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创新紧紧盯着远处小车,专心得很,事实上他是不敢往旁边多瞥一眼。车内气氛极其诡异,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暴现,仿佛开口讲一句话,□□桶引线便会点着,掏枪把车里的脑袋都给打爆。罪魁祸首则趴在车座椅背后,漫不经心地看路况。
可怕的是他还嗅着一丝莫名其妙的暧昧感。
钱宁母女不过驾车找个餐馆,小车开出半个小时,到了市中心某处街巷,下车进餐。
剩下可以做的就是等待,守候。
杨清水:“开几十公里吃顿二人午餐,挺有生活追求。”
江创新直觉他意有所指,问:“你觉得餐厅有问题?”
“她们母女对曾平国的死有隐瞒,但案子过去七年,吃顿饭逛个街也有鬼,不太可能。”杨清水告诉那天他去墓园听来的消息,被跟踪的事隐去不提。
林知律听完,随后盯着杨清水:“你是怎么想的?”
杨清水沉默了一阵,“为了保险金杀人,这个推测固然合理。但我始终觉得,杀一个人不是嘴上说说那么容易,当年曾悦儿只有十二岁,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行凶、毁灭证据,还要隐藏尸体,理论上行得通。”
实际可能微乎其微。
江创新反驳:“不对,杀人的如果不是她们,为什么那天做笔录表现得这么奇怪?”
杨清水不做声,他心里有打算,只是还需要证据支持。
林知律刚打完电话,让苗颐从警局过来接班,二人就从餐厅里走了出来。
进去才不够十分钟,看来两个吃得不大高兴,看着钱宁怒气冲冲的步伐,杨清水想。
曾悦儿回头似乎看了他们的车一眼,但只是不经意的一瞥,随即跑到母亲身边,拉着钱宁往相反方向走。
路尽头是市中心游乐场,大人带着儿童入场,人流兴旺,经过的人偶尔瞥过拉扯的母女,态度坚决的女儿要往里走,妈妈却死活不愿进去,两人爆发争执,忽然,略显柔弱的母亲狠狠甩了对方一巴掌,头也不回离开游乐场。
为了玩个碰碰车,不至于吧。
挨打的女儿并不悲愤,伫立原地,面向游乐场门口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走了。
“好久没在海盗船吐过了,喉咙痒。”杨清水说着推门下车,没告别径直往高桥游乐场走。
入场票站有给儿童派气球的小丑,将吹好的气球拧成各种动物形状,增加欢乐气氛。等出票慢,杨清水不要脸跑去领气球,还挑,借着身高优势拣最好看的长颈鹿,高高兴兴地从气球群顶上揪出来。
小丑画着笑脸,鼻孔分明是鄙夷:熊孩子不分年龄。
“好看吧?”杨清水问一个仰头满脸羡慕地看他的小孩,小男孩点点头。
杨清水:“陪我坐旋转木马就送你。”
小孩眼睛里充满对长颈鹿的渴望,立马跑回去问妈妈。被襁褓中的二宝哭声吵得烦不胜烦的主妇一听,警惕地搂紧儿子,循他指的方向看向杨清水。
杨清水从年轻妈妈眼神里读出不少潜台词,大多还是粗言秽语,便对失望的小男孩耸耸肩,自个儿入场了。
他一路漫步闲逛,好容易就被追上,听见身后规律有力的脚步声,头也不转:“你们不是应该忙着分头跟踪她们母女吗?”
林知律手里捏着入场票,“小新跟苗颐两个人已经跟上。本来跟踪就是为了找线索,你不也下车了。”
能让钱宁反应激烈到那种程度,肯定不会因为曾悦儿要弥补童年缺失惹她生气,杨清水刚才注意观察钱宁的表情,那是下意识的恐惧和抗拒,像动物的本能反应,温顺的人采取攻击行为,往往不是出于愤怒,而是害怕。
这个色彩缤纷的世界,有什么值得她害怕?
游乐场分为机动游戏、儿童游乐和马戏表演三个区,两人在人潮中漫无目的行走,没有指向性的目标,占地上千亩的游乐场想找到关键线索,几近大海捞针。
头顶的黄色漂浮物在视线里挥之不去,“进场时我看见你在跟个小孩抢气球?”林知律与他并肩行,一言不合便开启审讯模式。
“你对我的误解太深了。”杨清水将前因后果解释一遍,以表示自己可不是干这种老大不懂事行径的人。
林知律嘴角一抽,有种想撬开对方脑壳,看看里头装的豆腐脑还是果冻的冲动,“我要是小孩的家长,刚才就报警把你抓起来。”
杨清水不服:“成年男子坐木马,主谓宾哪个词犯罪了?”
林知律听了皱眉:“听上去就变态。”
“还不是因为旋转木马在儿童区,我一个人去坐太丢人。”杨清水戳了戳他的长颈鹿,“年纪一大进游乐场都没理由了,玩个木马就跟临老入花丛似的,要被人戳脊梁骨。”
“……你的意思是想让我陪你去?”
杨清水嫌弃:“两名成年男子坐木马,就不变态了?”
第10章
比起游乐区,马戏表演区显得冷清。
入口处放置写着“马戏嘉年华”的桁架,环形招牌的巨大狮子笑脸看上去扭曲,但装饰还是颇有节日气氛。游客也有进去的,但出来时表情大多失望,介绍节目如何精彩纷呈的海报被丢了一地。
杨清水捡起一张,“冰火大冲撞”——狮子跳火圈与大象喷水同场演出,“童话世界”——小矮人杂技和胖女巫滑稽剧,还有如“罐子里的女孩”等诡异的名字。
“光看名字就笑不出来。”不是动物表演就是特型人猎奇秀。
日场只有动物马戏,隔着栅栏,环形观众席稀稀落落坐了十几个人,从他们脸上只能看见厌恶和烦闷,小孩子则无法理解地疑惑——沙地上红毛狒狒有气无力将一 边的砖垛搬到另一边,大概为了表现灵长类动物的智慧?砖垛那头趴着的老虎他本该满场跑圈,不时对观众发威怒号,可他病恹恹的根本不愿动,即便驯兽师不时抽 鞭子,他也只走两步,随即屈前爪又趴下了。
主导表演的驯兽师同样不专业,两只动物无法完成指令时,只知道拿鞭子抽,别的一概不会。狒狒一边躲一边哀嚎,连表面的人道主义都不在意了,观众只觉得自己看的一场虐待而非马戏。
有人看不下去了,“有毛病吧你不是,演的啥玩意啊?”
“三十一张票就给我们看这些,你是驯兽师吗,有专业证吗?”
开始有人鼓噪:“喂,退票!”“退钱!”……
驯兽师置若罔闻,给两只野兽戴上锁链,将它们赶到地下通道,面向一片叫骂声,动了动膝盖当鞠躬,表演结束。
不屑二字被他表现得淋漓尽致,花钱入场的观众被惹火了,见他要走,最近的一人抄起矿泉水瓶扔去,砸中驯兽师后脑。
“退……”那观众正要叫嚷,驯兽师回头看他一眼,嘴角在笑,眼神却透着凶戾,他心里咯噔一下悻悻闭嘴。
杨清水已经习惯高桥市形形式式不能理喻的人,但心里总惦念那两只被折磨的生灵,走出马戏区时问林知律:“警方就不能做点什么?”
“只有动物伤人时我们能管。”林知律入行七年,他很清楚这个职业不能等同正义,“刚才已经打过电话给动物管理局,让他们派人过来。”
“没用的。”经过嘉年华小吃街,小丑依墙边扭气球。
这个活像麦当劳叔叔的小丑,不就是刚才鄙视他抢小孩气球那人吗,杨清水愣了愣。
小丑认出他,“你们是警察吧?”
林知律没有否认:“你刚才说的没用是什么意思?”
“动物管理局的人收了他们的钱,不会真的做事,之前几次被投诉多了,也只来做个样子,最后不了了之。”小丑绷紧气球线,直至将它扯断,“抽鞭子那杂种,不用表演训练照样打它们,好几次我看见他倒的垃圾里装满沾血的纱布。”
杨清水:“他图什么?”公开虐待动物的快感?
小丑看了他一眼,“他们不靠这个赚钱。马戏团就是一幌子,掩饰他们私下做的勾当。”
林知律:“是什么?”
“不知道。他们的地下通道不让别人进,有一次我溜进去,被那人给发现,挨了一顿揍。”小丑说起来仍心有余悸,“他说下次敢再偷看,就把我捏气球的手指全剁掉。”
嘉年华□□队伍一路走过,小孩子在花车间隙边笑边跑,欢乐的气氛如同盛大派对。人群中忽然爆发一阵惊叫,所有人都被惨叫声吓到,停下庆祝的动作。
循声音找到源头,围观人群自觉退后一步,给受害者一家腾出空地,妻子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小女孩看着倒在血泊中的爸爸不知所措。
议论声音沸沸扬扬,男子脚边已然碎掉的一个小花盆,花泥植物散了一地。
二人赶到事故中心,不禁对看一眼。伤者就是刚才砸驯兽师矿泉水瓶的男子。
“好险,走快两步的话,砸中的就是我们……”
杨清水凑到交谈的情侣中间,“不好意思,刚才说意外发生的时候,你们站在伤者的后面?”
男子将女友拉过来,警惕道:“你谁啊?”
杨清水下颌微抬,示意同伴。林知律面露无奈,向他们展示了警察证件。
“不用紧张,就是跟你们了解情况,你们看见他在哪被砸中的?”
“喏,就是那里。”男子指向旁边排楼,一整排的铁丝网花架,上面的确不少盆栽,“不过说起来有点奇怪,要砸应该先砸中贴墙走的人,我们一行在外围,离那个花架有点远。”
女友:“可能是风吹吧?”
“总之飞来横祸。”
他们打听消息时,救护车已经赶来将人抬上担架,毕竟只是意外,人群逐渐散去继续玩乐,只留下地上一滩血迹。告别了情侣,两人没有交谈,默契地一齐前往排楼。
嘉年华正举行,用作游乐场员工宿舍的三层建筑此时空荡荡,一路上楼也听不见人声。人员流动性强,又有固定的工作时间,员工宿舍偷窃案常有,贼人不容易找到。宿舍为了省钱,铁门装的全是一字型锁孔,专业的三五下就能打开。
左边数去第四间就是花盆跌下的位置,两人走过去。门开着,地砖的反光看得见鞋印,窗户没关,不远处地面便是血迹所在。
“这个位置,花盆若不是抛物线下去,根本砸不中那人。”杨清水说。
林知律指了指窗框,外侧边沿有个不细心看难以察觉的泥印,隐约看得见手指的指纹。
杨清水:“是个狠人。”矿泉水瓶换花盆,十倍奉还。
这时,林知律神色平静看他一眼,食指贴上双唇,示意别做声。
第11章
小开间一眼望尽,能藏人的不过衣柜床铺,浴室水声滴滴答答,静谧的环境将室外欢庆喧嚣衬得遥远。林知律不动声色,背向窗户坐在床边,仿佛自言自语般问道:“砸了人为什么不马上走?”
杨清水强作镇定,感觉自己身处警匪大片的现场,想着该做点什么,缓步迈向马桶间,拨开塑料挡门,里面空空如也。
“看着人像狗一样挨打喘气,你兴奋了,舍不得走,甚至想要在这地儿看着他的血来一发。”一堆衣服耷拉在床边,顶上的皮带是奢侈品牌,与底下二十块一件的廉价衣料格格不入,“在阴暗的角落听被动物□□,对你来说一样痛快吧,还真是个畜生。”
回应他的只有沉默。
电视机下的老式木柜到杨清水的大腿高,两扇大柜门门锁拆了,余下两个锁孔。孔洞黑漆漆,无法辨认哪一个只是光线不进去,哪一个锁孔下藏了一双眼睛。
右侧门洞隐约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
林知律起身,却走向左侧,枪不知何时已经擎手上,枪口堵上洞眼,“这门你是自己开还是我来开?”
寂静持续了一会儿,门轻轻响动,随后从里面被推开。木柜里,驯兽那人佝偻身子肢体歪扭,仰着脸对林知律嘻嘻笑。
“……”这玩意的变态程度,足够杨清水掉几根寒毛以示敬意。
林知律将人拽出来,膝压在地上,那人长裤半坠,脸贴地仍不改笑容,“打个飞机,也要坐牢吗?”
杨清水蹲地上:“像你这种人才,只干抹黑绊脚的事不是屈才了吗,回去查查,肯定不少光辉事迹。”
男子睥睨杨清水,他狭长的双眼眼白比常人更多,让人不寒而栗。
“刚为啥你不揍他一顿?这个可以揍。”等待接收警车过来无事可做,杨清水坐床上问道。
林知律:“……不知道。”他的暴躁人格时而出来时而不出,不由得他控制。
杨清水:“曾家的线索没找到,反而抓了个小变态。”
男子被压在地上,忽然野兽发狂般咬林知律的小腿,无论如何都不放松,抓住腿将人翻倒在地缠斗。林知律实战惯的,三两下化守为攻,闪身躲了侧拳,就给男子来了个肘击,男子节节败退只有挨打的份,却始终不肯放弃就擒。
一直退到墙边,杨清水闪避不及,被他抓住衣服甩向林知律,跟他来了个结结实实的迎面相撞。被接住以后,忽然听见身后轰然一声,转身,人已经跳下窗台。
游人惊呼四散。三层高的窗口跳下去,怎么也得受伤,男子站起来一瘸一瘸往音乐节区域逃跑,待两人追去,竟消失不见了。
门铃响起时,曾悦儿开门,见是在警局碰过面的两个警察,神情并不惊讶。
苗颐和江创新表明来意,对当天笔录内容有细节处需进一步了解,所以上门征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