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试探他呢,林浪茫然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娘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装神弄鬼吓唬她?”
对不住的地方那可就多了,林浪揉揉眼睛不解道:“装神弄鬼?你说啥呢,我做啥了?”
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又硬气起来,“我告诉你,不要仗着我记不起事就瞎说,我是你哥!再胡说八道,我打你喔!”
说着,林浪右手握拳在林泽面前虚晃一枪,眼神却又带着些怯意。
他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反倒让林泽的顾虑消散了大半,果然是他大哥,就算失忆了,软弱可欺的性格也没有改变,可鬼魂附身又是怎么回事?林泽还是决定晚上亲自看看。
他朝林浪笑了笑,“我就是开个玩笑,大哥你别当真,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休息吧。”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时,林泽悄声走出房间,蹑手蹑脚来到林浪住的柴屋旁,轻轻推开漏风的破窗,借着月色往里看。
房内没有点灯,主人却也没睡,站在床前不知道在做些什么,林泽把窗子推开了些,趴在窗台上勉强看清里面的情况。
屋内的人明显就是他大哥,却穿着一身瘦小不合身的女装,透过窗外朦胧的月光,他从外到内,将衣裙一件件脱下,只留下打底的亵衣,看动作仿佛准备沐浴。
似乎发现了第三者的目光,他陡然朝窗外看过来,林泽赶紧蹲下来藏好,紧紧捂住嘴,心跳的速度却快得不同寻常。
太像了,实在太像了,就是那套衣裙,连脱衣的顺序,胳膊抬起的弧度,锐利的眼神,全部都一模一样……林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怎么可能,那件事绝对不可能被第三个人知道,包括他大哥,可现在看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鬼魂附身?!
饶是一向心智坚定的林泽也感到全身发软,好不容易才找回力气,扶着墙回到自己的房间。
林浪察觉到他离开,无声冷冷一笑,将哑媳妇的衣裙叠好重新放回箱子,换上自己的衣服上床睡觉。
他知道林泽心眼多不好糊弄,想要让他相信自己真的是被哑媳妇附身,可没有忽悠李翠香那么容易,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利用林泽心底对哑媳妇的愧意。
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林泽曾经不小心撞见过哑媳妇洗澡。虽然不是故意偷看,因为他们那个年纪的少年对异性抱有的好奇和憧憬,林泽最后还是没有坚守“非礼勿视”,没有移开目光。
不过他也没有看到最后,关键时刻哑媳妇发觉有异,朝他那边望了过去,他就赶紧逃开了,就和今晚一模一样,可这事却在林泽心底留下了一点阴影,面对哑媳妇时时常会感到不自在,仿佛她的存在就是自己心底邪念未净的铁证。
哑媳妇难产去世时,林泽甚至感到松了口气。
不论那时候哑媳妇有没有发现他,洗澡被人偷看的事她都绝对不会说出去,话说她根本连话都说不了,他大哥也不可能借此设局来吓唬他,那么他今晚的所见,难道真的是鬼混在作祟?林泽躺在床上,只觉得头皮发麻。
第二天林泽起得比往常迟了些,慌忙赶去学堂时,林浪主动和他打招呼都没搭理。
这就吓到了?到底年纪还小啊,林浪在他身后露出反派式的微笑,还早着呢。
他这么装神弄鬼吓人,除了想在离开前给林泽母子俩一点教训,也是为了制造一个光明正大离开的契机。
古代人重视孝道,他如今身为林家长子,如果就这么抛开父母幼弟离家出走,以后若被人认出来了,必然还会引出各种纠纷和意外,就算他自己做出什么成就,说不定又会被这家人巴过来吸血,到时候再撕破脸皮,对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李翠香和林泽两人不用说,林浪对原主的爹林铁根也没什么好感。
原主是个傻憨憨,林铁根可不是,李翠香那些口蜜腹剑的言行,他不可能看不懂,身为父亲却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后娘欺骗搓磨,还自诩公正地让大儿子为小儿子牺牲,心里其实也是认为小儿子更有出息,说到底就是自私懦弱而已,该尽的孝道原主已经用二十多年的人生尽过了,林浪也不打算对他爹多加关照。
所以在离开前,他想要让“林大牛”此人彻底消失,换回“林浪”的身份,最好要让林泽母子俩主动出手,在他们心里留下点阴影,以后还会主动为他遮掩,于是才有了假装被附身这一出。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林浪白天就靠着失忆和头痛两招,各种偷懒耍滑,装蠢卖傻,正事没干几件,一动手就帮倒忙,还总要吃好喝好,一旦不如他的意就大喊大叫,嗓门大得快要传到邻村,让李翠香两口子苦不堪言。
到了晚上,林浪就化身“女装大佬”,在李翠香和林泽窗外晃悠,好几次甚至还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林泽的床前,睁大眼面无表情盯着他,吓得林泽差点尿出来。
十来天过去,林泽母子俩都给他整得精神衰弱了,眼下的黑眼圈大如鸡蛋,李翠香煮糊了好几锅饭,林泽还因为上课打瞌睡,多次被夫子当众责备,“不想读书就滚回家去,别浪费你爹娘的银子!”
李翠香实在熬不下去了,晚上睡觉前必须得用粗布帘子将窗户罩得死死的,甚至连头都不敢从被子中冒出来,生怕又发现林浪的黑影出现在窗外。
这下黑影是看不到了,可是一闭上眼,屋外又响起一阵细碎的脚步声,脚步声轻柔缓慢,分明就是女子,窸窸窣窣,窸窸窣窣,直叫她背脊生寒。
李翠香用力掐了旁边睡得像头死猪的林铁根一把,“老头子,老大越来越过分了,你就不管管他?”
“管啥啊,”林铁根还似醒非醒,“大夫都拿他没办法,我能咋管?大晚上不睡觉,成天瞎琢磨!要管你自己管!”
他嘟囔着嘟囔着,声音越来越小,竟然又睡着了。
就知道这男人没用!李翠香裹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捂住耳朵隔绝外面的声音,不行,她一定要想想办法了!大夫拿他没辙,还有道士!
第二天李翠香很早就起来,给林浪做了一碗香喷喷的猪油拌面,还多煮了个荷包蛋盖在上头,连她亲儿子林泽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林浪受宠若惊,“娘,今天怎么给我做面了,爹和阿泽都没有呢。”
李翠香慈爱地拍了拍他的肩,“这几天你下地干活受累了,多吃点补补身子。”
这可奇了,“补身子”可一向都是林泽的福利,原主想都不用想,无事献殷勤非那啥就那啥,难不成着面里下了药?以李翠香对食物的看重应该不会。
李翠香又催他快趁热吃,接着才说明自己的目的,“大牛啊,娘今儿要去镇上买点东西,重得很,你能不能给娘搭把手?”
“没问题啊,”林浪埋头咬了口荷包蛋,学着原主憨憨一笑,声音含糊不清,“娘做的面好吃,娘要我干啥就干啥。”
“真是乖孩子。”
要不是两人各自都心怀鬼胎,这还真是一副母慈子孝的美好画面。
吃过早饭,李翠香拉着林泽进房商量了一阵,换了一身最整洁的衣服,提着一个像是书本模样的布包出来,招呼上林浪一起去镇上。
林浪随口问道:“阿泽呢,他今儿不去学堂嘛?”
“学堂今日休沐,让他自己在家读书。”
李翠香心道,这种鬼怪作乱的事当然不能牵连到儿子,她家阿泽可是要考状元的。
她带着林浪操近路,花了半个多时辰才到镇上,并没有去热闹的集市街道,而是左拐右拐,最后在一间偏僻的道观前停下。
道观破破烂烂的,门框上还悬着蜘蛛丝,明显长年没有修葺过,要不是外面写着“青云观”三字的牌匾擦得干干净净,恐怕没人会认为这里面有人。
林大牛是不识字的,林浪也就做出懵懂的模样,“娘,这是哪里,我们来这买什么?”
“娘还能害你嘛,”李翠香笑眯眯地推了他一把,“先进去再说。”
道观不大,进门就能望到头,里面只有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道士,李翠香让林浪在门口等着,走过去低声和道士说了两句,他那浑浊中带着精明的目光就朝林浪扫过来,将他从头到脚扫视一遍,轻轻点头。
他们以为林浪隔得远听不到,却不知道林浪五感皆比常人敏锐,听得一清二楚。
李翠香:“那是我家老大,前些天摔下山摔坏了脑子,身上似乎还染了赃东西,大师能不能帮忙瞧瞧?”
道士:“此子周身气息浑浊,阴阳难辨,确实沾染了邪物,生辰八字给我看看。”
李翠香赶紧从手上布包里拿出一张纸,“在这里,大师请看。”
道士看几眼生辰八字,又看几眼林浪,垂下头掐了掐指,忽地面色一沉,“此物凶险,待我会一会他!”说着招呼了林浪一声,“傻小子,你过来!”
林浪看了看李翠香,见她点头才听话地走过去,“娘,他这是要做什么?”
李翠香朝他笑了笑,“你先别问,老实在这呆着,听大师的话,回去娘再告诉你。”
“哦。”
以往的原主就是这么好忽悠,说什么信什么,所以李翠香甚至都懒得想个理由来骗他。
道士绕着林浪走了一圈,从案台上抓起一张黄纸贴在他胸前,挥着桃木剑手舞足蹈,口中还念念有词,如此折腾了一阵,他又端起桌上的杯子含了一口水,猛地喷向林浪胸前,霎时间,空无一物的黄纸上忽地显出道道鲜红刺目的血痕。
“啊!”李翠香没忍住尖叫出声,“那是什么?!”
道士收起桃木剑,闭着眼冥想调息,仿佛元气大伤了一般,一会儿才缓缓睁开眼,咳了两声叹息道:“邪物竟如此厉害,贫道准备不足,斩了它几剑,咳咳,还是让它逃了。”
林浪:“……”
好了确定了,这就是个骗子,姜黄加碱水伪造鲜血的把戏可以说是老骗术了,不过上当受骗的是李翠香,那就让他骗吧。
果然,李翠香被道士哄的一愣一愣的,听说鬼怪逃了,记得直跺脚,“那可怎么办,大师,您可不能半路不管啊!”
“不瞒大师,那女鬼是我们家两个月前难产死的媳妇,她对我们有点怨气,这一天天的折腾,是个人都受不了啊,您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解决了!”
林浪:“……”
他这后娘防骗技术不过关啊,人家道士什么都还没说呢,她就把底都给交代出去了,还好不是他亲娘。
道士显然也有此感,嘴角不经意挺了挺,掐指一算,故作深沉道:“虽说冤有头债有主,但人鬼终究殊途,这次是她越界了。”
“也罢,贫道就豁出去,再帮你一次。”
他让李翠香说出哑媳妇的生辰八字,斟酌片刻,自己又写下一份清单,“你们准备好这些祭品,三日后的午夜子时,贫道亲自上门为你们驱魔除邪。”
“要上门?还要这、这么多祭品?”李翠香一直梦想沾儿子的光儿子做官老太太,也跟着林泽学了几个字,眯起眼看着清单上的名目,瘦削的双颊颤了颤,满脸都写着肉疼。
“娘,你在看什么?”
林浪凑过去瞟了一眼,这道士还真是狮子大开口,祭品要了猪头一只,猪肉一扇,羊肉一扇,鸡鸭鹅各一对,再加上银锭二十两,香烛黄纸若干……以他对林家经济情况的了解,只怕是掏空家底也拿不出来。
李翠香一脸为难,“大师,这祭品能不能少点……”
道士扫了她一眼,语气冷下来,“人有人的规矩,鬼也有鬼的规矩,祭品可不是我要的,是给你家媳妇的过路费,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李翠香捏紧衣袖,神色难堪,“大师,我家实在不宽裕,还有个要读书的儿子,您就再稍微少点吧。”
“读书人家?”听到这话道士眼皮跳了跳,读书人最不好伺候,有求于你时说得比谁都好听,等事情一过去,随时可能告你坑蒙拐骗,他可没少在读书人身上吃亏,不然也不至于沦落在这小镇的旮旯里。
如此一想,原本还想在李翠香身上大赚一笔的道士心里也有点打鼓了,这银子恐怕是没那么好赚,与其背负风险,还是早点收手算了。
“说了不能少就不能少,啰啰嗦嗦作甚!”道士拂了拂衣袖,一脸不耐烦,“要便宜的就去找别人,赶紧的!刚才的驱邪费也不要你的了!穷酸鬼!”
竟然白忙活了一通,道士也有些来气,直接把李翠香推出道观,林浪也跟着出去,道士反手就关上了门。
林浪还是憨憨的模样,“娘,你们刚才在说什么,驱鬼啊祭品的,是什么意思?”
“还不都怪你!”事情不顺利,李翠香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待林浪再追问时她却什么都不说了。
两人回到大林村,李翠香立即和林泽躲进屋里谈事去了,林浪假装在外面劈柴,将他们的话都听在耳里。
“娘,今天的事怎么样?”林泽有些急切地问道。
他虽然不愿意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可是这几天的经历却也着实离奇,想不到解决的方法,也只能侥幸地寄希望于道士的手段了。
李翠香把道士做法的经历详细说给他听,尤其生动地描述了黄纸上出现血迹的那一幕,“那道士确实有点真本事,只是要价太高,咱们家……给不起啊。”
林泽沉默了一阵,忽然道:“娘,你觉得大哥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