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主谬赞了。只是……”慕凌霄微微停顿,温声道:“徐姑娘见谅,在下还有一个疑问。”
这还有完没完了?殷胥离顺势打了个喷嚏,故意将声音染上鼻音,“请问。”
慕凌霄道:“此物极其罕见,我也是在一位机关大师的遗作里见到的。那么姑娘又是如何得到的呢?”
这话激起了林正清的警觉,立刻随之追问:“没错。你怎会有这样的传讯之物?又要传讯给谁?”
不等殷胥离回答,他转而又问齐聂书:“此女是孤身一人投靠你,又身无武功,寻常人家的良家女子怎会做出这般出格的行径?”
“侄儿是偶然在街上遇到她的,她自称与家人走散了。只是已过数日,她形容的人仍然未曾出现过。”齐聂书觑着他的脸色,见风使舵道:“侄儿不曾知晓江湖险恶,带她回来时,只想救人,没想太多。”
好一副单纯善良的嘴脸!殷胥离几乎被气笑了。
众目睽睽之下,齐聂书歉意而满怀疑虑,林欣恶毒而得意,白衣人平淡中意味深长……若真是寻常女子,面对这样的场面,恐怕早就吓傻了。
殷胥离却既非女子,也非寻常之人。天下之主的震怒都直面顶撞过,这等场面,真就像宅斗之于宫斗——上不得台面。
殷胥离道:“这是我夫君赠的定情信物。他是商人,走南闯北,这银哨是意外从外邦人手中得来的。”他唇边勾起一抹柔和而幸福的笑意,像是在回忆什么,“赠给我时,他曾说过,只要我吹响哨子,无论多远,都会传到他耳边,他会立刻赶到我身边。”
成开昕用来保护他的东西,被他改编得浪漫而缱绻。面上神色羞涩而深情,谁看了都能想象出,这对夫妻必然是琴瑟和鸣,情深意笃。
“什么?你有夫婿了?”齐聂书愤愤脱口道:“你怎没告诉过我!”
殷胥离诧异道:“我形容的家人就是我夫君啊。公子竟不晓得吗?”
“……”齐聂书羞愤欲绝,眼都红了,“你骗我!”
李妍尖声道:“你都是妇人了,还着未出阁女子的发髻,呸,真不害臊!聂书,你被她骗了!”
她突然又发觉自己是顺了对方的话,立刻又改口道:“庄主,不可能,她方才的话根本不合理。她若真是随夫婿来的,对方怎会一直不见人影?还说什么定情信物,这编的话谁信呐。”她讥笑道:“你说那东西吹响了你夫君就会来,那他人呢?”
萧萧凉风吹过,殷胥离身体深处渗出刺骨的寒气。
他皱了皱眉,隐忍下颤抖之意,刚要开口,突听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护院气喘吁吁跑来,大声道:“禀告庄主,门口有人想见您。”
“是什么人?”林正清问。
“似乎是普通人。”护院犹豫了一下回道。
庄主摆摆手,“不见,让他走。”
“可是……”护院面露难色,道:“那男子声称妻子被人带进山庄不见踪影,要求我们放人呢。他在门口扬声击鼓,还引来许多百姓观看,恐怕……”
殷胥离眉梢一挑,眼中漫出笑意,补全了这句话,“恐怕有损碧渊山庄的威名吧?”
第26章 强宠邪魅王爷(八)
碧渊山庄的正门巨大而沉重, 门钉个个如熊掌大小,上悬朱红牌匾,四个大字铁画银钩, 豪气干云。
此门只在重要时刻才会敞开, 一年的次数屈指可数。
此刻却吱呀打开, 正如同身后这百年世家,发出老朽般沉闷难听的响声。
大门外,围观的有拄着拐杖的老者, 有面黄肌瘦的孩童, 甚至许多衣衫褴褛的乞丐。
门内, 锦衣华服的管家对林正清耳语道:“庄主,可要把这些百姓从门前哄走?”
林正清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闭嘴!”
管家讪讪后退。
林正清阴着脸环视一眼, 好家伙, 外面这群人里连挺着大肚子的农妇都有,怎敢动手?
他向来自诩仁义, 最重名声, 也深深知道人言可畏的道理。这些人看起来不起眼, 但只要他动谁一根手指头, 除非能把他们都杀光, 否则别的不用说, 只那个腰挂破布袋的小乞丐,就能把他仗势欺人的消息传遍一座城。
碧渊山庄是正派泰斗,怎能被这些人败坏名声?
林正清拂袖端立,面色肃然道:“是谁在碧渊山庄门前闹事?”
他的目光隐含威慑, 原本喧哗的百姓逐渐胆怯噤声了。
成开昕自人群后走出, 扬声道:“是在下敲的鼓, 却并非为来山庄闹事。”
他虽立在台阶之下, 地势低矮几分,却长身玉立,目光从容,并非仰视,而是平视之态。
更何况他腰间的鼓只有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竟能惊出这样大的声仗,显然内力不俗。
林正清暗骂那没眼力的护院,差点被他误导了,这人哪是什么普通人啊。
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处置殷胥离,否则这事恐怕不能善了。
“你是谁?”林正清问。
“在下只不过是一介小卒,庄主不必介怀。但拙荆姓徐,不知怎么竟被贵庄扣下了。”成开昕冷笑道:“久闻碧渊山庄地位尊崇,果然豪横,竟然光天化日之下干起了掠人妻子的勾当?”
“是啊,人家好好的妻子就这么被关进去,怎么着也得讨个说法。”
“听说那个齐聂书不是什么好东西,定是他瞧上了人家娘子的美色,给掠进去了!”
人群里开始窃窃私语。
林正清眼睛一瞪,还没来得及说话,旁边的齐聂书先跳了出来,骂道:“与我何干?是那贱人自愿来的!”
他看向成开昕,目光凶狠,“还没算徐离骗本公子的账!你倒有脸上门要人了?”
“齐聂书!”成开昕眯起眼,一字一字道:“你的嘴可是不想要了?”
“本公子说就说了,你又能怎样?”齐聂书真以为成开昕是普通人,有意逞武力,竟然甩开折扇,灌注气劲向他飞去!
“聂书!休要无礼!”林正清只是象征性阻止一声,也有意瞧瞧成开昕的实力。
“啊!”成开昕故作害怕地惊叫一声,后退两步,举起腰间的鼓挡在面前。
“咚”的一声脆响,折扇在空中急速弹开,余劲悠长,竟直奔高挂的牌匾而去!
齐聂书呆愣愣跟着折扇的弧线抬起头,眼睛瞪成了铜铃!
他,他的内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碧渊山庄”四个大字竟被砸得摇摇欲坠!
林正清这一张老脸呐,也跟着那张牌匾颤了三颤!
“舅舅!”齐聂书惊慌看他一眼,急忙解释道:“我不是故意的……”
“啪!”他被林正清狠狠扇了一掌,“谁让你出手的?祖宗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齐聂书藏起愤恨的目光,低声道:“庄主息怒。”
林正清狠狠甩了下袖子,心中惊疑不定。以他的眼力,竟看不出究竟是不是那人做的手脚。但齐聂书的折扇怎会那么巧飞到牌匾上?
成开昕状似松了口气,指着牌匾道:“碧渊山庄欺男霸女,这不是上天都看不下去了?”
“信口雌黄!”林正清怒道:“碧渊山庄怎容你随意泼污水?”
成开昕道:“既然如此,为何不放我妻子出来?”
“贵夫人的确在鄙庄做客,却是她自愿来的。山庄戒备森严,更有神医坐诊,贵夫人平安得很。”林正清老谋深算,一改脸上阴沉的表情,谆谆劝诱:“年轻人,老夫劝你谨言慎行。须知有些胡言虽容易说出口,后果却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说完,他脸上露出胸有成竹的笑,一甩袖子,微微侧身。众人定睛一瞧,门后走出一个人。
“夫君。”一道充满柔情的声音响起。
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是已经重新换好衣服的殷胥离。
为防被人看出不妥,他拒绝了丫鬟服侍梳妆,找了个面纱戴上。露出的一双眼波光流转,极是魅惑,半透明的面纱影影绰绰印出精致面庞,衬着白肤红裙,生生把那号称武林第一美人的林珠儿比成了小家碧玉。
成开昕眼中闪过喜悦的光芒,快步上前唤道:“娘子!”
这一声真可谓百转千回,饱含情感。看客百姓听出了失而复得的珍惜,齐聂书听得满腔酸水直往外冒,李妍咬碎了一口牙,就连林珠儿眸中都浮出艳羡的神色,不由自主期许地看向慕凌霄。
至于当事人殷胥离呢?他抖了抖身子,被成开昕这温柔得过分的声音冲击得耳根发痒。
成开昕处理好伤口就匆匆赶来,时间紧迫直接撕下了易容。殷胥离深深看着他鲜少露出的真容,竟有种抚上去的冲动。
“二位真是郎才女貌,都是赛天仙的人物!”
“恭喜恭喜!恭喜公子寻回夫人!”
周围的百姓都是成开昕花大价钱雇的,没什么文化,个个喜气洋洋的,捡了大段好听的话说。
两人携手对视片刻,就听到还有人说了句:“二位早生贵子啊!”
成开昕恶趣味地转头,对那人道:“借你吉言。”
殷胥离:“……”
他自牙缝里挤出一丝微笑,道:“夫君,总算等到你了。”
成开昕柔声道:“是为夫不好,让娘子独身一人。”
两人这当众深情款款的样子,看在某些人眼里,着实有些刺眼呐。
林正清抚须道:“年轻人,贵夫人在此,你该相信了吧,鄙庄并未做下任何不齿之事。”
成开昕问殷胥离:“你可有不适?”
殷胥离垂眸不语。
“你的手怎么这么凉?”成开昕口中问他,目光却是看向林正清。
林正清笑得还挺坦然,“贵夫人体弱,想必是受了风寒。正巧,真正的医仙谷传人刚到庄中做客,二位尽可在庄中住下,继续向他求诊。”他貌似宽容,“我们之间有些误会,如今澄清了便好,碧渊山庄愿意既往不咎。”他慢慢说着最后四个字,意味深长。
既往不咎?成开昕心中冷笑。就算这些人愿意,他们俩可不愿意。
更何况林正清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人,他可不会错过对方眼里的算计。
殷胥离问:“那医仙谷传人不是骗子吗?”
“非也。老夫说的可不是他。”
没想到林正清竟然转向慕凌霄,笑道:“老夫一时擅作主张了。不知慕公子可愿替她诊治一番?”
“治病救人本就是医者的责任。”慕凌霄看向成开昕,勾唇微笑道:“愿为夫人效劳。”
这么短的时间,这医仙谷传人这么就又换了个人?
成开昕与殷胥离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也看到了诧异。
再次进入碧渊山庄,这次成开昕是光明正大地做客。
与成开昕错身而过,林正清笑容里瞬间带出一丝阴狠。此人竟让碧渊山庄丢了这么大的面子,绝不能留!
不管他们是谁,来意如何,进了山庄,还不是任他揉捏。他自觉手腕高超,得意地捋了捋了捋胡子。
又吩咐管家道:“这些百姓看来日子并不好过,你去取些银子周济一下他们,也算是为我碧渊山庄积下的福分。”
“是。”管家立刻照办,神情难掩倨傲,让百姓排队每人发了十两银子。
“真是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哪。”
“这样看来,之前的事一定是误会了。”听着百姓的夸奖,林正清满意极了。
他们揣好这一趟的收获,兴奋而去。以为自己走远了,交头接耳道:“那位公子说的竟然真的没错,咱们看了碧渊山庄的热闹,林庄主不仅不会生气,还会给我们钱哪。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这次来得太值了!要是还有这种机会多好!”
殊不知被内力还算深厚的林正清全听见了,脸颊不由一抽。
碧渊山庄这次……被坑大了!
殷胥离是真的很冷,那池水仿佛还残留在他身上,周身结了冰似的僵硬。他忍不住捏紧了成开昕的手,突然感到从两人相连的地方传来一股热度。
成开昕皱了皱眉,给他输送内力,一边拖着他大步前行,道:“快回屋去洗个澡。”
经过慕凌霄的那一刻,他听到慕凌霄轻笑道:“夫人不是受了风寒吗,不来找慕某诊治了?”
成开昕头都没回,“小病,就不劳烦慕公子了。”
慕凌霄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轻轻笑了笑。
一只血红的飞虫在空中盘旋一圈,摇摇晃晃飞回他的指尖。
第27章 强宠邪魅王爷(九)
回屋之后, 殷胥离迅速洗了个热水澡,被蒸汽熏得浑身通红,然后蜷进被子里。
即使捂得像只蚕蛹一样, 热气散去后, 脸色仍再次苍白下来。
他眸中闪过一丝狠意, 咬牙道:“本王要诛碧渊山庄九族!”
他许久没自称本王了,可见是气狠了。成开昕又搬来一床被子盖在他身上,“你先止住哆嗦再说吧。”
殷胥离身上一沉, 好悬没压断气, 有气无力道:“这东西怎么这么沉?”
“这是大棉被, 又不是王府里的羽绒被,当然沉了。”成开昕拍拍手下的蚕蛹, “先凑合盖着吧, 我的六王爷。”
殷胥离眼睛顿时睁圆了。
他刚刚说什么?谁的?
殷胥离心尖儿都颤了一下,就像有什么东西撑开心窍, 破土发芽。他趴在被子里悄悄捂着胸口, 过了好一会儿才把头从被子底下探出来, 脸都憋红了, 人也不哆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