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特绷紧下颚,嘴唇紧抿,汹涌的情绪被强行抑制进心里。
他逼迫自己的目光从尸体上移开,之后,敛去眼中的波澜看向坐在创世神神像面前的人。
他看起来年岁不大,面貌俊美,有着一双极为漂亮特殊的金色眼眸,此时正微微半敛着,右手随意地搭在椅背上,姿态闲适且放松,周身的气度却让人无法忽视。
自从进入教堂起,再到莱特与布鲁诺·格林发生争持时,他都是如此,面上的表情不变,从容自若,但一句话也没有说过。
盖拿教堂的主教和牧师们却都神态极为恭敬的站在他后方的位置上,而两侧则站着全身都包裹着黑袍、夹带着肃杀凛冽的气势,外表高大魁梧的男人。
莱特不由得攥紧手掌,猜不出眼前的形势到底是否对他有利……
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布鲁诺·格林都已经猜出了这位少年的身份——教皇,赛加洛特·渥兹华斯·奥格斯格。
从少年时起便被上任教皇破格允许继位的人。
赛加洛特在位期间,他的心智和手段令所有的人包括权势巨大的红衣主教也都从此俯首,就算有反对之声,在刚刚掀起一点时便会立即被毫不留情的镇压下去。
他是被创世神眷顾的宠儿。
盖拿的主教见教皇一直没有丝毫的表示,便在身后面对莱特开口道:“莱特王子,您并不承认与自己的仆人相恋,是吗?”
莱特脸色难看道:“我的仆人已经以死证明,这难道还不够明显吗?”
“一切都是布鲁诺的诡计,是他构陷于我,目的就是为了登上王座。”
布鲁诺没有莱特的英俊,脸庞更显瘦削。
他面上的神情淡淡,目光不着痕迹地掠过教皇,直视主教:“仆人的死亡不一定是为了证明他和莱特之间毫无关联。”
“也有可能是畏罪自杀,掩盖他们两人违背世俗常理的事实。”
布鲁诺说完后又看向莱特,嘴角缓慢勾起:“我记得这个下贱的仆人曾经一直跟在大哥的身边,姿态亲密。”
“不像是仆人倒像是……但直到传出你喜欢男人的消息后他便消失不见踪影,难道是被大哥藏了起来?”
布鲁诺神情漠然地扫了眼地上的尸体,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将人给找到的,现在却死了。
莱特回以冷笑:“我不可能让一个仆人永远地跟在主人的身边。”
“他做错了事情自然便予以惩罚,被我发配到其他的地方,怎么,你的宽宏大量已经仁慈到允许低等的仆人对自己做出无礼的举动吗?”
布鲁诺不禁沉下脸。
他确定在方才成为尸体的男人与莱特是一对亲密的恋人。
即便不是恋人,莱特整日里与贱民厮混,举止并不检点。
就凭借这个,莱特也不可能与他相争。
布鲁诺算计莱特,一旦消息传出后,莱特便再也没有机会登上王座。
但不知为何,事情的走向却并没有按照他的想法实现。
不知道是从哪里出现了差错,以至于传闻一直都只是传闻,而没有变成现实。
布鲁诺针对莱特的刺杀计划也被扰乱。
莱特只是损失了几名骑士,本身却安然无恙。
在这之后。
布鲁诺明显的感觉到莱特开始不动声色的对付起他来,直到在教堂里相互对峙,最关键的“证据”死亡……
主教不免看向布鲁诺,目光闪了闪。
他道:“我们之前已经调查过莱特王子,多方证明,莱特王子虽然与仆人关系甚密,但确实是一位有正常需求的男性……而不是违背常理之人。”
“布鲁诺王子,您带来的这个仆人已死,单单凭借您口中所指的证据并不充足,是以……”
盖拿主教的心中也不由得发苦。
他之前早已被布鲁诺·格林收买,需要在关键的时候站在他这一边。
但没有想到的是,教皇竟然游历来盖拿,并且很明显的对两位王子争夺王座的事情产生了不小的兴趣。
更加没有想到的是,莱特王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及时赶到教堂,双方在争夺对峙的过程中,这个仆人用抢来的武器在众人反应不及时自杀身亡。
现在两方都没有确凿的证据,他也不好在教皇的面前随意偏袒。
布鲁诺听闻此话,胸口不断地起伏,目光闪烁不定。
他不甘心就这样结束……
赛加洛特恰巧在此时略微动了动身体。
他睁开眼睛,金色的双眸漫不经心地扫过布鲁诺,并没有停顿多久,却让布鲁诺的心中一禀,心脏不由得加快跳动起来,竟然下意识地想要低垂脑袋。
他仿佛被教皇看穿了一切。
明明……只是个年龄比他小了不少的年轻人……
主教更是在赛加洛特变换姿势时绷了绷身体,开口道:“既然莱特王子是无辜的,那么由他继承王位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以,三日后教堂将会为莱特王子举行加冕仪式……”
主教向前躬身,在赛加洛特的耳边轻声道:“冕下,您是否愿意……”
赛加洛特:“我明日便离开盖拿。”
主教恭敬道:“是,冕下。”
布鲁诺不由得在下方攥紧手掌。
教皇来得不合时宜,离开更加让他愤怒……教皇的到来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帮助了莱特。
即便赛加洛特明面上没有插手盖拿王室的一切事宜。
但只要他作为教皇待在这里,主教就不可能有任何偏袒他的行为,不然……
布鲁诺最后极为不甘的带着人返回领地。
盖拿教堂里。
赛加洛特独自一人站在房间的窗前,手指间转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鸟哨,眉眼沉静,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不多时,敲门声响起。
“进来。”
黑袍人推门而入,恭敬道:“冕下,一切都已经准备完毕,明日一早便可以启程离开,您想去……”
赛加洛特:“去加达、不,如今应该叫做德西尼亚领地。”
他说着,金色的眼眸里不禁弥漫起一丝笑意,好像想起什么人或者什么有趣的事情。
黑袍人显然疑惑:“可是,冕下您不是刚从……”那里离开吗?
怎么现在又要去……
赛加洛特转身,表情淡淡道:“我去过德西尼亚领地吗?”
黑袍人不由得心中一肃,立即低下头道:“不,您当然没有,冕下,您的决定毋需置疑。”
赛加洛特:“下去吧。”
“是,冕下。”
黑袍人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下。
赛加洛特将鸟哨举至眼前,微不可闻道:“……再回去看看你,小玫瑰,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三日后,盖拿由莱特王子继承王位,消息一并传回德西尼亚领地。
夏佐伊很快地便有所听闻。
与此同时。
一份来自圣艾罗帝国圣教堂的文书被交递到夏佐伊的手上。
文书上面写的是——教廷希望将创世神的教堂和神殿重新建立在威萨斯内。
说是希望,其实是不能够拒绝的要求。
毕竟教廷势大,只要他们开口,任何一处国家包括领地都不可能直接推辞。
夏佐伊不免想到卡艾斯里的教堂和神殿被损毁的日期……他再想一想圣教堂的文书被传递过来的时间……
夏佐伊喃喃道:“尤狄特,他从最初起就猜到会是我赢……吗?”
这份文书应该是自他离开卡艾斯后便开始着手准备的,文书被送来的时间与圣艾罗帝国出发到达领地的距离时间根本就相差无几……
第47章
既然要在威萨斯内重新建立教堂和神殿, 那么,圣艾罗帝国里的圣教堂便自然会派遣神职人员前来德西尼亚领地内处理相关的事宜。
教皇之下负责掌管神职人员或者各项事务的分别是红衣主教、总主教、大主教三个级别,其中红衣主教与总主教坐镇帝国, 协助教皇管理教廷, 大主教则负责解决其余小国内教堂和神殿的发生的问题。
至于其下的主教、主教代理等则是被分配到小国乃至领地内的教堂神殿里担任管理者。
按理说, 教廷要在夏佐伊的领地内重新建设教堂,所派来的人员应当是主教级别,就算再高一些也只能到大主教的份上。
夏佐伊是如此认为, 但当他在城堡里见到了教廷派来的人后, 面上的神情便不由自主的呆愣住了:“赛……”
眼前的人就是他在卡艾斯里见到的, 现任教皇——赛加洛特。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
难道自从公爵动乱以后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领地内吗?
夏佐伊自然不知晓赛加洛特在烧毁卡艾斯里的教堂和神殿后便继续游历, 已经前往至邻国, 又绕行至盖拿,恰巧遇到盖拿的王室动乱,竟然也有教廷参与其中。
赛加洛特顺势留下来调查,意外发现夏佐伊派来的势力也潜伏在此,并且几次帮助大王子的长子莱特·格林。
这位长子确实就像是如布鲁诺·格林所言, 是一个只爱男子违背教廷条例之人, 不遵循世俗与常理,并且与从小一起长大的随身仆人相恋相爱, 确认关系。
布鲁诺·格林的确没有胡说。
按照教廷的规定来说,莱特因为这种污点而失去继承王位的资格是无比合理正常的事情。
但赛加洛特并没有将他命金甲骑士查到的证据和消息交给盖拿的执行主教, 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 看这两位王子之间的争斗最后到底谁会赢得王座。
其中, 这里面最关键的“证据”就是与莱特相恋的那名仆人, 他初时被莱特送走藏了起来, 后来被布鲁诺千方百计地找到并且直接带进教堂内, 莱特及时赶到,在双方混乱的争执中,那名仆人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自杀身亡。
布鲁诺·格林失去指证莱特的有力证据,接下来的一切便是顺其自然,有莱特继承王位。
从始至终,赛加洛特都对莱特到底是爱男人还是女人都不甚在意。
夏佐伊按照教廷下发文件里确定的日期在城堡进行接见神职人员,然而到来的人却只有赛加洛特和保护他的黑袍人。
最初的惊讶过后,夏佐伊便神情淡定的将人引进城堡,现在他们共同坐在书房里,斐南迪和瓦尔克立在左右的位置。
见小领主并不开口说话,来自教廷的人也沉默的坐在对面,只是双眸含笑,嘴角微勾的模样。
瓦尔克不由得打量起赛加洛特,他看起来约莫十六、七岁的年龄,模样俊美,从发丝到衣摆几乎无一处不透着精致,可气势上却不输身后站立的五个高大魁梧的黑袍人,甚至更甚,明显就是长期居于上位的人。
这样的人绝对不像是主教或者主教代理。
瓦尔克的心中不禁有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
尤其是他那双鎏金色的双眸……曾经被誉为“创世神赐予的殊荣”。
这双眼睛在圣教堂是独一无二、也是极为稀有的颜色。
瓦尔克感觉身旁有人在看他,转头便与斐南迪对视上,对方的眼里也有同样的疑问。
夏佐伊在这时开口:“您来这里是为了亲自主持教堂和神殿的建造仪式吗?”
赛加洛特:“我不会为了如此之小的事情亲自到来。”
我只不过是来看看一支正在成长的小玫瑰。
“那您是因为……有什么需要我帮您的吗?”夏佐伊道。
“不,没有。”
“…………”
他觉得这话没法谈下去了,为什么现任教皇只盯着他在看?
难道他的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不可能……如果有的话,尤狄特肯定会帮他擦干净。
难不成……不会是看他长得可可爱爱吧?
赛加洛特瞧着这支小玫瑰面上不断变换的神色,心中愉悦,他道:“我来,是为了你。”
“为了我?”
夏佐伊的表情明显疑惑。
赛加洛特:“内忧已经解决,外患却依旧存在,教廷是巩固王权最直接也是最好用的手段,得到教廷认可的国家……”
他注视着夏佐伊慢慢道:“乃至领地,等同于在其他人的眼里也被承认,暂且能够让一些肆意增长的野心收敛起来。”
夏佐伊:“我从未怕过这些。”
不然,他早就在加达亚特成为德西尼亚领地之时便向教廷神情重新建立教堂和神殿了。
赛加洛特眼露赞许:“你确实是最聪明的,我当然明白你并不害怕这些,但不怕并不代表不会觉得麻烦。”
“要知道,有时候就算是一丁点的麻烦也会使人头疼厌恶。”
夏佐伊点头,这点确实没错。
但他却更加不想要领地内有教廷的神职人员横插一脚,日后妨碍到他做事情……他宁愿可以忍受这一点障碍,谁敢来打他领地的主意,就不要怪他十倍百倍的奉还回去。
赛加洛特不难猜出他的想法。
应该说,自从当日在卡艾斯的教堂里初次见到他笑着说出那些话时,赛加洛特便看出来这个孩子对创世神并没有多少的尊崇与敬畏之情。
他看向创世神雕像的眼神就只是在看一座普普通通的雕像,里面只有新奇和一点点的兴趣。
赛加洛特看向夏佐伊道:“所以,我并没有带来任何一名主教。”
“你可以任用自己的人,只要是建在威萨斯内的教堂和神殿,从此以后不会擅自插手德西尼亚领地内的各项事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