羽光忠假装没有看到老侍女那个怜悯的眼神,他大步走到门边:“你带我去!”
他的口音还有些含糊,但这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事情。
那个小孩子的记忆已经有些影响到他了,他现在看着老侍女时心中竟然有些依赖的情绪,羽光忠正很不喜欢这种被别人影响的感觉,他扭过头,瞪着地板。
老侍女伸手将他抱起来,虽然是个十岁的孩子,但是因为自小体弱,犬千代的体重很轻,老侍女很容易就把他搂了个满怀。
羽光忠正很讨厌被这样抱起来,这会给他造成一种吃奶小宝宝的错觉,同时他也不喜欢“犬千代”这个小名——都是大名的公子了,难道就不能是个“虎千代”吗?
他不需要小名,他真正的爸妈早死了,早到他不记得他们的样子。
羽光忠正被老侍女抱着穿过走廊过道时,他听到了许多人低声的议论。
虽然这具身躯中遗留的记忆让他很困扰,但是他的五感比前世要更加敏锐,随着肢体运动的协调,他能听到、看到的东西就更多了。
羽光家的遗孤变成傻子的事情已经传得人尽皆知,这一次也是一样,羽光忠正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些属于仆从侍卫的情绪,那是夹杂了恶意、好奇、怜悯、幸灾乐祸的负面声音,他们在嘲笑着这个被死人吓坏的孩子,大肆抨击羽光家的孱弱血脉。
……我们的大公子十三岁就上战场啦,这个羽光家的遗孤怎么十岁了还站不住?
这可是羽光家就要元服的家督哦,你怎么敢这么说?太让人害怕啦哈哈
哈哈哈哈吃奶的家督吗?你说他以后能不能让女人怀孕啊?
……
汹涌的恶意潮水一样挤来,羽光忠正一言不发,安安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议论,将所有的一切都牢牢记在心里。
笑吧,都给我笑!
你们也就只有现在能笑得出来!
睚眦必报是刻在他天性中的东西,总有一天,这些津前家的侍从家臣全都要为此付出代价!
老侍女抱着小公子快步穿过了两间院子,最后在一间仓库前停下,她推开门,让阳光射入这个狭小的房间内。
小房间里堆满了贴着封条的箱子,羽光忠正从老侍女怀里跳下来,好容易稳住了没摔倒。
“小公子……”老妇人想来扶他,却被这个孩子推开了手。
“你、你出去!”羽光忠正含糊不清道,“你出去!我要一个人看!”
老妇人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出了门外。
羽光忠正刷一下把门推上,然后一个个箱子翻过去。
这些箱子全部是“犬千代”母亲的遗物,也就是说这些东西是他目前唯一能掌握的财物,不论这些东西是什么,只要它们都是属于他的、可以被他支配的,那么它们就都是好东西。
这个看不起他的地方他一定要毁掉,首先就是要快点长大,然后离开这里。
数十个箱子里一大半全都是女人的衣物,羽光忠正不认识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但他知道这应该就是什么唐裳十二单,都是在现代昂贵得不得了的古董,他的姐姐曾许多次说过他们家是有传家十二单的,可惜和他们的家一起毁在海啸里了。
如果他死了,姐姐会不会伤心……羽光忠正不由得愣了愣,随后强迫自己别走神。
这些全是不好转手的衣服,应该换不到钱。
羽光忠正推开这些衣物,翻开剩下的箱笼,这里面的东西就杂了,一眼看去都是与祭祀和佛教信仰有关的东西:笨重的泥塑菩萨雕塑、老旧落灰的佛经、鬼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破旧神龛……
“还不如衣服!”羽光忠正没有信仰,这些东西他看都不想看。
当翻到最后一个箱子时,羽光忠正已经不报什么希望了,他掀开厚重的、祭祀用的帐幔,在最底层压箱底的地方看到了一支用厚布包裹的武器。
密密麻麻的封条被裹在这武器上,让它看上去格外沉重,羽光忠正伸手掂了掂,发现它重得他都举不动。
难道还是铁打的武器吗?
羽光忠正一愣,下意识就想把布条撕开,他不信神佛,这些封条对他来说没什么警示效果,他现在很缺防身的东西,不管这是祭神的大太刀也好舞乐的薙刀也罢,有铁就行。
幼童的动作很笨拙,但生拉硬扯撼动不了这铁器分毫,于是他在手脚并用的同时还用上了牙。
“嘶——”羽光忠正倒抽了一口气,抬起手时果然看到手掌被划破了。
这武器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上去抱着厚厚的布,也不知道是哪里尖锐得划破了他的手。
这伤口在这具稚嫩的身躯上带来了超乎想象的疼痛,羽光忠正暗骂这具身躯的不争气,他咬咬牙,正准备舔一舔伤疤继续开包,但抬起手一看却吓了一跳。
被血液洇红的布条竟然逐渐变浅了,仿佛这被包裹在其中的长柄武器吸收了他的血液一般,诡异的情况让羽光忠正迟疑了片刻,然而就在此时,他的耳边响起了沉稳有力的心跳。
——从武器中传来。
这样志怪的开端是羽光忠正怎么都想不到的,他举着手僵硬了一会儿,脑中奔腾过无数喜闻乐见的剧情。
难道说这个世界真的有妖怪?是被封印的付丧神吗?
这么一想他反而更好奇,恨不得能立刻刨出这武器的真面目。
然而也就在此时,杂乱的脚步声在这个死寂的小院子中响起。
那不是老侍女的,这些是属于成年男性的!
羽光忠正当机立断地将那些帐幔重新堆入箱子中,他吃力地扯过盖子合到箱子上,不论那武器到底是什么,此时此刻他的本能催促着让他藏起他。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同时响起的还有嘈杂的人声,羽光忠正随手翻开了一个箱子,扯过里面花红柳绿的布料就往地上乱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