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染空点了点头,说:“你们的顾虑很有道理,不过放心,K是随口说说而已。他其实最是谨慎小心,妥帖细致,为人也很宽和。”
那人见舰长没有出言阻止,还要愤愤的继续往下说,陆染空转过头,对兰瑜摆了摆头,“K,对他展露下亲切。”
兰瑜微垂着头,对着那人慢慢扯开嘴角,绽出个笑容,露出一小排白牙。
那人瞬间不做声了。
会议厅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那名被兰瑜小声吩咐后就出去的人又回来了,手上还捧着一团黑色的东西。
兰瑜走过去,拎起一头抖了下手臂。
一条长长的皮鞭垂落在地面,鞭身通体漆黑,一看就是用特殊军用材料做成,坚实而柔韧。
啪一声清脆的鞭响,尾梢在空中挽了个鞭花,再抽向地面,坚硬的金属地板顿时出现一道白痕。
“还算称手……”兰瑜勾了勾唇角。
陆染空接着说:“那名隆特星人在上舰之前就已经受伤,被子弹击中了左腿。虽然他找到了新身体,表面上没有任何伤痕,其实是在强忍疼痛。如果用皮鞭抽向左腿的话,只要力度合适,正常人的疼痛只有不到四级,都在可以忍受范围内,而且不会留下伤痕。但是如果是那名隆特星人,当这条皮鞭抽到他小腿上的弹孔,0.15秒后,他的疼痛在那瞬间会达到十级。”
陆染空停顿了下,不紧不慢地说:“这种疼痛迅速而猛烈,没有缓解的余地,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和身体的自然反应。”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兰瑜手里的皮鞭上,室内落针可闻,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兰瑜也不说话,转身就进了那间茶水间。陆染空对那八人里最前面的医疗官说:“请吧……”
医疗官哆哆嗦嗦地跟在陆染空身后进了茶水间,房门被啪地关上了。
兰瑜斜斜靠在一个立柜上,陆染空就站在门口,两人都没有说话,只看着他。
“K,K上校,下手轻点,轻点。”医疗官扯了扯自己领带,又推了下鼻梁上的眼镜,一张脸惨白如纸。
“我下手不会轻也不会重,疼不疼不在于我,而在于你是不是那名腿受伤的隆特星人。”兰瑜面无表情地说完,举起了手中的皮鞭。
“啊!”医疗官发出一声惨叫,闭着眼开始缩左脚又缩右脚,在原地轮番独立,两手不停地挡。
“啊,轻点,啊,疼疼疼……”
医疗官胡乱一通惨叫,可那意料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到来,他又叫了几声后发现不对劲,抱着腿睁开了眼。
兰瑜已经收回鞭子,还是保持着原姿势靠着立柜,陆染空正皱着眉,拿一只手捂着耳朵。
医疗官慢慢站直了身体,茫然地问:“还,还不打吗?”
与其被这样折磨着,还不如赶紧打了好出去。
“这房间门隔音吧?”陆染空突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医疗官愣了一下,回答说:“隔,隔音的,我们星舰上每个房门都是采用的隔音门。”
“外面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陆染空点了下头,侧身让开门,说:“行了,那你出去吧。”
医疗官微微张开嘴,过了几秒后问道:“不是要打我腿吗?”
“不用打了……”
“不用打了?是要扎我针?”医疗官紧张起来,声音开始发抖,“我不是隆特星人啊,你们打我,快打我,我再也不发出声音了。快,打我腿——”
“冷静,冷静点。”陆染空上前两步扶住他肩头,缓慢却清晰地说:“我们不扎你针,也不打你,你可以出去了,暂时排除你是隆特星人。”
医疗官反应了几秒后,长长出了口气。
“不是说要打人吗?为什么打都不打就知道我不是了?”他从兜里取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旁边的咖啡壶响起煮沸的声音,陆染空没有回答他,走到台案前,提起咖啡壶给两只杯子里各自倒满。先端给兰瑜一杯,自己才端起喝了一口,不太满意地说:“这咖啡也太次了,你们舰上都喝的这种玩意儿吗?”
兰瑜想到这人在监狱里都喝的白开水,现在还挑剔上了,忍不住淡淡道:“有得喝就行了。”
医疗官还等着陆染空回答自己的问题,见他们突然扯到咖啡,脑子转动了几下才接上话:“我们就是喝的这种咖啡。”
“要来一杯吗?可以喝完再出去。”
医疗官摇头道:“不用了,谢谢。”
陆染空将咖啡杯放下,双手环胸说道:“可能是因为你左右脚都抱着在乱跳。”
“啊?”医疗官对这种左一枪右一炮的对话反应不过来,茫然地问。
“想不通回去后慢慢想。”
陆染空又说:“但是你出去后,不能给别人讲刚才发生的事情,什么都不准说,而且你没有完全摆脱嫌疑,只是暂时排除,也许等会儿还要继续排查,明白吗?”
“明白,明白,出去后我就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讲。”医疗官忙不迭点头。
“你出去后还是站在原来的位置。”
“好的……”
陆染空打开门,对他做了个出去的手势,他飞快地出了茶水间。
“林医生,怎么样?怎么样?”安全区域内的人在好奇地问。
医疗官头也不抬,就像没听见一般,又站回了开始的位置。
“下一位……”陆染空站在茶水间门口,指了指排在后面的那名星舰兵。
这星舰兵是开始守在星舰门口的其中一名,听到点到了自己,脸上有一丝不安掠过,但还是步伐平稳地进了茶水间。
陆染空又关上了门,还是同刚才一样,和兰瑜两人沉默地看着他。
星舰兵笔直地站在茶水间中央,因为陆染空预先已经讲过,所以他知道进来后会挨鞭子,不同于医疗官的紧张和慌乱,显得很是镇定。
只是眼睛飞快地瞟了几次兰瑜手上的皮鞭。
“陆上校已经讲过,如果你是普通人的话,不会太疼,完全可以放心。不过要是隆特星人,就会让你痛得生不如死,皮鞭的特殊着力,会让那伤口比刀子钻还要疼。”兰瑜轻轻动着右手,拖在地上的皮鞭跟着滑动,发出哧哧的声音。
星舰兵咽了口唾液,回道:“我明白……”
兰瑜不再说话,举起手中的鞭子。
星舰兵直直看着前方,依然站得笔直。
鞭子在空中挽起一个半弧形,带起一阵风,落向星舰兵的腿。
微微偏向右方。
一动不动的星舰兵在那瞬间,右脚微不可查地动了动,又站直了。
他浑身肌肉绷紧,准备承受这一鞭。虽然兰瑜一直说不疼,可他知道这皮鞭是摆放在战术室里的武器,是用普乐星上的达奇兽皮做成,只要落在身上,再轻的力道都让人受不了。
皮鞭如期而至击打在他右小腿上,力度却很轻,就像是被什么从裤脚上擦了一下,根本就没有接触到皮肉。
星舰兵有些发愣,又放松地呼了口气。发现兰瑜和陆染空还看着自己时,又赶紧站直了身体。
“士兵,出去吧。”兰瑜说道。
见星舰兵还是站着没动,陆染空对他挥了挥手,“出去吧出去吧。”
星舰兵木木地转身,木木地往外走,走到门口时又转过身:“可以问一下,为什么打都不打,就确认我不是那名隆特星人呢?”
话音刚落又补充了句,“当然,我的确不是隆特星人。”
陆染空摸了摸自己下巴,说:“没有确认,只是暂时排除,可能因为你担心的是皮鞭落在身上会不会疼,而不是只担心左腿。”
星舰兵像是明白了,又像是不明白,恍然地点头,又茫然地摇头。
陆染空:“出去吧出去吧,出去后一个字也不准透露。”
“是……”
这名星舰兵出去后,也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任由右边的那些人怎么问,都和医疗官一样,嘴巴闭得像蚌壳那么紧,一个字一个眼神也不给,只专注地看着面前的地板。
虽然不知道他们经历了什么,到底挨了几鞭子,但看上去状况都还好,除了医疗官脸色比平常白了点。
所有人越来越好奇,也停下了交头接耳,只紧盯着茶水间那扇小门,看剩下的人一个个忐忑地进去,又紧闭着嘴出来。就连舰长都开始来回踱步,脸色复杂难明。
现在只剩下两人还没进去过了,一名是轮机操作工,一名是星舰兵。
通信兵现在就在茶水间里,听不到里面的半分动静,也不知道那所谓的隆特星人是不是就在他身上。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显得特别漫长。
轻微的一声咔哒,茶水间门开了,众人都站直了身体,屏住呼吸盯着那洞开的门口。
通信兵走了出来,和开始几人一样,看不出什么异常也不说话,站回自己的位置。
只是垂了一半在外面的衬衫已经全部掖进了裤子里,穿得整整齐齐。
“轮到你了,进来吧。”陆染空对那名星舰兵说。
兰瑜知道,这是那八人里面剩下的最后两名了,如果再找不到隆特星人,就只有想另外的办法。
这名隆特星人明显很擅于伪装,做了那么久的王警官,竟然不露一丝破绽,如果从外面这群人里重新找起,会是件很难的事。
“K上校,陆上校。”星舰兵打招呼的声音将他从沉思里唤醒。
兰瑜看过去,认出这是在星舰门口留下来关舱门的那个兵,还跟着他和陆染空一起上的二层。
路上也一直在给他俩介绍一层的货舱,对星舰非常熟悉,不像是隆特星人。
不过王警官以前应该经常和星舰交接犯人或补给品,对星舰内部构造熟悉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里,他又打起了精神,迅速进入自己的角色。
陆染空还是靠在门口,对那名星舰兵微笑了下,说:“你也知道了吧?没有受过伤的正常人,特别是受过训练的星舰兵,这一皮鞭造不成什么伤害,那点痛也完全吃得消。不过要是换成那受过伤的隆特星人,他必定会扛不住。按说你开始跟着我和K上校一起来的二层,是最没有嫌疑的,不过还是要谨慎点好,你说是吗?”
“我知道,也明白,请K上校不用手下留情。”星舰兵站得笔直,面色平静,眼神坚毅。
陆染空点下头,对兰瑜说:“开始吧……”
兰瑜活动了下手腕,再缓缓转动脖子,目光却紧锁着那名星舰兵。
星舰兵一直看着前方,没有同他眼神交流,也没有去偷看他手上的皮鞭。只是在等了片刻还没等到举鞭时,这才疑惑地看向他。
就在两人视线对上的刹那,兰瑜迅捷地抬手,扬鞭。
鞭身带着破空的风声,唰地挥向星舰兵的左腿。
“啪!”清脆的鞭声响彻整个房间。
又瞬间归于平静。
兰瑜手上仍然握着皮鞭,眼睛依旧没有温度也没有内容,只淡漠地看着那名星舰兵。
星舰兵也稳稳站在原地,只是眉头稍微皱了皱,又恢复原来的神情。就像陆染空说的,如果是正常人的话,只会感觉到一点疼痛,完全吃得消。
“怎么样,感觉还好吧?”陆染空站在门口问道。
星舰兵转头笑了笑,说:“有点疼,不过还行。”
“看看,看看腿上有没有鞭痕,如果出血的话,还要去涂点药。”陆染空说。
“不碍事,等会回去再看吧。”星舰兵憨厚地摸了摸自己后脑勺,“外面不是还有一个人吗?等到把他审完再说,抓隆特星人要紧。”
“还是看看吧……”陆染空往旁挪了一步,挡住了门把手。
“好吧……”星舰兵说完,就弯腰开始挽左脚的裤腿,一圈圈挽上来,露出了整条小腿。
那里确实只有一道红色的鞭痕,微微凸出皮肤表面,也没有破皮,看上去不太严重,就算什么药都不擦,隔一天也会恢复。
“辛苦了辛苦了,晚上让舰长给你们做点好吃的犒劳犒劳。”陆染空微笑着走过来,伸手去拍他的肩。
星舰兵诚恳地说:“真的不要紧,我们卸货也经常会——”
一句话没说完就断在嘴里,因为陆染空揽着他肩的那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明晃晃的针剂,就抵在他脖子上。
哧!
针头刺入皮肤,发出轻微的声响,不注意都听不见。
但星舰兵却犹如听到了世上最可怕的声音,瞳孔瞬间放大,呼吸也跟着凝滞。
陆染空将那只针剂扎进了他的脖子,大拇指就按在推送杆上,一字一句地轻声问:“该怎么和你打招呼呢?“王警官”?”
星舰兵似要挣扎,他短促地喝道:“别动,再动的话,我可不能保证不会把药剂推到你脖子里去。”
星舰兵立即停下了挣扎。
兰瑜也将皮鞭放在身旁台案上,那只精巧的针剂就被他随意地夹在指尖,轻轻晃动。
“你们什么意思?说我是那个隆特星人吗?”星舰兵似乎找回了理智,神情紧张中不失迷茫,语气也非常无辜。
兰瑜说:“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可是我什么时候像隆特星人了?你们不能抓不着人就胡乱栽在我头上啊。就算我脾气好,也不会任由你们栽赃陷害。”星舰兵虽然不敢动,呼吸渐渐粗重起来,“我要见舰长,你们不能就这样胡来,我要见舰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