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着走在倒计时上的子龙,他甚至连一声爱语都说不出口。
我要怎样得狠心,才能将你束缚在我的身边,才能眼睁睁看着你在剩下的日子里失去这样自由的笑容?
我做不到啊,可是我也放不下啊……
当穆阿威叶的意识丧失应急反射出现的时候,法哈德就收到了消息,他看着天空莹莹亮起的启明星,仿佛看到了数十年前,登基的前一夜。
他的眼前滑过惨死的宣薇,血泊中的卡丽妲,最后停留在记忆里小小的男孩子身上。
那时年幼的子龙用黑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他,双眼里只能倒映出他一个人,那时他说——
“法哈德,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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缪宣站在航舰的主舱室中,望着天边升起的太阳。
再一次的,他在高空亲眼见识了什么是万道金光渗透无垠苍穹,只不过这一回,没有人会来打断他的情绪了。
缪宣很喜欢这个世界。虽然他终归是要离开的,他的家乡无论如何都不会是这里。
这里生机而鲜活,在这里他遇到了许许多多不同的,个性鲜明的人们。
而正是因为这份到了极致的喜爱,才让缪宣最后做下了决定。
也许正是出生在荒芜疯狂的末世,他才希望能在这个充满生机的地方看到一个完美的世界。
平等的灵魂,不息的希望,循环的平衡,稳定的轮回。
海清河晏,盛世太平,天人合一,万物生长。
历史的洪流不可违逆,每一个历史的进步都是曲折而反复的,帝国的毁灭是不可逆的事实,只有两个刺杀目标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它深藏着的选择却是:推动历史发展,或者阻碍命运洪流。
选择刺杀格里菲,阻碍命运洪流。兹格里菲兹倒下了还会有别的抗争者站起来,但是这其间也许就过去了几十上百年;
选择刺杀法哈德,推动世界脉络。法哈德在驾崩后帝国将立刻陷入分崩离析,反叛军能够在很短的时间里带动奴隶起义,得到一个新的世界。
反叛军建立的世界一定是公平美好的吗?必然不是的。
但是畸形的科技垄断就此打破,民族基本平等的时代必将到来,经历了清洗屠杀与大战的人们也必将珍惜眼下。
缪宣低头,看着胸口幽蓝的萤石。
他并不知道自己做下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但无论如何,他已经有了承担后果的觉悟,并且这个后果是他能够承担的。
既然如此,那么就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了。
——————
天上城仍然是一片歌舞平升的样子。
谁都不知道在属于王室的港口里,一艘航舰安静地着陆了。
与整个金银交错的奢华港口比起来,幽蓝色的航舰看起来是这么的不起眼,它甚至选择了通过最高权限的自动通道,没有惊动任何一个驻军。
王室的港口直接连通着巨大华美的王宫,缪宣走下航舰,慢慢行走在巨大的甬道上,这么多年了,天上城的王宫仍然是这样的耀眼。
漫长而宽阔的走廊似乎没有尽头,一路上尽是华奢美饰和新鲜含着露珠的鲜花。
其间所有的大门尽皆打开,没有一个人,不论是侍从还是卫军。
系统接通了这里的信息网,以宣子龙仅次于法哈德的权限,他能查到天上城几乎所有的消息。
系统:【今天是王太后的葬礼……人们好像都在广场哀悼,防卫力量肯定也集中在那里……好奇怪啊,为什么王宫里没有葬礼的布置呢?】
缪宣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系统接上了军事内部联络网:【真的好奇怪啊秒哥,天上城各个防护罩秘匙口全部打开,守军力量基本没有,难道是格里菲兹已经动手了吗?他们怎么会这么快?】
缪宣停住了脚步,在系统疑惑的问题中,他合了合眼,拔出了长枪。
缪宣:走吧。
系统:【怎、怎么了?】
缪宣:法哈德……也做好了选择。
在这一刻,缪宣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明明是你情我愿的事情,但是他竟然觉得胸口闷着尖锐的锐物,正在一点点搅乱着他的五脏六腑。
法哈德的迁就与赞同,在五年后的今天,像匕首一样捅进了他的心脏。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大王不小黑屋play呢?因为他以为秒哥快凉了。
然后现在秒哥接近凉了,所以大王就进入“依你依你都依你”的状态,而且大王和太后挺像的,都把很大一部分精神寄托在了他身边的三个人身上,宣薇先凉凉,卡丽妲也凉凉,现在轮到秒哥,大王也就不想活了。
实际上大王早就猜到秒哥要干什么了,副官也知道,兄贵大佬也也知道,秒哥也也也知道他们都知道。
他们的行为都是各自的选择,后悔是不可能的,因为他们都知道自己的选择代表着什么。
只不过大王不知道副官和兄贵大佬在想啥,副官不知道兄贵大佬的真实身份,所以这是一个有(不)层(存)次)(在)的修罗场。
不过没关系,下一章副官就都知道了……【dog.jpg】
第三十八章 忠义难两全完
你是我今生所有的例外
天上城有动辄毁掉一个区的武器吗?有的。
天上城的防护罩除了王中人外别人能够打开吗?不能。
但是现在的天上城,就像是剥去了所有保护壳的脆弱婴儿,所有的密匙被打开,所有的军武被锁定,而逃生与坠落的应急方案更是全部被启动。
如今的天上城,仿佛一个写下了遗嘱的将死之人,只等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法哈德早在穆阿威叶失去意识的时候就收到了信息,缪宣五年来与他每日不断的视讯,年年新年与宣薇忌日时的相聚,即使是普通的友人都能看出缪宣的想法,更何况是法哈德。
有着宣薇这样的老师,法哈德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但是他生来就没有宣家母子的温柔和同理心,他与卡丽妲一模一样的冷酷偏执,即使有着力挽狂澜的实力,法哈德仍然选择冷艳看着帝国崩溃。
但是如今,他的子龙也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既然他的最后一个愿望仍然是守护地表的蝼蚁,那么他就算答应他又有何妨?
既然你要给他们平等的生存权利,那么我就让反叛军轻易地踏上这个王都;既然你要给奴隶自由的生命,那么我就撤销所有的反抗。
至于我的命,它早就是你的了。
这真的,是最后一个例外了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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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阿威叶带着宣上将的亲卫军登上了天上城。
在上将不在的时候,区区一个副官几乎做不到获得离开的权限,更何况还是带着亲卫军,而且他现如今甚至连副官都算不上了。
此时穆阿威叶无比感激他学过的所有间谍技能,他用了一些肮脏的手段,最后也算是达成了目的。
不祥的预感翻腾在他的胸口,他知道自己在因为什么而慌乱,一种前所未有的紧迫感紧紧逼迫着他。
“长官!”驾驶舱的亲卫军汇报,“天上城的密匙开放了!我们没有见到戍卫军!”
穆阿威叶猛地转身:“什么?”
亲卫军让出操作屏幕:“……天上城现在大开门户,怎么回事!敌人的袭击吗?!”
“往前!”穆阿威叶大步上前,再次启动了引擎,“立刻往前,不要降低速度!直接驶向王宫!”
一位辅助驾驶的军人疑惑:“可是禁飞规定——”
“事急从权!立刻!”穆阿威叶狠狠锤了一下屏幕,他左手紧紧捏着一把蛇形匕首暗红色的柄,这是他的武器,在宣子龙身边的时候,从来没有机会使用过的武器。
无人忤逆穆阿威叶的决定,航舰以极快的速度直接突破边线,向着王宫的方向驶去。
突然出现在禁止飞行的天上城领域的航舰,成功引起了人们的恐慌,如果不是航舰上绘着军区的纹章,那么引起的就不只是恐慌了。
也许如今已经乱七八糟的防卫力量会因此而警觉也说不定。
穆阿威叶摩挲着匕首,只能够在心中默念“快一些,再快一些”
法哈德这个疯子!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地做下这种决定!这是何等的自私,何等的残忍啊……
至于宣子龙……背负着弑君杀友痛苦的他,绝对不会因为欣然同意去赴死的君主而快慰几分的……
恰恰相反,阁下现在大概也要被逼疯了吧。
穆阿威叶心里苦笑一声。
他这一次,是真的栽了。
不计代价的行为让穆阿威叶很快就降临到了王宫的一个大门口,航舰直接压塌了这里精致美丽的花园,穆阿威叶在航舰舱门滑开的一瞬间就灵巧地从航舰上翻落至地面,完美地诠释了什么是一个顶尖间谍兼职刺客的职业修养。
他单手持匕,一路奔行所见皆是空荡荡的走廊与宴厅,穷奢极欲的建筑里空无一人,所有大门完全敞开。
穆阿威叶越走心底越凉,直到他终于到达了唯一一扇不开放的大门前——那浮雕赞颂着太阳的大门,是这个帝国最高权利的汇聚之地。
王殿终于到了。
穆阿威叶此时什么都听不到,他只能感受到血管里汩汩流动的鲜血,他急促的呼吸和像是要撕裂一样的胸腔,被狠狠捏住的心脏。
他抬起左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推开了这一扇门——
“锵啷!——”
穆阿威叶数十年来从未脱手的蛇匕,坠落在地上。
金属落地的脆响响起,在空旷华美的大殿中带来一阵阵回声,仿佛世间唯一鲜活的声音。
原来您的后背,根本不需要我的守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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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里菲兹得到的传承不仅能够让他再死亡沙漠下建造出基地,还能让他构造出航舰。
从五年前起,反叛军就已经开始制造航舰了,到了如今,也是时候验一验它们的威能。
反叛军们伪装成参加葬礼的商队,从各个方向飞向天上城。
“大人,我们的第一部 队西南方顺利进入!”
“西北方第二部 队准入!”
“东南方没有戍卫军!是陷阱吗?!”
“西南方也没有!”
格里菲兹狠狠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航舰驾驶台边的卡米拉咬了咬牙:“没有!全部都没有!天上城的守护力量全部撤销了!”
楼云站在监视台边上,呼吸越来越急促。
顺利得过了头的消息一个个传来,格里菲兹心里生出诡异的不安:“全部都是真的消息……”
“大人……”楼云突然抬头,双目赤红,声音嘶哑,“葬礼的规格不是王太后的,是、是君主和王后的合葬……他疯了!他们都疯了!!”
格里菲兹猛地抬头,看着失魂落魄的楼云。
他听到自己轻轻地问道:“你说什么?”
驾驶舱里陷入一片冷凝,卡米拉颤抖着手校对着情报网,楼云揉了揉眼眶低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巨大的浮屏上映出王宫外缟素一片的广场,硕大的白色蔷薇到处都是,夸张地仿佛蔷薇组成的沙漠。
凄美得让人绝望。
那一瞬间,格里菲兹什么都想不到,满脑一片空白,只留下“合葬”两个字。
慢慢的,他的脑海里一点点响起了那个男人的声音,他以为他早就全忘了,却没有想到,竟然一字字都记得如此清晰。
……
退下,你挡路了
我不杀你
没有原因
我是蜀族宣子龙
因为你向我求救了
要取我性命么?现在不行
我还是法哈德的枪,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
不知道哪里传来欢呼的声音,格里菲兹恍恍惚惚地想,好像是他的同伴们的?
有人用力地推着他的肩膀,他听到姐姐带着哭腔的欢笑:“他死了!他死了!哈哈哈哈哈!他死了啊!格里菲兹!他死了!”
啊……他死了啊……
早该想到的呀,他们不是契约者吗……
卡米拉跑到弟弟身边,却愣住了。
格里菲兹早已是泪流满面,双眼里却不是喜悦,而是复杂到了极点的愤怒和悲怆。
“怎么了……格里菲兹……怎么了?”卡米拉拉住了弟弟的手。
然后她听到弟弟像是自言自语一般道:“你的性命明明该是我的……”
卡米拉:“什、什么?”
格里菲兹:“……你什么,都不知道。”
曾经是你成就了我,如今,也是你毁掉了我……
—————
片刻前。
缪宣走过了长长的走廊,仿佛他重温了一次初到这个世界的经历一般。
富丽堂皇的黄金大厅,水晶与宝石簇拥的大气走廊,装点着天国神铃一般的殿堂。
他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扇门——那一扇雕刻着厚重的浮雕大门。
伟岸的太阳神捧着太阳,苍鹰与雄豹围绕在太阳边上。
缪宣像是初来乍到那一次一般,轻轻推开了大门。
在那个最高的位置上,仍然坐着那个男人。
同样的军装,同样浓碧翠绿的双眸,不变的傲慢与睥睨。
这个豹子一样的男人,对他慢慢笑了。
他双手交握,手肘撑在王座的扶手上,像是回到了缪宣记忆的第一幕,他说:“子龙,到我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