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很快,他就恢复就面无表情的模样,用淡淡的嗓音说:“晚上来我房间一趟。”
这句话,放在别的时间点,或者换个人来说,可能会是一句诱人的邀请。
常佼却知道得清楚,这绝不是他幻想中的情况,所以他只是有些惊诧,还有些委屈地拖长声音唤了声。
“哥哥……”
乔映没有理他,回过头,往周导那边走了过去,连一句解释都没有。
常佼没追上去,但目光一直固定在他身上,看他走出微凉的荫蔽底下,迈入灼烈炽热的日光之中。
青年裸露在外的后颈和侧脸,在过分灼目的日光下,白到仿佛能够发光,一不注意就晃了谁的眼睛。
在人看不见的地方,常佼眸色转深,半晌,他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剧组收工之后,乔映揣着手,拉了拉外套拉链,往外走。
D市是个很神奇的地方,七月明明还是热火朝天的盛夏,结果一到临近八月中旬,就渐渐变得凉快起来,昼夜温差也在以肉眼可见的差距大了起来。
乔映拒绝了陈念念一起出去吃东西的邀请,打电话跟酒店订了食材,还有跌打损伤的一些常用药品。
随后他就捧着杯泡好的牛奶,坐在沙发上等人敲门。
酒店的服务人员跟常佼几乎是前后脚过来的。
前脚乔映才把东西接过来,后脚就瞥见了从房间里出来的常佼。
乔映瞥了眼常佼,随后就不咸不淡地收回了视线,转过身,等人过来帮他把门关上。
常佼乖乖在沙发上坐下,“哥哥,我过来了。”
乔映正在忙自己的事,随口答应了声,自顾自地走进盥洗室,从里面拿了块尚且温热濡湿的干净帕子出来。
他在常佼面前站定,伸出空闲的左手,捏住了对方的下巴。
常佼没有动,明明他很轻松就能摆脱这只手,再顺带把面前体力跟身量都远不及自己的青年按在沙发上,但他只是顺从地抬起头,仍由青年作为。
像只收起了尖牙利爪的凶猛野兽,在对待主人时,露出了意想不到的、分外乖顺的一面。
乔映淡声道:“闭眼。”
常佼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随即,他就感觉到温热的帕子,从他的眼角开始,擦过了他的整张脸,一点一点、轻轻地擦拭着,把上面所有的伪装都卸了下来。
乔映松开手,把明显沾上厚厚粉底液跟遮瑕液,又或许还有别的化妆品的帕子翻过来,明晃晃地摆在常佼眼前。
“不小心蹭上了这么大一片?”
常佼眼睫颤了颤,有些心虚地瞥了眼帕子,上头乱七八糟地晕染开了一片浓重的痕迹,他又把眼睛闭上了,装作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
乔映回过头来,仔细端详着常佼的脸。
卸去伪装后,他原本的脸清楚展露出来,眼角带着未散去的淤青,颧骨处也有,几乎一整张脸都有,零零散散地分布着。
这些明显外力所致的伤痕,在常佼这张过分漂亮的脸上,显得格外怵目惊心,就是不知道身上还有没有……
乔映的眉头紧紧搭在一起,不置可否。
他陡然想起了伏孤青之前说过的话。
——“我刚刚从那边过来的时候,看见常佼跟楚虞了。”
——“他们似乎打架了呢。”
半个月之前跟楚虞打的架,伤痕现在都还在,盖了这么厚一层遮瑕才勉强遮住,可想而知他们之前打的有多狠。
乔映的眉毛皱得更紧。
常佼这边情况不好,楚虞那边只会更糟糕。
难怪一个都没有在他面前继续晃悠下去了,乔映想,难怪呢。
乔映看着闭上眼,一脸乖巧无辜的常佼,心头陡然闷了一瞬,像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捂住了。
又像是原本好端端待在一个风和日丽、空气清新的好地方,下一秒却陡然进入到了昏暗沉闷,且遍布灰尘的地方。那种落差感,混合着入目所及的尘灰,不仅仅是呼吸困难带来的胸口闷,还很难受,还有点不知怎么就升了起来的、很淡的无名火。
这感觉很奇怪。
非常奇怪。
作者有话要说: 楚虞&常佼(激动):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就是爱啊!!!
楚虞&常佼:?
楚虞&常佼:干什么学我说话!
乔映:……
第59章
乔映默不作声地盯着常佼的脸看了半晌,他微微攥紧了手,手心的帕子被他捏得有点紧,边缘处泛出了褶皱。
乔映动了动手,面无表情得把帕子丢到一边,转身从身后的袋子里翻出药油,拧开小瓶子,用指腹匀了些出来,往常佼脸上抹开,在淤青的部部位缓慢揉按着,把淤青揉开了。
他没说话,常佼闭着眼,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脸上的手不断揉着,带来点轻微的阵痛,鼻尖是药油刺鼻的味道,其中还有青年身上沐浴露的香味,很淡。
这味道有点像柑橘,又有点像柠檬,不知道是哪一种味道,常佼控制不住地想。
“身上有没有?”乔映的指腹从他脸上挪开。
常佼睁开眼,从弯长的睫毛下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视线的落点在并拢的膝盖处。
他回答道:“有一点。”
“自己来还是我帮你揉。”乔映的语气很淡,分明是问句,他却用上了陈述句的语气。
常佼眼睫毛颤了颤,小声说:“要哥哥帮我揉。”
乔映往后撤了点,让他能够把衣服解开,挽起袖口跟裤腿,把身上同样未散的淤青伤痕露出来。
常佼的动作其实是带了刻意的,他刻意没上药,让伤痕一直残留在身上。
他一边害怕被发现,一边又期待着被发现。
就像一个等待着被人发现的秘密,里头藏了很多东西,有腐烂也有新生。在风吹日晒里,渐渐起了层坚硬的外壳,却偏偏一戳就破,不过是层再脆弱不过的纸老虎。
“哥哥轻一点。”常佼放轻了声音喊了声。
乔映手上的动作一顿,按照他所说的放轻了些动作,掀起眼皮不冷不热地扫了眼他。
“我以为,你不知道痛。”
常佼没说话,思绪从这句话陡然拉回到了十年前的孤儿院里。
那时候和现在没什么区别,乔映给他轻轻揉着身上的伤痕,药酒难闻刺鼻的味道充斥整个狭小且脏乱差的房间内,他那时候是沉默着的,一言不发也孤僻。
一切都好像没有变。
就连从乔映口中吐出的话语都是相差无几的,又差了太多。
——“知道痛还跟他们打架,嗯?上次阴他们不是阴得很顺手吗?打不过还凑上去打,是愚蠢还是勇敢,自己好好想想。”
回忆起往事,常佼的面部轮廓都跟着变得柔软起来,他抬头瞥了眼乔映,喉咙发痒,某种强烈的情绪迫不及待等着从他嘴里出来。
最终常佼只是垂下眸子,“哥哥,我疼。”
他的声音平铺直叙,很轻,里头带了嗲撒娇似的意味,事实上,他也的确是在不动声色地撒娇。
乔映只说了两个字:“忍着。”
常佼抬手,拉住了他的一边袖子,光明正大地耍无赖,“哥哥,你哄哄我,我就不疼了。”
乔映:“……”
他心里莫名升上点好笑,往后退了退,颇有些好整以暇地问:“你想让我怎么哄你?”
常佼抬起头,一双眼里是明晃晃期待的亮光,“像以前一样,哄哄我就好了,哥哥以前不是最会哄人了吗?”
乔映一言不发,目光盯着他,瞳孔里是清而浅的淡淡冷光。
他就这么看着常佼,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直到常佼克制不住地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他才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继续给常佼上药。
他脚踝处有一处像是被什么钝器划破的痕迹,伤口已经结了浅浅的一道痂,周围是往外渗的、已经干涸凝结在了上面的血丝,一看就是没有好好处理过。
乔映顿了顿,手上放轻的动作又重新变重了。
常佼面不改色,装作没有察觉到脚踝处传来的刺痛。
乔映把药油放到一边的袋子里,把袋子往常佼面前送了送,言简意赅道:“拿回去。”
常佼乖乖伸手,把印着酒店标志的牛皮纸袋子拿过来,轻声道:“谢谢哥哥。”
“常佼。”乔映点名道姓地喊了声,在他投过来的疑惑目光中,抬了抬下巴,指着厨房的位置,“我还没吃东西,厨小房里有食材。”
常佼眼睛里有微微的亮光,他把拎起来的牛皮纸袋放回茶几上,声音又恢复了之前的那种透着发自肺腑的喜悦。
他把一双狐狸似的眼弯成了月牙形,“我给哥哥下厨。”
常佼说完,转身进了厨房,隔着一道防油烟的玻璃磨砂门都能够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欣喜。
乔映靠着沙发背,轻轻掐了掐眉心,没头没脑地在心里喊:【008,我有点烦。】
008细声细气地说:【您为什么烦?是因为常佼吗,还是跟他打架的楚虞。】
乔映说:【两个都烦。】
008在资料库里搜索两秒,建议道:【您觉得烦,可以现在把常佼从您的房间赶出去,再删了他和楚虞的联系方式,并且从此不再和他们联系。】
008顿了一下,【不过我还是不得不提醒您,虽然你烦他们二位,但他们仍然是主角,也仍然是您的任务对象。】
乔映一下一下地掐着眉心,无奈道:【008,很多事我都只是随口一说,你太认真了。】
他自言自语,像是说给008听,又不像是,【忘了你是系统,认真严谨是你的惯性,骨子里的东西,哪儿能这么轻易就剔除。】
008没说话了,它最近的话都很少,一般只有在有问题时才会冒出来细声询问。
常佼给乔映做了晚餐,顺势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自然而然地拿过两副碗筷。
乔映默许了他的小动作,等用过晚餐才把人从房间赶出去。
第二天依然是早起拍戏的流程,剧组里所有的人都是这样,有NG,也有一次过。
乔映从前是作为局外人在旁边看着,现在不一样了,他彻彻底底地加入进去了。
现场拍戏跟后期剪辑完成播出的精美画面完全不一样,现场拍戏声音嘈杂,到处都有人在走来走去,演员得盯着所有人的目光,压力很大,所以很多演员无法入戏就是因为这个情况。
中午临近吃饭的时间点,巫问眉过来探班了,跟着她一起来的还有很多外卖员,手上提着各种口味的饮料奶茶。
乔映跟着她后面,听她笑意莹莹地跟周到说,“天气热了,大家拍了一上午的戏肯定也累了,门口送来的饮料算是乔映的一点小心意,大家去门口领就行了,每个人都有。”
完全不知道这件事的当事人乔映面色古怪了一瞬,明智地没有说话,等人群都围到分发饮料的桌子前,他才喊了声:“巫姐,饮料……”
巫问眉打断他:“不用太惊讶,算是给你在剧组打好人缘基础,从前林淮云跟景彤他们也常常会自掏腰包来请剧组吃喝,这次考虑到你的个人问题,公司出资,你安心受着这个名就行。”
乔映眨了眨眼,睫毛跟着轻轻颤了一下,“好。”
陈念念从旁边拎着东西过来了,她把手中的杯子挨个塞到乔映和巫问眉手中。
乔映低头一看,是杯加冰的布丁奶茶,杯身不断有冰凉的水珠冒出来,打湿了他的掌心。
巫问眉手中则是杯颜色漂亮的花茶。
陈念念说:“我把东西都放在桌子上了,让他们自己想喝的拿,不用客气。”
乔映没说话,听陈念念和巫问眉在他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他自顾自地咬着吸管,大块大块嫩黄色布丁被他吮进嘴里,用舌尖碾碎了。
路过有提着冷饮的人跟他笑着说谢谢,乔映想不出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象征性地抿了抿唇角。
喝完奶茶,乔映找到垃圾桶,顺手丢到里面。
他扯了扯束缚得紧紧的戏服领口,准备去洗手间把手上的不小心沾上的黏腻冲洗干净。
乔映跟巫问眉说了声,就搭电梯去了二楼的洗手间。
拐角处隐隐约约有嘈杂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什么东西摔到地上,类似硬壳塑料袋破裂,从而溅开的哗啦水声,紧接着就是开关门的声响。
乔映脚下步子不停,绕过拐角处装饰作用的巨大花瓶,脚抬起来,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移开空中的脚,垂下眼皮,看着面前光滑瓷砖上洒了一地的花茶。
被大力摔碎的杯子靠着墙根,浅色的花茶汁从裂开涌出来,在地上蔓延开,几朵完全舒展开,被浸泡湿润的小花儿静静地躺在水渍里。
乔映眉头不易察觉地蹙了起来,这和巫问眉拿在手中的那杯花茶很像,同个品牌,同个包装,连里头盛着的花跟茶包都一样。
乔映心里隐约升起点猜想,绕过这一滩水渍,来到不远处的洗手间门前。
自动门有些老旧了,锁扣没能成功契合,导致门半掩着,里头的说话声清晰传出来。
“哎我说,你干嘛把饮料摔了,外面地上到处都是,你不要给我喝啊,浪费了干嘛。”
乔映准备推门的动作一顿,把手收了回来,心头敏锐地升上点警惕。
他往旁边站了站,确保不会被里面的人发现,默不作声地垂下头,边拿出手机摆弄,边侧着耳朵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