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武擦了擦额头上冒出来的薄汗,瞅了瞅林浪,终于忍不住出声道:“小舅,让我跑步没问题,你能不能离我远点?”
他倒不是对林浪的安排有什么意见,而是现在林浪手上正捧着半个热腾腾的烤红薯,一口一口吃得香喷喷的,甜腻的香味被风吹得直往他鼻子里钻,那滋味可真是折磨人。
林浪囫囵吞掉小半个红薯,舔掉嘴边沾上的残渣,才慢悠悠道:“想吃啊?老规矩,掰手劲赢了我就都给你。”
赵国武:“……”
要是能赢,他还能这么乖乖听话跑步?他都有点怀疑小舅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在诓他,不过跟着林浪练了这么十来天,效果却也是显著的,每天帮家里挑水挑柴时感觉都轻松了些,力气也明显也有所长进,这才是让他坚持不懈的原因。
不过这小舅舅也是真的损,每天打着监督他锻炼的名义,看着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林浪自己却在旁边一会儿烤红薯,一会儿炒栗子,一会儿又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烤鸡腿,吃得嘴就没停过,害得他每天受了刺激胃口大开,回家吃饭都要多吃半碗,想要硬气点不白吃妹妹带回去的东西,最后也往往忍不住。
赵国武都有点怀疑这小舅舅是不是诚心跟他作对,不过他教的又确实有那么点真东西,尤其是那套锻体拳,打起来简直威风凛凛,让向往力量的十几岁少年完全把持不住,只能乖乖听话。
赵国武咬着牙又向上跑了十几步,暗自琢磨着,等他再锻炼一段时间,能比得过林浪了,一定要……让他把好吃的都交出来!
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傻孩子也就只有这点志向了。
林浪拢了拢厚棉袄,眯眼看着他的背影,满意地笑了笑,他管得了大兴兵营里那群新老兵油子,就不信管不了这么个十几岁的少年。
这天生产队把养了一年的猪杀了分肉,赵国武心里惦记着,锻炼也比往日结束得早些,舅甥俩下了山一起过去看热闹,远远就看到生产队的晒谷场上围了一大圈人。
猪肉有肥有瘦,还有些大家都不愿意要的边边角角部位,为了公平分配不让人说闲话,大队一直都是采用抓阄的方式来分,每家每户按人口算出分到的斤数,再抓阄抽序号,确定是哪个部位的肉,现割现分。
这种拼运气的事,分到白花花的大肥肉的人自然高兴,抽到骨头多或者其他瘦巴巴的部位的人就只能自认倒霉了,这年头大家肚子里缺油水,肥肉可比瘦肉受欢迎得多。
以往这么分都没出什么乱子,不过今儿抓阄才抓到一半,就有一个姓袁的老婶子不满地站出来了,“赵队长,老婆子我有话要说!”
生产队队长赵为华就是赵妙妙和赵国武俩人的父亲,听到这话立即耐心道:“袁婶子,您有话只管说,大家乡里乡亲的,不要憋在心里生了嫌隙。”
袁婶子把脸一板,“我对别人没意见,我对你有意见!”
“啊?”赵为华不禁错愕。
“你是大队长,纸条都是你写的,规矩也是你定的,谁知道你有没有动手脚,把好的肉都分给自己家!抓阄不公平!”
这可真是冤枉赵为华了,他这个队长自上任后一直当得兢兢业业,全心全意给队员们谋福利,怎么可能为了偏私自己家而动什么手脚。
而且他们家每年都是派赵妙妙去抓阄的,而赵妙妙自己比起肥肉更爱吃瘦肉,所以受她的福运光环保佑,每年分到的也是别人家不喜欢的瘦肉居多,按照大家伙的标准判断,根本就没有占到任何便宜。
听到有人这么污蔑自己的父亲,刚到的赵国武立即准备冲上去讨要公道,林浪伸手将他拦住,“先等等看。”
“还等什么!”赵国华一脸暴躁,“我爸为了这个生产队,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从来没有多为自己家考虑,我妈都经常骂他窝囊死脑筋,竟然还有人这么污蔑他,我忍不了!”
“忍不了你打算怎么办?”林浪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上去跟人对着骂,对着打?袁婶子多少岁,你多少岁?欺负老人家很有成就感?”
赵国武咬紧嘴唇,把脸撇到一边,“……那她也不能倚老卖老啊。”
林浪抬了抬眼皮,“你爸都没急,你急个啥,看他怎么处理。”
“他还能怎么处理,不就是先忍着,尽量满足别人的要求,”赵国武用鼻子哼了一声,似乎对他爸的行为很看不起,“每次都要让自己家吃亏,这个大队长也是当得够窝囊的。”
果然,他刚说完,赵为华就温和地朝袁婶子道:“感谢婶子对我的工作提出质疑,我虽然问心无愧,但也希望能够做得更好,不知道婶子有什么想法?”
袁婶子抿了抿只剩下半口牙的嘴,直言道:“我要跟你们家换。”
她这些话一说出来,生产队其他人也开始议论纷纷了,不过赵为华在大队的风评显然还不错,都是为他说话的人居多。
“袁婶子,赵队长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咋能说这种话呢。”
“你这就是胡搅蛮缠撒。”
“今儿你要换,明儿他要换,这肉还分不分了?”
可是任凭其他人怎么说,袁婶子就是耷拉着嘴角不为所动,赵为华只得把刚抓好阄的赵妙妙叫过去,“婶子你别动气,我家跟你换就是。”
袁婶子仿佛松了一口气,赶紧一把抓过赵妙妙手中的纸团,又把自己的塞给她,“这还差不多。”
赵国武一脸气愤,“看吧,我爸每次都这样,总要我和妙妙让别人,要不是妙妙运气好,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
林浪在他肩上一拍,让他稍安勿躁,“看到最后再做结论,年轻人别这么沉不住气。”
这一拍的力气不小,赵国武咧着嘴朝他翻了个白眼,说得好像你自己不是年轻人一样,不就比他大了两岁吗。
抓阄的纸团上只写了数字,所有人都抓完后,再拿出事先写好的对照表进行分配,袁婶子张着耳朵听到自己的编号后,神色就是一僵,又开始嚷嚷起来,“不换了,我不换了!”
这咋还换亏了呢,她本来分到的是猪肚子靠近猪板油的位置,油水最多,别人想要都要不到的,可这一换,就换成了又瘦又柴的坐臀肉,简直吃了大亏!
赵妙妙捏着自己的纸团也有点不开心,她真的不喜欢肥肉啊,看了一眼爸爸的表情并没有反对,赶紧走到袁婶子面前,“袁婆婆,咱们换回来吧。”
袁婶子赶紧和她交换了纸团,只是面上似乎有点挂不住,撇开脸不说话也不看她,赵为华笑着打圆场,“好了好了,就是一场误会,换回来就好了,皆大欢喜,大家开开心心领了肉,回家炖肉吃哈!”
“什么皆大欢喜,”赵国武还在不满地嘀咕,“她就是仗着我爸好说话,倚老卖老,一会儿要换一会儿不换,当我家好欺负的不成。”
林浪心道以你妹妹的运气,别人要真是诚心欺负你家,那绝对讨不了好,可这次并不是这样的情况,他眯了眯眼,正色看向赵国武,“你不是第一天认识袁婆婆了吧,她真的是这么过分的人?”
赵国武满嘴抱怨的话忽然停住,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袁婆婆以前其实挺好的,对所有人都笑眯眯的,尤其喜欢孩子,每次他和妙妙路过她家时,她都要抓几把瓜子花生或者自家做的小吃给他们,热情得很,也就是今年才变得刻薄,斤斤计较起来。
林浪见他神色有动摇,又道:“袁家的事你应该听说过吧,还想不明白她今天为什么要这么强势?”
袁家的事赵国武确实听说过一些,好像是袁婆婆的独生儿子,赵国武还要喊叔叔的,不知道什么时候染上了赌瘾,还在外面欠了一屁股债,被讨债的人打断了腿,袁叔为了挣钱给他还债,每天完成队上的生产任务后,还要到处打短工挣钱,一天晚上回来得太晚,天太黑人又累,走山路时一不小心跌了下去,人就那么没了。
他没说话,林浪又道:“如今家里还有一个断腿的儿子要照顾,袁婆婆如果不强势一点,还不被人欺负死,她今天站出来要求跟你们家换,主要还是想要大家的一个态度,不会因为他们家只剩寡母残儿,就无视和欺负他们的态度。”
“之所以找你家而不找别人家,还是因为相信你爸爸的为人,知道你爸不会因为这件事对他们生出嫌隙,以后处处针对他们,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赵国武被他这一串话绕得有点晕,还真低下头认真思考起来。
这个时代为人民服务的理念深入到了全国大江南北,赵为华这样一心为百姓的基层干部当然是非常值得敬佩的,可是他那种“舍小家为大家”的行为落到赵国武这个儿子眼里,就显得有些懦弱无用了。
每次当爸的都只会让他们谦让,反倒是靠着妹妹的好运才能不受委屈不吃亏,久而久之,他难免就钻进了牛角尖,对他爸这样踏实奉献的好人不屑,开始投机取巧剑走偏风,走上了自私自利的极端,人的性格变化都是有迹可循的。
赵国武认真想了想,又嘟囔道:“可她这样不就成了我弱我有理?凭什么啊。”
“不凭什么,愿意帮是情分,不愿意帮也没什么错,”林浪耸了耸肩,“只是谁都可能有落魄的时候,将心比心,你也不希望自己落难时,别人冷眼旁观吧?”
他一个道德感本来就不太高的人,要他动手打架或者操练人还容易,跟人讲道理真是绞尽了脑汁,好在效果还行,赵国武没有辩解,抿着嘴似乎有所悟。
说得太多就惹人烦了,林浪伸了个懒腰,“行啦,别在这瞎琢磨,今儿分了肉,回家吃肉咯!”说完摆摆手就走了。
赵国武慢吞吞回了家,开饭时发现桌上除了猪肉炖粉条,还多出了一碗黄澄澄的猪油渣,不由得奇怪道:“油渣哪来的?咱家今天没分到板油吧。”
“你袁婆婆刚端来的,”他妈妈林招娣叹了口气,“那老婆婆也是客气得很,自家都没分到多少,还给咱们端来这么多。”
赵国武微微一怔,又小声问道:“今天她那么污蔑爸,还要跟咱们家换肉,妈你就不生气?”
“气什么啊,大家乡里乡亲这么多年,还不知道她是什么脾气,以前是豆腐嘴豆腐心,现在变了点,刀子嘴豆腐心。”
“真要对你爸有意见,早就一声不吭举报了,还能嚷嚷出来?她就是要争一口气。”
林招娣给他夹了一筷子油渣,“尝尝,还热乎着呢。”
赵国武夹起一块放进嘴里,口感香酥,确实很好吃。
他瞥了一眼餐桌旁的空椅子,因为分肉后还有些后续事情要处理,他爸到现在还没回来,让他们自己先吃晚饭,赵国武压低声音,避开他爷奶又问他妈,“可是妈,你不是总嫌我爸没出息?他今天这么做,你不生气?”
林招娣嗔怪地瞥了他一眼,脸上浮起一层红晕,“你爸是我男人,我说他几句怎么了?别人我还不乐意说呢。”
赵国武:“……”
怎么还没吃几口饭,突然就觉得有点饱了?要是他去过未来,就知道这是被塞了狗粮的滋味。
林浪好不容易给处于叛逆边缘的少年洗了洗脑,到家后还没坐上几分钟,发现他自家的爸妈竟然又想搞幺蛾子了。 ,,
第76章 年代文里的极品小舅舅(4)
林浪在火炉旁烤火,翻看着熟悉原主用过的各科教材,推测这个时代的初高中教育水平,他妈徐桂花女士端出一盆肉骨头递给他,“小浪,给你二姐送过去。”
原主爸妈在他之前还生了三个女儿,一大一小都嫁去了外乡,逢年过节才能回娘家一趟,只有赵国武兄妹俩的母亲林招娣嫁得最近,被他们压榨得也就最厉害。
林浪不由得奇了,这骨头上虽然剃得干干净净,连一点肉沫都不带,那也是新鲜的肉骨头啊,挑一根加点白萝卜就能煮出一锅香浓的汤,这盆子里可得有四五根了,他妈啥时候这么大方了?
“妈你总算想明白了,”林浪欣慰不已,“二姐之前一直补贴我们,确实应该对她好点,他们家今儿没分到骨头,国武兄妹俩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送去给他们熬汤喝正好。”
徐桂花白眼一翻,“她想得美!”
她在盆子上拍了拍,“骨头送过去,她要是不还一盆肉过来,过年就甭想进咱家的门。”
林浪:“……”您这算盘打得真精。
他突然神色一黯,满脸受伤地看向徐桂花,“妈,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
徐桂花一怔,随即怒道:“当然不是,我儿以后肯定会有大出息,谁敢这么说,老娘撕烂他的嘴!”
“可大家不都说,只有无能的人才到处打秋风,”林浪耷拉着嘴角,“主席都说过,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徐桂花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但还是嘴硬道:“当女儿的孝敬爹娘,那是她有良心,怎么能算打秋风呢。”
“哦,”林浪目光扫视了一下四周,家里光是厨房的东西就有不少是从赵家拿过来的,包括他身上的厚棉袄,也是去年徐桂花心疼原主长冻疮,硬是把赵家给赵国武准备的新棉袄拿了过来。
他一把脱下棉袄,“既然是二姐孝敬爸妈的,我就不能跟着沾光了,这袄子还暖和,妈你收着留给爸穿吧。”
“你这孩子,咋就这么犟呢!”徐桂花在别人面前能破口大骂一整天不停嘴,可是碰上自家的宝贝儿子就没辙了,“以前不是穿得好好的,是不是有谁在你面前说闲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