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星舰缓缓降落在萨苏星的军用停舰坪,刘钊提着自己简单的行李, 早早就等在了出舰口。
“刘警官,这么积极啊,星舰都还没停稳呢。”一名和他相熟的星舰兵笑着打招呼。
刘钊和气地解释:“很久没有回过主星了, 有点激动。”
“理解,理解。”那名星舰兵又对他挤了挤眼, “需要我给你介绍几个酒吧吗?那里面的omega和beta都挺带劲。”
这星舰兵运送物资或者犯人时经常和刘钊交接, 所以比较熟悉,知道他脾气为人都很软和,便开起了玩笑。
刘钊连连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星舰兵哈哈大笑起来。
星舰完全停下后,舱门打开, 长长的舷梯垂到了地面, 刘钊第一个步出舰舱,小跑下舷梯,登上了摆渡车。
现在已经是晚上十点过了,舰场又很偏僻, 他好不容易才在终端上叫来了一辆出租车。结果车还没停稳, 就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一个人抢先拉开了车门。
如果换成平常,刘钊绝对不会去争,就耐心等着下一辆。可今天不行, 在见到绪之前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那么漫长难捱。
他等不下去了。
刘钊挡在车门口,不让那人上车,说:“这是我叫来的车,你自己另外叫一辆吧。”
那人从头到脚打量着刘钊。
他今天没穿警服,就是很普通的大衣,样式有些过时,也古板,却被他熨烫得笔挺,袖口处磨出的几颗小毛球,出发前也精心地剪掉了。
皮鞋是一般中年男人最钟爱的那种皮鞋,没有什么特色,大众品牌,虽然皮面有几道皱褶,却刷得很亮。
那人狠狠地瞪着刘钊,想把这平凡男人给吓走,但他却毫不畏惧,圆胖的脸上甚至还带着和善的微笑。
“倒霉……”那人嘴里咕哝着,手离开车门,退后两步。
刘钊钻进出租车,关好了车门。
“路亚区昌达街12号,黑鸦酒吧旁边。”他迫不及待把那在心中背熟了的地名念出来。
这是绪在萨苏星租住的地方,他在附近的酒吧找了一份工,边做边等刘钊任职期结束。
出租车向着目的地进发,刘钊坐在车上,既期待又兴奋。今天绪是上的白班,现在已经在家了,估计正坐在那陈旧的单人沙发上,边喝啤酒边看今天的新闻节目。
他摸了摸自己衣兜,摸到那张坚硬的房卡,捏在手中。
他要悄悄开门,再站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自己的恋人。那么绪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一定满脸不可思议,接着就笑起来。
——如同平日里笑着那样,眼睛从眼尾开始弯起,满满都是惊喜。
刘钊眼睛看着窗外街道旁的霓虹,也情不自禁笑起来。
“先生这是去见自己的omega吗?笑得这样开心。”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着他问道。
虽然刘钊已经不年轻了,但脸上溢满的憧憬和喜悦,让阅人无数的司机一眼就能看出来。
刘钊想说那是自己的alpha恋人,但又觉得不必解释这么清楚,就笑着点头道:“是啊,去见我的爱人。”
出租车驶入路亚区,再进入一条看上去比较狭窄的街道,停在了路旁。
司机转过身问道:“先生,昌达街到了,12号就在里面,但是路面太窄,我怕开进去后等会儿不好调头,要不您就在这里下车,步行几分钟?”
刘钊很好说话地同意了,付完钱下了出租。
前面就是绪工作的地点,黑鸦酒吧,他租住的房子也就在酒吧旁边。
刘钊经过酒吧时,看见门口有两名穿着黑西装的保安,有人在推门进出,里面震天的音乐飘了出来。
绪在酒吧里做清洁工,刘钊觉得这里面太乱,让他别做或者换个工作,绪都拒绝了。
“咱们需要钱,要去查亚星买船,买木屋,光靠你的薪水是不够的,我得多攒点,酒吧给的工钱高,而且普通人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们应该怕我才是,你就别担心了。”绪安慰他道。
刘钊侧头看着酒吧继续往前走,差点和迎面来的一个人撞个满怀。
“对不起,对不起。”他忙不迭道歉,往旁边退了一步。
和他相撞的人没有做声,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刘钊去提滑落在地上的行李,抬头时下意识看了那人一眼。
那是个高瘦的人,穿着米白色的风衣,身材比例很完美。
经过黑鸦酒吧时,他微微侧头往那边看,刘钊瞧见他的侧颜,鼻梁高挺,在半边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虽然看不清楚具体相貌,但就凭这模糊的轮廓,也看得出这人长相极佳。
这只是段小插曲,刘钊并没有在意,绪租住的那栋小楼已经出现在眼前,他的心开始砰砰跳动,全是期待和兴奋。
他跑了几步,到了小楼下,再顺着旁边陈旧的铁质扶梯,放轻脚步走上二楼。
二楼是一条通道,两边都是单人套房,刘钊压制不住脸上的微笑,停在了绪那间屋子的门口。
他将行李换了个手,从怀里掏出那张房卡,还没放上识别器,房门就发出轻轻的吱嘎声,开启了一条缝。
新闻女主播甜美的音色从门缝钻出来,刘钊无奈地摇摇头,将房卡揣好。
绪还是这么粗心大意,住在昌达街这种不安全的地方,竟然还忘记锁门。
他轻轻推开门,狭小房间内的所有一目了然。
房间左边是三维立体投影,放着今天的萨苏主城新闻,女主播在现场讲解着背后的一起车祸。
投影前方的沙发是空的,面前的茶几放着一杯热茶,还袅袅冒着白烟。
沙发和茶几之间的地板上,脸朝下扑趴着一个人。
刘钊的行李掉在地上,他飞快冲过去,将那人翻过身,绪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出现在眼前。
“绪,绪,你怎么了?”刘钊用手轻轻拍他的脸,声音因为惊恐有些发抖。
目光扫过绪刚才趴伏的地板,那里有滩粘稠的血,红得触目惊心。
刘钊的视线慢慢下移,看见绪左胸心脏位置,有个花生大小的枪眼。
枪眼还在往外渗血,周围的衣物已经被浸透,一片刺目的血色。
刘钊在那刹只觉得全身冰凉,像是堕入了极寒的冰窟,心脏也停止跳动,挂着厚厚的白霜。
“绪,绪……”他语不成调地哆嗦着,又去拨手腕上的终端,手抖得几次都按不准,最后用的语音识别。
“路亚区昌达街12号,有人中枪了……路亚区昌达街12号,求求你们速度快点,有人中枪了……”
“刘钊……”细不可闻的声音响起,绪微微睁开了眼。
“哎,我在呢,绪,我在呢。”刘钊用手按住那枪眼,试图让那刺眼的红色不要继续往外渗,嘴里颤声安抚着,“别怕,救护车和急救人员马上就到了,别怕。”
“刘钊……”绪失神的双眼注视着虚空,嘴里喃喃道。
刘钊俯下身,将嘴凑近绪的耳朵,急促地说:“绪,我在,我在的,我就陪在你身边。”
绪已经进入失血过多的意识混乱,只用几不可闻的声音不断重复念着刘钊。
“别说话,你别说话了,我在的。”刘钊的脸色和绪一样惨白。
绪痉挛地向空中伸出手,被刘钊一把握住,他突然睁大眼,嘴里含混说着什么,刘钊只听清了监狱和隆特星人两个词。
绪用尽全身力气断续地吐出字眼,有鲜血从他嘴角溢出来,话语模糊不清。
刘钊伸手去抹他嘴边的血,却徒劳地越抹越多,只得泣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别说话……”
绪的声音越来越小,后面只剩下嘴唇还在微微翕张。终于,他的眼睛彻底失去了光彩,怔怔地对着前方。
“绪,绪……”刘钊喃喃唤着,将头埋在他颈边,脸颊碰触到的肌肤依然温暖,还带着他熟悉的味道。
他一动不动地搂着绪,就那样跪在地板上。也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恍惚传来救护车的声音,楼梯传来脚步声,身边也有人说话。
“先生,请你配合我们调查,死者是你什么人?刚才这里又发生了什么……”
“七月二十四日,离我和他团聚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刘钊将手里的相框放回抽屉,缓缓关上。
不大的狱警宿舍里一片寂静,兰瑜和陆染空听完他的这段讲述,都没有做声。
良久,刘钊沙哑着嗓音继续道:“处理完绪的后事,我将他的话反复想了很多遍,得出的结论是,监狱有隆特星人,而且那名隆特星人杀了他。”
“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荒谬,也没人会相信,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线索,所以就同监狱重新续约。我要留在这里,找出那人。”
“我到处搜集关于隆特星人的资料,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全部收集起来再进行分析。所以我在看见你们监舍的那副画以后,就知道画的是启初星,但是那只三足鸥却不是。我一直留意着监狱里所有人,看哪些可疑,再进行排查,只是现在还没能找到那人。”
他顿了顿,又侧头问道:“我讲出这段经历,现在能证明我不是隆特星人吗?”
兰瑜对上他布满红丝的痛苦双眼,清楚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如果这些深切的悲恸都是演出来的,那自己真是白做了这么久的影帝。
他看了眼陆染空,回道:“我相信,你肯定不是隆特星人。”
陆染空没有做声,显然是认同了他这个说法。
“去年七月二十四日,离现在不止半年了。也就是说,那名杀害绪的隆特星人,半年前就在监狱里。”陆染空低声说道:“他并不是通过半年前打开的星际通道过来的。”
兰瑜见刘钊情绪平复了些,便小心地问道:“那你后面没有向上头汇报这事吗?”
刘钊抹了把脸,说:“我知道隆特星人事关重大,而且绪也说他就在监狱,所以不敢汇报给监狱任何人,就写了封密件,通过获知的渠道,直接发给了军部上层。”
“那……”
“我没收到任何回音,那封密件犹如石沉大海。”刘钊垂眸看着眼前的抽屉,淡淡地说:“也是,怎么能凭绪的几句话,就让军部认为他遇到了传说中的隆特星人?于是我干脆自己找,想把那名隆特星人给揪出来。”
他转头望向兰瑜,哑声道:“想不到军部真的派人来了,想不到……”
兰瑜清楚,这是因为后面星际通道被打开,军部这才开始重视,他说道:“我们这次前来,就是军部收到汇报,说在A号矿洞里发现了隆特星人的血液,根据推算,时间就在四月十三号,你对这个事情有印象吗?”
“四月十三,四月十三……”刘钊皱起眉,陷入了回忆。
天上响起一阵隆隆声,打断了刘钊的回忆,窗外有雪亮的光亮洒落,三人不由齐齐从窗口看了出去。
一艘巨大的星舰从头顶缓缓擦过,可以看到黑色金属的舰腹反着亮光,那是在太空中穿越行进时,表面形成的厚厚一层寒冰。
星舰掠过监狱上空,将下面照得犹如白昼,也将对面相隔几十米远的那栋狱警办公楼照得透亮。
那里晚上没人办公,整栋楼都没有亮灯,只有窗户开着,玻璃在闪着光。
隆隆声逐渐远去,星舰缓慢飞向不远处的停舰坪,降落。
陆染空瞧着对面那栋办公楼,往后退了几步,说:“都不要挨着窗户。”
兰瑜知道这是出于谨慎,于是和刘钊也往后退了步,还顺手拉上了窗帘。
“迎送物资的星舰来了。”刘钊给两人解释:“星舰把物资运送来后,等会就要离开,下次来就是一个月后了。”
“等会就要走啊。”兰瑜无意识地感叹了句,转头看向刘钊。
刘钊也正看着他,视线相接后,又马上移开。
兰瑜心里升起了几分诧异,不管是现在还是平常,刘钊总会有意无意地看自己,有时候还会故意来说几句。
“刘警官,你认识我吗?”他冷不丁开口问道。
刘钊愣了愣,回道:“K上校,我并不认识你。”
“那你……”兰瑜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不过刘钊瞬间就反应过来,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后有点艰难地开口,似乎在斟字酌句,“绪被害的那晚,我路过黑鸦酒吧时,不是撞到了一个人吗?”
“嗯……”兰瑜记得他讲述的这段,在黑鸦酒吧和绪的住所之间,他和一名穿着风衣的男人差点撞个满怀。
“我见到绪的时候,他刚刚中枪,最多不超过五分钟。而一路上除了那个撞到的风衣人,我再没有遇到其他人。”
兰瑜对接下来的话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
果然,刘钊看了他一眼,犹豫着说:“你刚到监狱时,我就发现你的背影和侧脸,和那个人很相像。”
陆染空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没看清那人的脸吗?”
“是啊,因为当时并没有在意,所以后面要寻找那人的时候也很困难,我根本就描述不出来他的模样。后面找到熟人调监控,那一段的监控很多都是坏的,唯一留下的一段,也是低着头看不清脸。只是在看到K的那瞬间,就觉得他和那人应该是很像的。”刘钊说。
他见兰瑜虽然没什么表情,陆染空脸色却隐隐不好看起来,便补充道:“不过我在看到绪中枪的那一刻,脑子里是空的,也没顾得上去看附近还有没有其他人,连那栋楼都忘记了去搜索。如果凶手藏在某个地方,事后再离开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