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凭第一面的观感,林浪就武断的给他贴上了一个“不安好心”的标签,局促地朝他拱了拱手,“下官拜见徐副将。”
“不用多礼,坐啊,”徐副将把他引到太师椅前坐下,又热情地寒暄道:“前些日子琐事太多,顾不上管新兵的事,你入营也有半年多了吧,感觉如何,可还习惯?”
“多谢徐副将关心,一切都好。”
徐副将笑了笑,“前几天呢,本来我还想给你开一场庆功宴的,大家新兵老兵凑在一起,热闹热闹喝几杯,多好的机会呀,不过樊将军嫌太兴师动众,愣是不同意,哎,可惜了。”
“这次你的表现可真是太精彩了,连皇上都夸你智勇双全,我那些手下能有你一成的本事,我可就要谢天谢地了。”
“军营里大事小事一箩筐,樊将军分身乏术,也忙得很,很多地方都管不过来,就养出了一些办事不力、阳奉阴违的家伙,你若是碰到什么地方不满意,只管来找我,保证什么问题都能给你摆平。”
“别愣着,喝茶呀,这可是皇上御赐的极品云雾,我平日都舍不得喝,今天你来,才特地拿出最后一点。”
……
他这一番夹枪带炮的话听得林浪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只能装作听不懂,木讷地点头又摇头,“军营里很好,樊将军也很好,下官没有什么地方不满意。”
“你啊你,”徐副将笑着叹了口气,“刚夸你聪明,你怎么就犯傻了呢,没有问题可以制造问题嘛。”
林浪垂头拱手,“下官愿闻其详。”
徐副将悠悠地饮了一口茶,“你认为身在军中最重要的是什么?”
林浪挠了挠头,“身手?谋略?”
“不,”徐副将又摇头一笑,“是‘人’,人多好办事,这个道理在哪都一样,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大家各取所需,何乐而不为?”
林浪:“……”
这就是你暗搓搓撺掇我跟你结党营私的理由?所以说他不想当文官,成日里满脑子勾心斗角阴谋算计,心脏得很,徐副将身为武官怎么也一个德行。
林浪想到前些日子和樊将军的谈话,他口中那个上面安排来和他争权的“蠢货”,搞不好就是这位徐副将了。
虽然这话说得不太客气,可是和尽忠职守几十年如今又心灰意冷的樊将军相比,眼前这位满嘴冠冕堂皇,满肚子利欲熏心的徐副将确实显得有点蠢。
如今人在屋檐下,林浪也只好装傻充愣,“下官身为军营中人,食君俸禄,为君分忧,为大兴竭尽全力乃是本分,副将若有何吩咐,下官定当竭尽所能。”
“你!”徐副将气恼地拍了拍桌,“简直冥顽不灵!”
林浪茫然看向他,“请恕下官愚钝,还请副将明示。”
他还要怎么明示,直接说老子想赶走樊杰自己当将军吗?!这人要么就是奸滑如狐,要么就是蠢笨似猪!
“圣旨你已收到了,你就看不懂圣上的意思?”
这是见拉拢不成,要和皇帝攀关系来震慑他了?
林浪从记忆里搜寻了一番,这位徐副将和当今皇帝确实有点关系,他的妹妹如今是皇帝的宠妃,他自己也可以说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为的应该就是让他在军中和其他老将分庭抗礼,替皇帝夺回权力。
可惜他本人能力有限,皇帝再怎么扶也扶不起来,听樊将军之前那意思,上头似乎已经想要放弃他再物色新的人提拔了,可是徐副将自己却还是野心勃勃。
林浪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皇上命下官再接再厉,下官定不负所托。”
“蠢货!”徐副将不满地拂袖而起,狠狠瞪向林浪,“你确定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浪困惑地皱起眉,“副将何出此言?”
见他这么不上道,徐副将先前那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再也维持不住了,端起茶杯往桌上重重一摔,冷哼一声,“你好自为之,送客!”
和徐副将不欢而散的第二天,他就咽不下气朝林浪出手了,当然,如今林浪已是参将,没个正当的理由徐副将也动不了他,但是可以对他的手下动手,比如在日常的衣食上进行克扣。
第二天正好是军营里发放冬衣的日子,有手下来向林浪禀报,他们拿到的都是些破旧发烂的次品,厚重的霉味能熏晕人,夹层的棉絮都漏出来了,也是发黄发黑的劣质棉,根本不能穿上身。
林浪带着他们去找负责的军需官抗议,那军需官却说,上面分给他们的份例就是这些,想穿好的冬衣自己想办法。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所谓的上面肯定就是徐副将了,见林浪油盐不进,就来欺负他的手下泄愤。
林浪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这种迁怒泄愤的小人行径,他的人他平时也就嘴上怼两句,训练上苛刻些,自己都舍不得欺负,那里轮得到别人来欺负!
正要设法去替他们讨回公道,先前那位军需官又拖着几车冬衣匆匆过来了,愣是在大冬天跑出了一身汗,“哎哟哎哟,发错了,你们的衣服发错了,这些才是,都过来再领一遍!”
这次发下来的都是今年新制的柔软厚实的冬衣,据军需官隐晦交代,他原本也是听命行事,不得已才给他们次品,谁知道樊大将军一时兴起,要对军营的衣食住搞突击检查,尤其关注之前立过功的人,林浪这群人可是重点关注对象,为了不让自己大祸临头,军需官只好把扣掉的东西都补回来。
林浪:“……”
他还真不相信樊大将军是一时兴起,至于究竟是为了给他们做主,还是为了让徐副将吃瘪,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这老将军说自己不管事,其实管得还挺周到嘛。
继徐副将的拉拢之后,又有一批人找到林浪,称要效忠于他,当中有百户千户,有参谋军师,合计起来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从这些人的口风中林浪可以得知,他们大部分都是曲丞相那边的人。
好好的军营被渗透得如同筛子,曲丞相的野心也可见一斑。这次林浪就没有继续装傻充愣了,与他们虚与委蛇了一番,先将他们安抚下来,推说是时机未定,暂不行动。
如果说主角林泽是将导致这个世界崩坏的罪魁祸首,那么曲丞相就是他的最大助力,如今林浪离开了林家,又改变了一些剧情走向,可是身为主角,林泽势必还是会走上科举道路,这事林浪控制不了,也不想费心控制。
他要做的就是强大自己,提前做好各方面的准备,等待交锋的那日到来。
林浪在军营里大展身手的时候,大林村的原主一家经历了一场“死别”,气氛沉滞了一些时日,还是因为林泽考中秀才而再次热闹起来。
大林村家家户户都不算富裕,没那个闲钱拿出去给孩子读书,当初林家砸锅卖铁要送林泽去学堂时,村民们明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可没少酸言酸语,大家都是祖祖辈辈的泥腿子,就你心高气傲,要做那个高中状元飞黄腾达的梦。
可是如今林泽中了秀才,那情况就完全不同了,秀才老爷他们整个镇也数不出几人,就算不继续往上考了,开个学堂传道授业,也是束脩收到手软,威风得很,况且林泽如今还不到二十岁,以后考举人、考进士的机会也是大把大把的,前途一片敞亮。
一时间从本村到邻村,道喜的人简直快踏破林家的门槛,林铁根也不下地了,换上过年才舍得穿的新衣坐在堂屋等人上门,那一声声的“你养了个好儿子”,“你家出了个文曲星”,“等着当老太爷享清福”,简直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突然有位族叔想到了死去的林大牛,不由得叹息一声,“大牛生前最疼阿泽这个弟弟,看到他有如今的成就,大牛也可以安息了。”
林铁根脸上笑容微微一滞,淡淡道:“是他福薄,三叔,大好的日子就别提那些晦气事了。”
若是以往,林铁根绝对不敢在德高望重的长辈面前用这样的态度说话,可如今林泽出息了,他也有了底气,腰板都挺直了,说话也不用谨小慎微。
族叔愣了愣,随即讪讪一笑,“瞧我这老糊涂,对对,今儿个咱们就专程替秀才老爷庆贺,别的不提,不提。”
李翠香屋前屋后忙着招待客人,脸上的笑容就没淡下去过,只是眼底那一片青灰却透露出别的意味。
村里的婶子笑着打趣她,“翠香,你这是当了秀才娘,乐坏了晚上睡不着吧,以后再当上举人娘,进士娘,你可咋整哟!”
李翠香嗔了她几声,笑笑闹闹地敷衍过去。
她如何能说呢,自从害死大牛后,她就没有一晚能踏踏实实地睡着。每每合上眼,便又仿佛回到大牛坠崖身亡的那天,看到他浑身湿漉漉地从崖底爬上来,翻着浑浊无神的白眼,要她给他偿命。
不只是大牛,哑媳妇时不时也会出现,带着满脸满身的鲜血站在她床前,死死地瞪着他,仿佛在问她当时为何不救自己。
李翠香本来就不算胆大的人,这么一天天折腾下来险些把她给逼疯,心中甚至渐渐生出了歉疚和悔意,回头算起来,当初大牛其实也没做什么,他们忍忍不就好了,为什么会走到害人性命那一步……
她没把这种想法说给林泽听,现在想想还好没说,不然不是给阿泽添堵添乱嘛,身为“秀才娘”的自豪感让李翠香刚冒头的一丁点悔意彻底蒸发,阿泽说得没错,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大牛挡了阿泽的路,为了儿子她没做错!
虽然顺利说服了自己,但接下来的每一个夜晚,“死者的幽魂”仍然会不知疲倦地在她梦里游荡。
大伙儿都在为他庆祝时,林泽这位新考中的秀才这时候却并不太高兴,秀才只是他目标的起点,他的志向远不止如此,可如今却深深体会到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的苦闷。
别看秀才在他们大林村、甚至整个兆安县都算得上凤毛麟角,可是想要真正进入读书人的圈子,这也就是块敲门砖而已。
林泽本想在考中秀才后趁机多扩展人脉,结交些同届好友以及有名望的师长,可是他还是想得太简单了,一听说他是贫苦农家出身,那些个衔着金汤匙长大的富家子弟们就仿佛嗅到了他身上的贫穷气息,恨不得立即退身离他几丈远。所谓的德高望重的师长们也一个个眼高于顶,都不屑于多看他几眼。
前些天林泽听说兆安县有一位老先生,和京城一间知名书院的院士是知交,他特地带上精心准备的礼物上门拜访,请求老先生为他写一封推荐信,京城的书院无论师资水平还是同窗的修养都领先全国,那是林泽梦寐以求的地方。
然而老先生只与他坐了片刻,就摇头表示无能为力,让他回去另请高明,连礼物都给退了回来,还不是嫌弃他送的礼太寒酸!
林泽愤愤然离开,完全没把老先生叹息着评价他的那句“急功近利,满心钻营,有失君子气度”放在心里。
笑话,这个世道谁不急功近利,谁不满心钻营!他从三岁起就知道,不从大哥口中抢食,他自己就要挨饿,不为自己钻营,他压根别想得到读书的机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出了老先生的家,林泽在兆安县城四处晃荡,只觉得天大地大,竟没有一处可供他施展自己的真本事,好不苦闷!
突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在他身侧响起,“叔叔,你是迷路了吗?”
林泽随声音望过去,是一个七八岁的男童,一身华贵锦服,头顶戴的腰间坠的配饰全都价值不菲,一看就是大富大贵人家的孩子。
都是投胎做人,凭什么别人想要的都有,他就没有一个好出身!
这一瞬间林泽那股仇富的情绪分外高涨,仔细打量男童身边并没有跟着其他人后,他嘴角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没错,叔叔刚来兆安县不熟悉路,都兜了两圈还没找到位置,你能带我去个地方吗?”
男童脆生生地回答:“好啊,叔叔你要去哪?”
林泽报给他一个偏僻的小巷名字,男童歪着脑袋想了想,兴奋道:“这地方阿宝知道,叔叔跟我来!”
说着就蹦蹦跳跳地在前方带路,还一步一回头等林泽跟上去。
林泽慢慢跟在男童身后,脑中闪过无数种恶意的想法,只等四下无人时施行,不料快到目的地时,男童也就是阿宝突然一阵小跑冲到街道上,大声嚷嚷起来,“来人啊,快来人啊!这里有人贩子,要拐卖小孩咯!大家快来抓住他!”
他林浪叔叔可说了,遇到那种向小孩子求助的大人千万不能信,想带小孩子去偏僻地方的人更不能信,就算不是人贩子,也一定有其他阴谋!他这些天为了替别的小朋友们揪出坏人,每天都要在大街上巡逻,看到行径可疑的人就要上去试探,可忙坏了!
林泽:“???”
现在的小孩都这么会玩了吗?!
阿宝是甩开贴身的嬷嬷小厮溜出来的,他这一叫嚷,吕家寻他的人听到声音立即围了过来,就连吕经业也被惊动了,听到消息匆忙赶过来,看到这场面不由得哭笑不得。
阿宝指着林泽趾高气昂道:“爹,就是他,他想拐走阿宝,你快把他抓起来!”
可人家明明什么都没做啊,吕经业将阿宝抱起,“你这臭小子,哪来的这么多歪道理!”
阿宝振振有词,“林浪叔叔说的!大人怎么可能向小孩子求助,他肯定心怀不轨!”
听了阿宝的话,吕经业再看林泽,也仿佛从他身上感到一阵薄凉,下意识就感到不喜。不过林泽毕竟有秀才功名在身,也还没做出不好的事,他也没法追究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