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女’前去供奉的时间不定,以前好像是每五百年一次,最近则越来越频繁,几乎每三个月就要送去五百人……”
程解意单手拨弄着镂金香炉,听着那些软倒在[月眠香]下的的两只狼妖,它们睡得很香,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无论程解意问什么,它们都会老实回答。
“那么,就是这个国家里有个十分荒淫好色的掌权者,一直在寻‘天女’侍奉……”
程解意抬手揉揉额头,又问道。
“我想知道,你们这里有谁长着一头火红的长发?啊,那个颜色正确来说,应该更接近血色。”
程解意话音刚落,就见那两个原本倒在地上,紧闭双眼,脸上还露出一丝甜笑的狼妖额头和脖颈瞬间都爆出青筋来。
它们神情痛苦,原本人形的手掌也在瞬间化为狼爪的模样,紧紧抠抓着地板,只能艰难地吐露着几个字。
“善……善见城……”
程解意听着它们喉咙里发出的嘶吼,它们就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紧紧扼住喉咙,捂住它们的鼻息,发出了悲惨的气音和垂死前的哀鸣,长廊外瞬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像是听到了这不寻常的声音。
刚才程解意在那些狼妖痛苦地说出“善见城”三字时,耳边便突然响起一阵轻笑。
那笑声沙甜,像参着足量的蜜糖,又带着某种植物的甘味,一点冰冷的湿意在程解意耳根上一点而过,但程解意清楚那绵软湿冷的触感是人的舌尖。
【想见我……为什么不亲自来?】
【我必给你,至高无上的愉悦……】
几缕血色的长发自程解意的脖颈处向下滑落,像是柔媚的丝绸轻轻拂过,冰冷的金指套在程解意的脸颊处掠过,就像被人的唇贪婪地啄吻。
程解意惊诧间立刻回头,那身后的幻影却在转瞬间消散。
最后程解意只看得到那人血红的发丝与两根戴在无名指与尾指上的细长金护指。
程解意眼前的幻影散去,他便立刻抬手合上香炉,对着它们大喊。
“不必说了!”
在程解意的指令下达后,那诡异的叫声终于停下,两只狼妖的呼吸也终于恢复正常。
门外的巡查者一下把门踢开,却只看到软塌上躺着两只狼妖。
“……做噩梦吗?”
巡查者看着那两只狼妖,嘴上这么说却没有离开,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这些低等精怪的楼阁极小,随便两步就将屋内景致尽收眼底。
巡查员看着后边敞开的窗户,他探头看了看,总觉得还有些什么不对。
但鼻尖嗅闻着馥郁如蜜的香气,耳中听着那令人飘飘欲仙的鸟鸣,他又觉得这样追根究底也没什么意义。
尽情享乐就好,在这个国家,本来就只有欢乐永恒。
巡查员的脸上顿时露出愉悦的笑意,他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向外边的长廊,还十分好心地把房门掩上,以免吵醒了那两只在梦乡中的狼妖。
等人走后,站在窗下小船里的程解意,这才长舒一口气。
程解意拿起落在船头的朱红色船桨,轻轻摇动,向那遍布这白色蜃气的高大城池游去。
在造梦者位面,也有类似的案例。造梦者们在其他位面相遇时,无法叫出另一个造梦者的真名。
而有的位面,上位者的名字是那个世界的一条制约或者法则,下位者一旦说出名字,也许就要付出死亡的代价。
程解意摸着自己的耳朵,像是要把什么不存在的东西搓掉一样,很快那白玉团子般绵软的耳垂便染上了胭脂色。
这个位面的任务对象,还是第一个无需程解意等待或者寻找,直接找上门来的。
“善见城。”
程解意看着那掩盖在层层白色蜃气中的朱红楼阁,湖面上的清风吹拂着他头上的白色头纱,纱巾垂落在船沿,搭在水面,湖中的湖鱼见着那柔软的白色纱巾,还以为是某种食物,纷纷浮上水面,啄吻着那绣着金色莲花的头纱。
但在嗅闻到程解意身上的气息时,那些生着漂亮银色鳞片的游鱼纷纷下潜,再也不敢近身。
程解意对此一无所知,他的船只过处,那些原本合拢的莲花花瓣次第盛开,空气中的香气越发浓郁,而在云层上的雀鸟鸣叫越发响亮频繁,几欲啼血。
善见城的最高处,是一间极其宽广的宫室。
室内只摆着一张宽大的软床,一人横卧,血红的发丝垂在床沿。
室内四角都点着香炉,那香气比在善见城外的香气还要浓郁,几成实体,任谁进入都觉得这里似乎无法呼吸。
那躺在床上的人,常年横放于腹的手指微微一动。
宫室外的大门与窗户登时全部合上,将那间宫室牢牢关住。
但不过刚合上,宫室中依然传来了令人听得胆战心惊的笑声。
守在长廊帘幕外胡子花白的长老立时站起身,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悦更多还是恐惧更多。
他颤颤巍巍地走到长廊的扶栏处,将垂挂在扶栏上的金色铃铛全数敲碎,淅淅沥沥一阵铃声碎响,那细碎的金片就如空中下了一场金雨,纷纷扬扬铺满了善见城。
长老那苍老的声音响彻了整座王国。
“王——醒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侍奉于你(3)
程解意的船划到一半时, 就听到了高空中传来铛铛的铃响。
随后在附近的楼阁长廊上,就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些慌乱。
这个总是风景如画, 所有人都在寻欢作乐的国度,难得看到这样的景象。
程解意看了一眼, 依然向善见城的方向划去, 但船到中途,便被一座又一座高大的朱红色楼阁挡住去路。
程解意四处张望, 周围满是白色的蜃气, 程解意看得久了,还会在蜃气中看到楼阁的重影, 难以辨别方向。
程解意手指抚上耳钉, 正想兑换一个带路的道具, 耳边却突然听到一阵流丽的琴声。他缓缓看向右侧, 确认声音是在那边传来的,就划着船往前方划去。
重重白雾在程解意眼前如流云散开,程解意眼前便出现了一座有六个台阶的下水阶梯。
正好把船停在这里。
程解意把船停靠在下水阶梯旁,自己踩着木质阶梯走上去, 再找前往善见城的路。
虽然他也可以一路借助道具跳到屋顶上, 或者瞬移到比较近的地方,但程解意总觉得不该这样冒进。
虽然只是幻影, 但程解意觉得自己确实是被那怪异的景象……震慑了。要是直接去, 说不定会发生什么难以收拾的事。
程解意走上阶梯,那乐声就停下了, 他看到前方有许多姿容端丽的少年少女正走上一条长长的朱红色大桥, 那条大桥上挂着金色的丝绦, 雕刻着飞鸟与牡丹, 还有形似飞天的乐神。
每一个走上大桥的少年人,都会在走到中央位置时,对着桥对面的楼阁低下头,左手拇指与中指轻拈成花形,右手则轻托左手,像是在供奉那朵花的玉碗。
等做完那个动作,那楼阁里就像有人会说什么,那些少年少女们有的面带喜悦,有的面露哀伤,就此下了红桥。
红桥前方,隐约可见善见城一角,那边应该就是前往善见城的路。
等最后一个少女自红桥上下去,程解意也迈步踏上红桥。
一踏上去,程解意就觉脚底生凉,这座红桥的桥面铺了颜色相近的血玉,等程解意走到桥中央,那里是一大块雕刻成圆形的玉盘。
程解意看着对面的楼阁,那里挂着一排细竹帘,垂挂着红色的流苏,其上画着大片白色的莲花。
他模仿着那些少年少女的手势,对着对面行礼,但过了好一会,对面的楼阁都没有传来声音。
露馅了?
程解意抬起头,便看到对面的一扇细竹帘被人挑起,露出坐在后边抱琴的年轻男子。
他的眼睛被一条蓝色的绸带绑缚,穿着同色的蓝色纱衣,姿态静雅如莲,即使看不到眉眼,露出来的鼻子与下半张脸也十足俊美。
“……你也是要去善见城的‘天女’吗?”
那人轻声问,程解意就点头说是,却看到那人笑起来。
“‘天女’没有人像你这样行礼。”
程解意听了这话也不摆那姿势,直接站直身,靠在红桥的栏杆上。
“哪里错了?我看得很认真,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做的。”
“他们那样做是正确的,你这样做就是错的。”
那静雅的盲眼琴师朝程解意稍稍凑近一些,虽然红桥与楼阁之间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他似乎也已确定了什么。
“你不是这个国家的人,即使你做出相同的礼仪,也是无法成为‘天女’的。”
程解意有些好奇地看着琴师,不太明白他是依靠什么辨别出他的不同。
“您应该看不见吧?”
琴师点点头,手指在琴弦上微微一动,一串流丽的乐声自他指下流出。
程解意眼睛微微睁大,这是之前在湖中为他引路的琴声。
“是你。”
“我盲眼之后,嗅觉变得更灵敏。最近也开始供奉神明乾达婆与紧那罗,你身上的气味与这个世界全然不同,像是……”
琴师停顿了一会,他好像难以找到措辞形容程解意身上的气味,最后才模糊不清地说。
“像是某种前路。我才弹了琴,如果有缘的话,希望能见你一面。”
程解意则低头嗅闻着自己的手腕,之前的狼妖是那样,现在这位琴师也是这样,他并不知道在这个国度,他身上的气味有什么不同。
“不过也只有嗅觉特别敏锐的人,才能察觉不同。”
琴师缓缓站起身,他一脚踏在虚空中,赤/裸的脚尖下出现了一点细碎的光片支撑着他的重量,这一次他站到了程解意身前。
“那么我再问一次,你是真的想成为‘天女’吗?”
程解意则歪着头,轻声叹了一口气。
“我只想进入善见城,找一个人。如果成为‘天女’是最快的途径,那么我会成为‘天女’。这样的答案你可以接受吗?”
“善见城是王的居所,我当然不能接受居心不良的人进入,”琴师微皱眉,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对着程解意说什么重话,“你要找的人是谁?”
“我也不知道,居住在善见城里的上位者都有可能。他的特征是一头红发还有金色的指套……”
程解意话还未说完,就被琴师抬手轻轻捂住嘴。
“嘘,不要在这里……说出王的形貌。如果你无法解释寻找王的理由,我将在这里,对你处刑。”
程解意虽然想过那个奇怪的任务对象身份可能不一般,但没想到是居住在善见城最高处的王。他往后退了一步,对着那静雅的琴师说。
“我要保护他,绝不让他流一滴血。”
琴师听了程解意的话后,就抬手靠近程解意的脸颊,察觉到程解意没有撤离的动作后,手指才在程解意的脸上轻轻描摹一番。
最后他倒抽一口凉气,一把扯下自己绑在眼睛上的蓝色绸带,可无论他怎么睁大眼睛,那双发白带伤的眼睛也无法映照程解意的身影。
“……是你的话,即使什么也不做,也能成为真正的‘天女’。”
“‘天女’还分真假吗?”程解意看向红桥下方的游廊,那些少年少女们已经一个个登上了孔雀船,还留在长廊上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
“是的,‘天女’分两种,可以侍奉王与不能侍奉王的,”琴师也听着声音,朝游廊“看”去,“但最终结果要由善见城里的问卜才能确定。”
“那么你呢?你是哪种?”
程解意这么一说,琴师不由怔愣,程解意手指划过琴师左手腕上的那条细细的金链,其下坠着一朵金色的莲花。
这莲花的形制与之前那位寻找逃跑天女的妇人艾西瓦娅给程解意的金莲花头饰十分相似。
琴师颇为怀念地抚摸着手腕上的莲花,嘴角弯起。
“……在七百年前,我曾有幸进入善见城,见过王一面。”
“王十分美丽,声音比之紧那罗神灵留下的迦陵频伽还要动听。他那时坐在长廊上,身边是一池玉雕的莲花,他随手拿起一朵玉莲,莲花就在……王的手中化为了香气馥郁的白莲。”
“我那时傻傻地站在远处,只记得王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后就走了……”
“他就像是记载在史册中的宝玉,牡丹,融化的血珀,艳色无边的火焰……”
程解意越听越不明白这位王到底是什么人,琴师脸上的神情也渐渐变得狂热,像是狂信徒一般。
然后琴师抬手轻抚着自己的眼睛,露出满足的笑容。
“在那之后,我便刺瞎了眼睛,我不想再看到除了王以外的东西。可是我现在有些后悔,如果能再看一看你的样子就好了。”
程解意看着琴师的手指像是又要抚上他的脸,这一次程解意往后退到了琴师触摸不到的地方。
现在的琴师和初见时不同,那静雅的姿态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仿佛深陷过去无法自拔的狂徒。
“你供奉的哪是王啊……”
更像是某位高高在上引人发狂的神明吧?
程解意抬手,一只生着翠色羽毛的小鸟叽叽叫着飞到琴师身边,这只[食忆鸟]会将琴师与他相遇的记忆吃掉。
“是了,你要是要跟随孔雀船进入善见城,就把它带上吧。其他选官给你的金莲花会让你无法面见王,但这个……可以让你成为被选中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