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抬头看白穆……
若是先前只能说两人相像,这会儿几乎能说是一模一样,就是他这日日在陛下身前伺候的,都险些认不出陛下。
白穆这里材料不全,能粗暴地先弄个简易版的易容,所幸天黑,还能蒙混过关。
他抹完了床上那昏睡着的小混蛋,开始拾掇自己。
一边化一边却意识到旁边一直没有声,他不由瞥了崔公公一眼,“还有哪里没明白呢?”
他觉得自己已经交代得够清楚了。
崔公公被这么一问,才恍然回神,诺诺应道:“没……没……”
却是心惊肉跳的,刚才那一眼,连神态都与陛下有几分相似。
……
外面的搜查声已逼到近前,那声“搜”几乎是在大殿门前炸开,崔公公哆嗦了一下,差点没站住,连忙求助看向白穆,“裴大人……”
白穆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宫殿的旁边还有个随从房,他来时看见,里面点着灯,常人要搜肯定是从有人的地方搜起。
不过时间也不多了。
白穆也顾不得给李谈懿换衣服,直接把李谈懿身上寝衣扒下来给自己套上,而他自己换下来的那套夜行衣往床榻下面一塞,又拿了条毯给李谈懿一裹,把人扔给崔公公,比了个“快走”的手势。
崔公公背着李谈懿,冲白穆深深磕了一个头。
白穆差点忍不住踹人:都这种时候了,还来这些乌七八糟的!
总算把人赶走,白穆赶紧把那一堆刚从李谈懿身上解下的锁链往自己身上扣,还没等他扣完,外面的声音就已经逼了近。
白穆立刻把动作停下,下一刻呼吸就平缓起来,好似昏迷。
这门并没有拴住,但那群人一路搜过来,估计已经踹门踹习惯了,“哐啷”一声,半扇门直接砸到了地上,白穆却连呼吸都没变一下,像是真的昏过去了。
被遣来搜查这些偏殿的都不是精锐,估摸着这些人中大部分都抱着搜刮些油水的想法,对找不找到人恐怕都没放在心上。
这冷不丁地功劳砸倒头上还有点懵,吵嚷了一阵儿才想起来上前去确定身份。
系统出走,白穆这会儿也没法跟它(划掉)骗(划掉)个和谐屏蔽。他也做好了一会吃点苦头的准备。
——毕竟不能指望这些人对待俘虏能有多客气。
反正也不疼,白穆其实并不怎么慌。
不过白穆觉得自己到底还是年轻,扯头发拉胳膊就算了、磕了撞了也正常。
但……吐口水是几个意思?!还有,那手就不能规矩点?!
就在白穆觉得他可能要被被动屏蔽的时候,耳边却突然捕捉到锐利的破空声,还不止一道。
这声音……袖箭?
是李谈懿的暗卫?!
不对,如果是……那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为什么没反应?
血腥味儿在这方空间弥散开来,部分人追着这箭矢射来的方向而去,也有人留下。
白穆虽然心思急转,但并没有什么用处,他还得继续装死。
但少顷,几道闷闷的躯体落地声,几乎同一时间响起,是动手那人速度太快,以至于都分不出倒下的前后。
又有人过来了。
白穆想着,仍旧尽力放平了呼吸。
这次又是什么人?他虽闭着眼,却全神贯注地感受着周边的动静。
这感觉,是……?!
白穆的呼吸滞了一瞬,又察觉到自己被人小心抱起。
这边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引起了大部队的注意,呼喝声伴随着甲胄行进的声音聚拢过来,显然,他们被包围了。
来人却并无惧意,除了把他抱起的那一瞬,心跳声一直很平稳。
……
白穆感受着跳跃间的失重感、还有那渐渐远去的追捕声。
他诧异地发现,他们竟然要突围了?!
——这不能够啊!!
白穆这下也装不成死了,他连忙睁眼。
但眼下的情形,却让他微微恍惚。
暗夜里的追逃,他被人抱着……
这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让深藏在记忆深处的碎片亮了一瞬,但很快又灰暗下去。
白穆眨着眼回过神来,却正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
那人也没想到白穆会醒,冷不丁的对上了视线,整个人一僵,原本灵活自如的躲闪动作一下子顿住。
白穆眼见着那后面一直未停歇的箭矢直冲他的右肩而去,他连忙揽住人往旁边一压。
寒光凛凛的箭头擦着他的手臂而过,当真是只差分毫,小臂上的绑带被锋刃带得断开,固定在上的护腕应声而落。
钟昂已经回过神来,踩着脚下那纤细的枝条一跃,毫发无伤地躲开了下一波箭雨。
白穆的视线却不由在他手背凝了一瞬,上面一大块狰狞的伤疤,好像年代久远。
后面的追兵渐渐落后。
钟昂也不像之前那样全神贯注,他见白穆盯着他的手背,连忙背手藏了藏。
“不是疤,”他解释,“是胎记……从小就有。”
白穆应了一声,转而问起了另一个问题,“你怎么在宫里?”
钟昂这会儿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在眼前这人面前隐瞒诸多。
这猝不及防的暴露,让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慌了起来,毫不见刚才被数千人追捕仍面不改色的淡然。
“啊呃、嗯……我、我……”
钟昂开始磕磕巴巴地解释自己的身份——西平侯钟家的世子。
说完,又一再强调,”我没骗你……真的没骗你!”
白穆:“……”
骗是没骗,就是选择性的隐瞒一部分。
——说话艺术这门课,这位钟世子恐怕能修到满分。
钟昂手足无措的解释半天,仔细观察白穆的表情,没从上面看出什么生气的神色,他这才松口气。
然后,终于想起来问:“他们为什么追你?”
白穆:“……”
“…………”
他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刚换的明黄寝衣,又看看钟昂。
脑子里控制不住,再次冒出这个想法:这孩子,该不会是个傻的吧?
第59章 篡位将军vs清贵公子37
白穆指向性那么明显, 钟昂终于看见了。
他目瞪口呆,愕然了半天,“你……你!!!”
白穆正想要点头, 却听他来了石破天惊的一句, “你是他的替身?!”
白穆:?!
——想到系统走之前的话,白穆有理由怀疑这就是那个非法入侵的,反手就要一个举报!!
然后, 在扣除积分的那一步卡住了。
白穆:……算了, 算了,何苦为难人呢?
毕竟他这么心地善良。
而那边, 钟昂却越想越觉得如此。
不只是皇室,便是有些怕死的贵族家主, 也会挑选一些形貌相似的孩子从小培养,然后再以秘法削骨改貌,使之与主人相貌完全一样。这些人平时并不出现在人前,他们的作用只是在关键时刻被推出来, 代主人一死……就如同现在。
——这样也能解释他为什么怎么都查不到那别院主人的身份。
钟昂的神情有一瞬间阴沉下去,但看向白穆, 很快就变成了满脸的心疼。
“不必怕, 他们伤不了你的……”
白穆:???
不,我没怕……
你要是再不走, 我才该害怕了。
后面追兵的声音又逼了近, 白穆也不犹豫, 直接挣脱开来, “承蒙钟世子救助恩情,只是在下并无不甘愿……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钟世子还请回吧……”
钟昂愕然一瞬, 见白穆果真转身往那追兵的方向走去,顿时急了,连忙伸手去拉白穆,口中焦急道:“是他们胁迫你?!……是毒?是蛊?!还是别的什么?!……你别怕,我……”
白穆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认真地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是为人臣者本分。”
钟昂怔住,他看着那道背影向火光处走去。
他怔愣愣的,意识深处有什么熟悉的场景与眼前这一幕重合,灵魂像被撕扯一般疼痛。
而远在千里之外,燕骁猝然惊醒,紧紧抓着胸前的衣襟,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将军!”
守夜的侍卫听见动静闯进来,问是何事。
燕骁平复许久,那突如其来的绞痛才散去,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
白穆怎么也没想到,钟昂竟然直接动手了?!
他后颈一痛,晕过去前不敢置信地看向钟昂。
钟昂天生上扬的唇角抿直,他垂下的眼睫遮掩住眼底的神色,不是平常的清亮率直,而是一种更深沉、更艰涩的情绪。
——他……不会再、一、次、放手了……
*
白穆再次醒来,是被冻起来的。
冷风呼啸,他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虽然抱着他的那人已尽力挡着风口,但却收效甚微……
他一睁眼,就先看见了后面的万丈深渊。
白穆:???
这tmd是要拉着他一起死吧!!
周围的追兵已经三面围住,却忌惮着钟昂手中的“人质”,颇显底气不足地威胁道:“贼子,还不赶紧放开陛下?!”
听听、听听!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忠臣呢!!
不过他们急也是真的急,毕竟“李谈懿”现在就是一个人形藏宝图。
白穆深深觉得李家的祖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坑后人的货……就比方说现在,那群人这么着急,可不是为了什么“护驾”……
大晋有一则年代久远的流言,相传大晋的开国太.祖为免子孙不孝败国,曾留下一个宝藏,藏宝图在诸代皇帝之间代代相传。
至于那宝藏是什么……有人说里面是金银财宝,有人说里面是刀枪武器,也有人说是神仙许诺……各种说法,越听越不靠谱,但架不住有傻逼相信啊。
白穆在心里破口大骂,那边围得紧紧的士兵却让出了一条路,从里面走出了一个中年男人。
——任家家主,也是这次“清君侧”的领头人。
真正数百年积累的大族,他们最看重的是宗族延续。万事求稳,宁愿一朝落于人后,举族默默无闻数代,却也不愿意冒着倾族覆灭的危险当这出头鸟。所以,如今京城这事儿虽然各个家族都在后面出了力,但是最后被推举为领头的,竟然是这名不见经传的任家家主。
这会儿任家主上前,看样子是硬的不行,准备来软的了。
白穆觉得任家家主不愧是相信宝藏传言的傻逼,这人的智商真的不行。
这崖顶上罡风呼啸,再大的声音也被呜呜的风声淹没。方才那群士兵扯着嗓子的呼喝声穿到这边,也只剩下模糊的动静,更何况任家主这么压着嗓子“
文质彬彬”地说话。
不过钟昂也不在意那边说了什么,他正安慰白穆,“别怕,我刚才看过,那崖边上许多树,缓冲力足够,岩壁上又有许多裂缝,对准了把刀插进去,很容易就攀下去……放心,不会有事……”
白穆:……
没再给我一手刀放倒,真是谢谢你祖宗啊。
但他很快就发现为什么钟昂敢放任他醒过来,他这会儿被绑在对方身上,跑也跑不了。
白穆:……
他有一句“我日”不知当讲不当讲。
众目睽睽之下,钟昂往后退了一步。
围着的一众将士齐齐往前一步,任家家主更是夸张,也不端着他那副“世家风范”了,脖子往前抻,凄厉地叫了一声“别!”
这声音的穿透力十足,穿过了那喧嚣的罡风,直直落入耳中。
但钟昂却像是没有听见,又往后退了一步。
看着两人的身影消失在崖边,任家主眼前一黑,连站都站不住,直接软倒在地,那表情比死了亲爹还要难受。
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手脚并用地往崖边爬过去,试图再挽救一下自己的希望。
那张本就不出众的脸上,露出这破灭的表情实在难看,似乎老天都嫌辣眼睛,终于格外开恩——
只见那悬崖的边缘,攀上了四根纤长的手指。
那手指修长,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莹莹的光,在此刻任家主的眼中,恐怕没有比这还好看的手了。
他顾不得站起来,又往前爬了两下,可崖边的几颗碎石滚落,瞬间绝了他继续往前的心思,他甚至转头对那群将士厉声喝道:“别动!都不许动!!”
回头再看时,那手指似乎支撑不住,往后滑了些许,任家主这下子真是连魂儿都吓飞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憋得脸色酱紫。
一直到另一只手臂攀住了崖边的一块岩缝,他憋着的那口气才吐出来。
那边,白穆刚一冒头,就看见这张涕泗横流,又哭又笑的老脸,吓得他差点没攀稳、掉下去。
任家主也跟着心里一提,赶着声道:“慢慢来!慢慢来!!”
白穆:???
等白穆整个人爬上来,任家主又是一脸“刚蹬腿的亲爹重新活过来的”的庆幸,眼泪鼻涕都不及抹就要往前扑。
白穆:……
不是……兄弟,你这立场有点问题啊?
白穆躲过任家主的飞扑,将手里的刀片重又放回袖中暗袋。
——事实证明,随身携带防身用具还是必要且有用的……比方说关键时刻割断绳子,免得和人一起“殉情”。
白穆摇了摇头,甩去方才落下那一瞬间生出的、竟然打算跟着一起跳下去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