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宣翻着他那欠缺了一部分的回忆,说起来楚恒会变成未来那副沉静悲伤的样子,根据他的诉说,一切的起因就是这一次鬼蜮的惨烈结局,毕竟宣轲和虞舟都将是死在这里的人……等等!
楚恒他是不是,从这时开始就已经暗恋着宣轲这个前辈了?!
缪宣,开始感觉到了不妙。
车厢里,虞舟对楚恒笑道:“你说的没错,作为‘长生’的首领我确实不应该这么说,但我也是小宣的丈夫,我实在是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还望谅解。”
楚恒检查弹夹的动作微微一僵,随后他满不在乎地笑了:“是吗?那下一次就请不要再说出这种打击士气的话。”
“我就说你们不应该一起行动。”楚恒的凤眼凌厉地扫过来,“A级鬼蜮又如何?这一次我们只来一个人就足够了,其余的助手应该在那些合作组织里找,我们人手多了反而容易相互牵制,尤其是像你们这样的。”
“我们这样的?你是指太过紧密的关系么……”虞舟玩味地加重了“太过紧密”这个词,随后他笑道,“诚然,这确实存在弊端,但是我认为只有‘长生’的同伴能够真正相互信任,可以托付性命才能战胜鬼蜮,而且我和小宣就是一体的,我们只会相互成就,不会彼此掣制。”
所以说艺术家就是不一样,这礼貌疏离又文绉绉的表达方式就算是变成鬼王都改不过来。
不仅如此,虞舟最后还轻描淡写地补充道:“这大约是因为楚恒还没有伴侣的原因吧,所以无法体会我们的心情。”
虞舟和楚恒虽然是可以交付性命的战友,但他们之间同时也存在着不可忽视的争执,长生组织内只有这两个人会直呼对方的名字,虽然还不至于打起来,但彼此挤兑已经成了本能。
对此,楚恒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笑:“你们?前辈,所以你也是这么想的?”
缪宣,冷汗直流。
但缪宣到底运气不错,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就在此时,车厢突兀得一荡,这一刻简直就像是绘画软件中的叠图一样,原本空荡荡的车厢里突然就多了十六七个人,这些无辜被扯入鬼蜮的人还不知道灾难即将来临,他们仍然维持着原本的行动,其中的大部分人甚至都没有意识到周围的环境已经变更了。
缪宣一惊,立即在心中戳系统,但不出他所料,小系统和他的联络已经断了。
虞舟和楚恒迅速地反应过来,他们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只是安静地观察着周围的环境,仔细聆听着前前后后多出的人声,虞舟握住了缪宣的手,轻声道:“受害者全部来自高铁。”
缪宣明白他的意思——在鬼蜮开启的同一时刻,全国上下最少有数以千计的车厢在运动,而这些被拉过来的人本来就是坐在各地高铁车厢中的乘客,要知道国内许多车厢内部的装饰是十分类似的,因此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发现环境的变化!
一般来说鬼蜮挑选受害者都是就近原则,但是也有部分鬼蜮有自己的“喜好”,比如这个“长安隧道”,它捕捉的就是正在乘坐动车或者火车的人。
不幸的乘客中当然也有注意到环境异变的,虽然鬼蜮如今已经成为了社会共识,但绝大部分人一个都没有经历过,别说没反应过来,出现什么情绪都很正常。
缪宣注意到侧后方位置上一个中年男子突然站起身,神色迷茫而恐惧。
但车厢上仍然很热闹。
两人原本空荡荡的前方座位上多出了一对母子,孩子搂着母亲的脖子,不知他说了什么,母亲笑嗔道“不要没礼貌”,但孩子笑嘻嘻地不依不饶。
缪宣看向虞舟,他在他的面庞上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悲哀情绪。
“你——哥们,你这是模型吗?厉害了!”一个学生扮的青年大声道,“是左轮手枪吗?和那些牛仔片子的里一样!还有子弹,能不能用啊?”
缪宣转头朝声音的来源望去,看到楚恒身边隔着一个空位的位置上正坐着一个背着包的青年,他看着楚恒的眼神惊异不定,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刻意放大,好似这样就能壮胆了。
“哥们你刚才是坐这儿的吗?我怎么没见到你坐下?你是哪个站上来的?”
楚恒收起枪,沉默地看着他,随后垂下眼眸,神情悲悯。
楚恒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表情,于是青年停止了询问,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滑落,他的身体在不自觉地颤抖,甚至连缪宣都听到了青年牙齿打颤的声音。
那个站着的中年男子也像是明白过来了,他的脸色惨白,踉踉跄跄走出座位,不相信似的大声问道:“这里——这里是哪里啊!”
这人的声音太过凄厉,一瞬间就结束了车厢中的喧闹,有人茫然不解有人猛然醒悟,随着一个人失声“这不是去台州的车!”,随后,车厢里的混乱瞬间爆发。
人们纷纷从位置上站起身,许多人报出了自己的车次和目的地,但天南海北没有一处相同,他们试图走上走道,最初那个离开位置的中年男子已经试图去开走道尽头的门了——显而易见,他失败了。
缪宣看到车门上的显示屏已经出现了乱码,他默默记忆着这些划过的符号,即便它们意味不明。
车厢仍然因窗外的阳光而明亮,但车厢内的气温却在嚎啕与喧闹中逐步下降,有人嚷嚷着“好冷”,座位前方的母子已经抱在了一起,此时再保暖的衣物都失效了,唯有虞舟的手掌还留有一丝温度。
楚恒从箱包栏中拿下他的手提箱,万幸这一次的鬼蜮允许带行李,虞舟拿下一只小巧的行李箱,宣轲带着的则是登山包与腰包,此时他身上披着宽大的运动外套,后腰上还贴身别着俩凶器——刺客荆轲的双刺武器。
长生三人都贴身穿了特殊材质的劲装,外面罩着的伪装则各有不同,他们用的工具也是与此对应的,虞舟是秋日应景的风衣,一副旅人的轻松打扮,像是下一刻就能去拍摄杂质硬照;楚恒则是一身社会精英的装束,手提箱也是职场工作的常见款式;宣轲的最简单,就是寻常大学男生的打扮,因此他带的是腰包和登山包。
长生是经验丰富的组织,当多人组队进入陌生鬼蜮时,成员们并不会一开始就表现出熟稔,而且穿着打扮也不会集中在一个特定的群体内……这一点也包括女装,长生全员对此都很熟练。
缪宣若有所觉,低声道:“来了!”
他的声音被掩埋在喧闹的车厢里,但早有默契的三人快速地进入状态,他们各自目视前方,紧接着,车厢中的光源消失了。
明明上一刻车厢还驶在烈日底下行驶,但这一刻整个天空就像是连着太阳一起消失了,突然降临的黑暗引起了人们的尖叫,走道上有人站不稳跌在身边的座位上,又引起了新的骚乱。
也就在此时,车厢上的灯,幽幽地打开了。
“这里是哪里?!”
有人惊呼出声,原来动车的车厢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大巴士的车厢,所有人此时都坐在巴士车厢里的座位上,窗户外是一片漆黑暗沉。
缪宣立刻抬起头审视着周围的环境:老旧但十分干净的内壁和地板,十排座位,每一排都是四个座椅,座位没有坐满,最当中是走道,座椅上是行李架,动车上的行李也原样搬过来了,前方的车窗外同样是一片漆黑,车灯虽然是打开的但什么都无法照亮——好似这辆车不是开在道路上,而是飘在黑暗里。
缪宣的视线最后落在驾驶位上,果不其然,驾驶位上正做着一个手抓方向盘的陌生男人,他穿着的是列车乘务员的制服,背对着慌乱的人群,正稳稳地开着车。
看来引导者就是这个人……不,这只鬼怪了。
缪宣正想继续观察,但也许是感觉到了缪宣的注视,司机突然扭过头来,他那属于人类的伪装面皮在缪宣的眼前只一闪就消失了,同时响起的,是来自直觉的刺耳警笛。
下一刻,缪宣直面了一张微笑着的虫脸——那是由昆虫的节肢盘在一起所攒出的一张脸,嘴巴是类似蚂蚁的口器,鼻子就只剩下一排洞,眼睛的地方塞了一对复眼,不论是节肢还是复眼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不断蠕动的颗粒和长条。
有那么一瞬,缪宣甚至产生了放出紫雾的念头。
毁掉吧,这个世界。
也就在此时,缪宣的意识海中海面无风自动,那笼罩在意识海上的防护层轻轻地颤动起来,一股难以名状的视线软软地滑过了防护层,消泯在车辆外的黑暗中。
无形的厮杀在这一刻被避免了。
下一刻,缪宣的手掌一暖,直觉示警随之消失,虞舟在他耳边轻声道:“怎么了?”
缪宣回过神,此时他再往前望去的时候哪里还有什么虫人?套在那列车员制服里的司机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而已。
是的,这玩意儿确实是鬼怪,但是它的血条蓝条都只是寻常,缪宣能无伤杀它,假如不计鬼蜮规则,它对他根本没有威胁性。
但缪宣却因此更警惕了——这说明他的直觉在为他示警另一个“东西”。
嘈杂又惶恐的人群终于注意到了司机,这位司机也松开了方向盘,大步走出驾驶位,而在它离开后,方向盘仍然在转动。
司机站在车辆的最前方,朝车上的乘客们露出一个微笑,疲惫但温和,像是开惯了长途的老司机:“各位乘客,请不要因为黑暗而慌张,我们正在长安隧道里……你们看,我开灯了。”
第四百三十七章 双刃裂鬼蜮零二
颠簸
这个长途车司机用一种令人厌恶的、粘稠的声音,重复道:“你们看,我开灯了。”
似乎是为了响应他所说的话,众人头顶的灯光又一次闪烁起来,像是一排不断开合的眼睛,令人寒毛倒竖。
车厢里顿时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各位乘客……”司机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很满意正被所有人所注视着,随后它就用它那拖沓的节奏继续道,“长安隧道的车程为七天,这一段旅途将会非常无聊,车上将为您播放新闻和电影,以及发放三餐。”
司机话音刚落下,车顶最前方就降下一面小小的屏幕,屏幕里开始播放歌曲MV,那是几个面目模糊的歌手在边唱边跳,声音僵硬,曲调呆板,歌词则像是乱码一样,字不成句。
也就在MV开始播放的那一刻,虞舟几乎是同时就从衣兜里摸出了一个小本子,他翻开空白的一页,纸张无风自动,页面上凭空浮现出铅笔的涂痕——这是在同时记录屏幕中可能流出的信息。
在这里就要提到三人的分工了,缪宣是战斗力最强的那一个,他主要负责甄别环境以及作为战斗主力;虞舟则是记忆信息,分析推理以及控制其余人类的状态;楚恒是两人的助手,随时准备辅助他们的行动,同时他的五感敏锐,有些时候能够感知到常人无法触及的事务……很有些主角模板的意思。
“七天很漫长,请乘客们爱护巴士的环境,保持清洁,不要乱丢垃圾,晕车的乘客请不要吐到地上,我们免费提供垃圾袋。”
司机慢吞吞地从前方的台面下抽出一沓塑料袋,他似乎是想要强调这一点,于是搓了搓这些袋子,响起一阵令人不愉快的窸窣。
“请各位乘客在坐下后系好安全带,有小孩的妈妈管好自己的孩子,旅途中我们将经过服务站,允许各位乘客短暂停留,不要错过巴士的再次启程。”
说罢,司机点点头,转身又回到了他的位置上,自顾自地开车。
巴士内的空间终于被完全让给了人类乘客们,所有人面面相觑,隐约能听到有人在压抑着抽泣,声音不大,但在这密闭的空间中,这悲凉绝望的哭声却极具感染力。
“别哭了,现在哭也没有用处!”
第三排右边的位置上,一位大约四十余岁的精干女性站起身,脸上有着很深的法令纹,看上去十分严肃的模样,她的衣着是黑白两色,一身简洁的黑风衣严谨利落,一看就价格不菲。
女人环顾了一圈车内的人,很快就找到了哭声的源头,那是坐在第五排左侧的一对凑在一起的小情侣,少年抱着少女,而女孩则惶恐地哭泣
这两个孩子面庞稚嫩,大概也就是初高中的年纪,但其中那个男孩却非常敏感,他抵触地瞪了女人一眼:“八婆,看什么看!”
女人倒也不至于和个半大孩子计较,她瞥了一眼男生的脏乱红发和骷髅纹身,不屑地嗤笑一声,随后像是看到垃圾一眼移开了视线。
这一眼可让这少年更加怒火中烧了,他正想跳起来,怀里的女朋友却把他拉住了,小姑娘已经停止了哭泣,就是一直低着头。
“我想在座的诸位应该也明白过来了,这里就是新闻上天天说的那什么‘鬼蜮’。”女人非常强势,她抬起下颚,对着车上的乘客直接道,“我也不瞒你们,这不是我第一次来鬼蜮,虽然这个‘长安隧道’我没有听说过,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没什么好怕的。”
此言一出效果立现,一听说同伴中竟然还有经历过鬼蜮的前辈,惶恐的人们顿时屏息以待,车内乘客的注意力在此刻几乎全部都集中到了这女人的身上。
“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白玉兰,京市人,我是A社杂志的编辑,工作单位是A区B街C号楼最顶层,你们肯定看过我主编的杂质,没看过也一定听过名字,或者在报刊亭中看到过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