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你们可以随意处理。”
春泪朝厨子们说了一声,就端着面和程解意去外边找地方吃饭了。
厨子们直到春泪出去之后,才小声讨论着。
“明白了。这任国王的习性已经明白了。”
“他想和新任皇后一起当厨神。”
“这政策……厉害啊!”
……
安静的用餐室里,放了两块金色的琉璃屏风,这里只有程解意和春泪两个人。
春泪以前也吃过类似的料理,不过那些汤都是厨子们用调味块扔到开水里煮好的。这个时代的人很害怕发现食材新的味道,如果知道以后,就好像拆穿了信奉已久的谎言,直面自己的懦弱,他们也许就不能再这样安然地生活下去。
春泪先用勺子喝了一口带着淡淡白色的汤,就微微睁大了眼。
带着动物骨髓和炖煮透的蔬菜清甜就这么混合着蔓上春泪的舌尖,然后顺着那热烫的汤汁,毫无费力地侵占着口腔,直到舌头上的每一个味蕾都尝到了那鲜甜清爽的滋味,才畅快地往食道里滑去。
热意从咽喉直到胃部,将那一大早粒米未进的脆弱器官温柔地唤醒。
好吃的东西总是这样,第一口叫醒的是脑子,第二口才能慢慢尝出是不是自己最喜欢的味道。
汤太好喝,春泪低头美滋滋地喝个不停,直到程解意提醒了他一声,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下勺子,开始用叉子吃起面条。
面条其实煮得有些过,不够弹牙,更为软糯,但春泪不介意,面条吸够了汤汁,每一根晶莹剔透的面条上都带着鲜甜的气味,咬在嘴里轻轻一含就能化掉,谷物类在嘴里嚼得越久,越能尝到甜味,但春泪这一次呼噜噜一口就吃了许多,太容易入口了。
程解意见状觉得这次的饭做得还行,就叉起面上的肉丝,沾到辣椒油里。虽然这些肉丝浸泡汤汁后味道也很好,但他总觉得应该再来一点调味提提神。
这个世界的辣椒油味道比造梦者位面更纯粹,更鲜香,不是麻辣,而是更激烈的香辣。
程解意一边忍受着舌尖的微痛,一边嚼着柔软顺滑的肉丝,觉得这才是他熟悉的美食。等吃了一半的肉丝之后,程解意再叉起“萝卜”,萝卜煮得太透,叉子一插就裂成两半,露出里边被煮的微白透明的内里。
程解意就连汤带萝卜舀到勺子里,终于顺利地吃到了这个世界的萝卜。
程解意感谢这个世界的日照与雨水分配合理,就连萝卜也甘甜得令人想要落泪。
等这碗热腾腾的汤面吃完,程解意满足地捂着肚子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段时间的一切麻烦,委屈,饥饿,都在脑海中烟消云散,只剩下这餐后的幸福时光。
春泪没吃够,他又站起身去厨房,回来的时候手上又端了两碗面,托盘上还放着两个杯子和一个模样花哨的瓶子。
“喝点冰的吧。”
春泪大大方方地把东西放在桌上,还提醒程解意一句。
“这个里边含有酒精,你可以吗?”
程解意点点头,吃了热乎的,就想来点冰的,人类真是难以满足的生物。
春泪给程解意倒了一杯冰镇酒精饮料,清爽的气泡附着于杯壁上,光是闻着就能闻到清爽的气息。
春泪继续低头吃面,程解意则一边喝饮料,一边和春泪说起美食推广的事。
“那么我这样做的菜,算是能加入你们的组织了吗?”
“可以。”春泪点头。
“得,以后就借着你们的渠道好好推广吧。”
程解意看着窗外,天上是人造太阳与人造蓝天,金红色的阳光把身边的白云全都一点一点地染成相同的颜色,为了令人的精神松弛,那些白云缓慢而又规律地移动着,有点像一只倒挂的怀表,正在一摇一摇地晃动。
程解意眨眨眼,他真觉得自己有点恍惚,不过才喝了两杯。
可能是喝得太猛,一时有些上头,让他的思绪都变得慢悠悠。
“还要再来点吗?”春泪像是已经吃完了,他拿起酒瓶问程解意。
程解意的杯子已经空了,但还是觉得有些热,也许这就是酒越喝越渴吧。
短短的时间里,程解意经历了那样多的任务,却从没有能够彻底放空的时间,他现在莫名地有些珍惜。
“最后一杯。”
程解意举起杯子,少年的眼角和眼皮都有些嫣红,像是有人拧碎了花瓣,往上涂抹了花汁,如同上了一层浅浅的妆,瞧着漂亮极了。
“那么只喝一半吧。”
春泪看了程解意半晌,这才抿着唇给程解意倒了半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就吹着室外缓缓送来的凉风,静静喝酒。
“有时候看您总会有些奇怪,”春泪喝着酒,“明明还十分年轻,有时候却会做出大人的表情。仿佛什么也不害怕,是因为情感经历十分丰富,早已认识人间险恶吗?”
程解意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听着春泪的话,他懒散的大脑过了好一会才算是听明白了春泪的问题。
“啊……也许吧。”
程解意对自己的过往总是避而不谈,也不太喜欢和春泪说自己的事,这时他说出了平时绝不会说出的回答,这个回答就相当于肯定的“是”。
春泪心中咯噔一下,竟然……经验非常丰富吗!
第六十一章 美食复兴(13)
造梦者的铁律是, 不要回忆过去。
造梦者的一生大多由许多任务组成,即使两边位面的时间流速不同, 造梦者在一个位面里带了上百年,回到造梦者世界时也许只过去了一天。
如果造梦者完成任务或者中断任务返回造梦者位面,经系统查验心理状态出现问题时,系统将会进行干预,淡化情感与回忆,是系统的拿手好戏。
但造梦者们从来极有个性,要让系统在自己的脑子里翻搅,还不如杀了他们。因此他们大多强大,坚韧,坚不可摧。
程解意还没有到达那样的程度,但他似乎很有天赋, 他每到一个世界,就像去认识一个陌生人, 刚开始心头发热,他就到了回来的时间。
他一直以为自己把持得很好。
现在喝了一点冰凉的酒,程解意难免坠入了酒精的陷阱——忆往昔。
程解意的第一个造梦任务是到一个都市国家送礼物。
那个世界的人喜欢互相送礼物, 以此得到别人的祝福。但却有一个孩子从未收到过礼物,他是被世界遗忘的人。
程解意去给那孩子送了礼物, 礼物的形式不拘什么, 但程解意下意识地选择了一个仿生机器人管家。
他觉得……这孩子需要人陪伴, 也需要一个能带着他走出去,接受礼物的人。
收到礼物后, 那个孩子果然很高兴, 他没有像系统预测的那样, 成为世界的毁灭者。
再之后的任务, 程解意都充当着造梦者最基本的运输工作,基本上无风无浪。
直到进入冬雪国后,他才算是初窥造梦者任务的无限可能。
“那个国家的龙王子,非常美丽,年纪轻轻就已经有所觉悟,身负重担也从未想过退缩。我想帮助他,但他推翻那个国家亘久的诅咒之后,最后还是很生气……”
程解意有些飘忽地说着过去的事,但事实上即使被酒精麻醉,他还是省略了非常非常多的事件与背景,春泪只能听个大概,甚至还觉得是程解意以前看过的某本小说的情节。
不过如果这是真的……
“对方生气也是应该的。”
春泪喝了一口酒,尽量客观,酒液原本带着微甜,春泪却莫名觉得有些酸意。
“因为……他希望你留下来陪伴他。只有你在的地方,他才能见到太阳。”
程解意沉默了一会,春泪以为他酒醒了,程解意却又莫名说起了一只小猫咪的故事。
“他很乖,也很上进,他最喜欢喝鱼汤,看起来像个大人,其实偶尔还是会偷溜出去吹蒲公英。
这一次他忘了一切,应该能像真正的仙人一样,翱翔九霄。”
春泪又喝了一口酒,觉得好像不是自己的错觉,这酒真的越来越酸。
“这只小猫就是个害怕寂寞的小鬼。”
春泪说话开始渐渐不太客观。
“这样的小鬼是不能带来安全感的。”
程解意听着,隐约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他不觉得阿软哪里不好呀。
程解意喝完了杯里的酒,然后看着天空中金红色的光芒,慢悠悠地聊起……朋友。
“在封闭的圆环世界里,他应该算是互相尊重的朋友吧,我……也衷心等待与他再次重逢,将他寄放在我这的宝物送还回去。”
“什么朋友?什么贵重的宝物?不会是他的一颗心吧……这种招数都用老了。很像那种张口‘绅士’,闭口‘绅士’的老土家伙说的话。当然,我说的是我师父。”
春泪毫不留情地吐槽,他放下酒杯拿起酒瓶,认真地看他拿的是不是果醋。
春泪心情有些焦躁,总觉得接下来程解意会说出什么让他坐不住的话来。
“然后……我遇到一个令我最松弛的人。”
程解意坐着的椅子能自动调整弧度,以让人躺得更舒服。
“他,非常纯粹,”程解意停顿一会,才像是找到了准确的措辞,“纯粹的人不会给人压力。和别人比起来,他也许是最简单的那一个,给予了我……最纯粹的一段快乐旅行。”
春泪放下酒瓶,无法再自欺欺人,他觉得自己整个人浸到了酸汁里。
连恋爱都没开始,就要喝人生苦酒可还行?
春泪刚要说话,就听到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程解意已经姿态悠闲地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春泪站起身,轻轻叫了程解意两声,程解意没有反应。
春泪就这么把程解意公主抱起来,往寝宫走去。
路上有人见着春泪,要商量接下来的事宜,春泪就不出声地比了个“知道了”的口型,对方见着程解意的睡脸,先是呆的走不动道,被春泪一瞪之后,就立刻麻溜地走远了。
春泪把程解意送回去躺着,就开始坐在一边,打开光屏处理政务。
原本公平法则的创建就是为了人人吃到应有的东西,食谱,食材,全都畅通无阻地往已控制地区发放。
美食频道的安排也在日程之上,之后就是残余地方军的战争……不过说实话,有谁还要打着旧国王的旗号,估摸也撑不过五年。
春泪的工作做得差不多了,他才关闭光屏,程解意还抱着被角在睡觉。
春泪忙了工作,现在也渐渐抛开情绪回过味来。
刚才程解意说了那么多有印象的“前任”,感觉都不太对。
不太对的不是“前任”,而是程解意。
程解意一直以来在春泪的印象里,除了长得惊人的好看,还有他诡异的准确性与专注力。
外界发生什么,与他无关,他只专注于自己想做的事。
别人的视线,看法,感情,他不是没有察觉到,而是就这么置身其中也没关系。
程解意就像一面镜子,他反射着人的情绪,却难以让镜子自发地产生什么回应。
但随着程解意渐渐说得越多,他就像从镜中走出的一个影像,开始变得真实,也懂得表达自我。就像一个从不知道什么是情感的人,正如同婴儿一样,一点一点地学习,容纳着属于人的情感。
“原本还以为你是过于冷静,现在仔细一想,在许多事情上,你的反应都过于平淡了。炽热的爱恋你试图忘记,纯洁的感情你抱以欣赏,偏执的追寻你转身离开。”
春泪把玩着程解意柔软泛粉的指尖,眼睫微垂,掩盖了眼底的波光。
“还真像……站在高台上俯瞰众生只余怜悯的神灵。”
“虽然知道什么可爱,什么纯粹,却从未起过占有之心。要让你真正体验人世,是不是……要让你忘记一切才行?”
“像一个真正纯洁的婴儿,胸腔中跳动着真实的心脏,从模仿到自发产生感情。”
“从神灵变为凡人。”
“而不再是个玩弄人心的……渣男。”
白发红眸的青年低头亲吻着程解意的指尖,却察觉到这指尖微微一颤。
少年那双仿佛总是氤氲着世间无边丽色的眼睛在春泪的注视下缓缓睁开,他形状优美的嘴唇轻启,说出来的却是……
“我都听见了。”
第六十二章 美食复兴(14)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 那么他一定是个恶作剧神,或者是传说中那种喜好拆散人们美好姻缘的神。
春泪是那种被人抓现场就会震惊不安的人吗?
和程解意的视线对上的那一秒他是, 在那一秒钟春泪莫名回顾了从小时候记事起到现在为止的快乐回忆。
但春泪到底是春泪,他经历了太多,还成功篡位,他得拿出强大的心理素质来。
“你醒了?睡得好吗?没想到你酒量那么浅,要不要喝点茶?”
春泪面不改色地扬起温和的微笑,抬手用手背贴了贴程解意的额头,这就要转身给程解意倒茶。
“我没有生病,也没有发烧。这就演得太过了。”
“哈哈哈,有吗?我这一切都是发自内心的。”
春泪还是立刻站起身,给程解意倒了一杯室内温着的花茶,放在程解意手中。
程解意喝完了一口, 就像一个永远也不会失忆的恋人又继续问。
“你刚才以为我睡着就骂我渣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