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百姓的质问声音里,许州牧青筋毕绽,咬牙切齿地指着护城军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这些造反的贱民抓起来?本官为旱灾和时疫鞠躬尽瘁,岂容这些小人污蔑!”
??一队护城军皆是犹豫地看向叶凡星,没有立刻动作。他们当中亦有家人受到了时疫医馆的救治,虽然不得不听命于许州牧,但心里并不甘愿。在许州牧的厉声催促下,终于有一个人走向人群。
??“看来孤的确是管不到许大人了,不过护城军,没有令牌调令,也得听命于大人吗?”叶凡星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
??即便是边疆,这里的夏意也已经浓郁,夏风吹过少年太子玉冠下的束发,他神情并不凶恶,眉眼甚至带着一点冷淡的笑意,丹唇墨目清湛。周围百姓都是逐渐止住了声音,神情信服又热忱。
??见这情况,即使还有疑虑,御使也看得出来这位许州牧是得罪死了太子殿下,想到之前京中的传言,更是退远了一些,不咸不淡地说:“之前是臣不察,冒犯殿下了。殿下想做什么,臣都一力支持。”
??“御使大人!”许州牧震惊不已,原本就因为愤怒发红的脸色一时更是青白交加,“皇上派您来监督赈灾,您一定要秉公处理啊!”他又看向叶凡星,死死盯着那块令牌,“这是,殿下是从何处得到的?”
??“你管孤如何得到,”叶凡星神情自若,“调令护城军的令牌现不在你手中,你的命令也管不到他们,那就可以和许大人算一笔账了。”
??“什么账?”许州牧已经隐约察觉到不对,又强挤出笑容,半是讨好半是暗示地说道,“殿下这一次被陛下派出来,明为赈灾实为调出京城,心中苦闷也是难免。许家正要为殿下接风洗尘,洗去这段时日的种种不顺啊,也不知殿下愿不愿赴宴?”
??这话出来,意味已经很明显,即使远在边疆,许州牧也已经知道了太子位不久矣,拿出身后世家来拉拢太子。
??连明哲保身站得远远的御使都禁不住神色微妙起来,“许大人,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什么调出京城?殿下是来赈灾帮忙的。”他把帮忙两个字加重了声音。
??但被夺了护城军令牌的许州牧已经急得听不出话中的暗示,不住地对太子弯腰微笑,“殿下,您意下如何?这令牌…殿下与下官开个玩笑罢了。”
??夏海辞看着这个糟老头子不停献媚,一阵反胃,差点忍不住又要暗中动手,让他消停点。叶凡星回头看他一眼,清透眉宇间带了少许笑,他心情转瞬变好。
??“赴宴?”叶凡星转回脸,似是沉思一般,重复了一下许州牧所说的话。
??“正是,”许州牧身后一个随从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他看叶凡星不再咄咄逼人,心中大定,“下官已派了人去许家传话,一定要给殿下把接风宴办得风风光光的!”
??周围的百姓见两人已经谈到接风宴的事,都是惊疑不定,茫然地看着,连先前为太子不平的书生神情也有些惴惴不安,不敢贸然出声。御使不由皱眉,心中天平隐隐倾斜。
??就在这时,太子终于抬眸,看了一圈紧张的人群,最后看向许州牧。
??“服清白以逍遥兮,偏与乎玄英异色。”叶凡星说,沉静望着脸色难看下来的许州牧。
??“殿下所言极是!”原本开始惴惴的书生满面红光,厌恶地看向许州牧,“许成亭,不才同样耻与你同为读书人。”
??这不同流合污的慷慨陈辞将附近观望的人都引了过来,长久积压的民愤之下,很快就有人指着许州牧痛斥。被父亲抱在怀里的孩童拍着手咯咯大笑。
??“反了!反了!”许州牧对着那个孩童面色拧恶,深吸了口气,“臣出身许家,许家自……”
??“看看这个账本。”夏海辞说着,将怀中拿着的账本扔到他脸上。
??许成亭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伸手接住滑下来的账本,翻了几页,已经面色惨白隐含怒火,就要伸手撕掉,却不知道是太过紧张还是什么原因,手抖得厉害,不仅撕不掉,还让账本从他手里掉落了下去。
??御使察觉到不对,快步过去捡了起来,看了一眼,上面尽是许成亭和其属下贪污赈灾款的证据,怒声道:“你竟敢贪墨赈灾物资!皇恩浩荡竟被蛀虫腐蚀,此事我一定要如实禀告圣上!”
??人群中一片哗然,虽然早就知道官僚必然贪污了送来的白银粮食,但人们却想不到,他们竟将罪行记了下来,厚厚一本里不知是多少灾民的血泪。简直是猖狂至极,罄竹难书!
??被揭开一切后,许成亭反而冷静了下来,接着说道:“许家世代忠良,从先辈开始就为叶氏王朝赴汤蹈火,直到下官,也守在边城,守卫一方太平。殿下,我许家有先皇留下的丹书铁券,您无权处置!”
??“殿下有权,”御使冷笑一声,“我当大人消息如何灵通,原来也不过如此。”
??“什么意思?”许成亭眉头紧锁,“难道殿下真的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无视皇命,卸磨杀驴?”
??“殿下此次,”御使因忿怒面无表情,冷声道,“携尚方宝剑而来,有代天子行罚,先斩后奏之权!”
??人群中骤然爆发出巨大的声浪,许成亭呆在原地,半晌,面如死灰地坐了下来,满头的冷汗,也不去擦。
??匆匆赶回来的侍从看自家大人这副狼狈模样,大惊失色,“大人,是否有哪里不适?都是这些刁民放肆,罪不容诛!”
??“啧,”夏海辞笑眯眯道,“狗仗人势,人倒了,狗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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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年少白雪(9)
9、年少白雪(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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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州牧贪腐白银无数,旱灾导致无数百姓丧生,饿殍遍野,民心溃散。太子殿下心怀苍生,雷霆手段先斩后奏,将许成亭斩于剑下,告慰百姓。血染长街,贪官一一下马,押在菜市口示众。
??世家震动,京中折子如同雪花一般被递过去,俱是弹劾。这一日,暮夏一场大雨扑向了叶氏王朝的万里疆域,蝉鸣渐晚,雨水溅透行人衣衫。
??久旱逢甘霖,百姓在路边举盆相接,欢欣鼓舞。叶凡星站在窗边,面前铺着宣纸,写下一行笔锋飒飒字迹。【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窗外雨水溅落进来,噼里啪啦清脆空灵。
??有人轻扣门扉,收伞走进来,鹤发苍颜一个紫袍老人,足履湿透,目中悲悯,说道:“太子殿下,贫僧奉陛下之命,送您离开。”
??叶凡星将手中毛笔放下,竹简在窗沿一敲,轻清一声脆响,满手油墨香混着木槿花香,“国师,你来了。”
??“先前早就和殿下说过,”老人叹息,“天命不可违。殿下天资奇绝,若是在梓宫安稳,怎会沦落至此。而今不得不送殿下避世,陛下实在一片苦心。”
??“孤幼年时,你对孤说,天命注定早慧必伤。但孤当了太子,有了…”叶凡星顿了一下才继续说,“有了心悦之人。来前你对孤说,旱灾是天罚,以一人之力抵挡无疑蚍蜉撼树。但如今众志成城也能改变天命。”
??“久旱大雨,国师来了,孤只有一个问题,还想一问。”
??“今日这场雨,也在国师意料之中吗?”
??紫袍老人衣衫湿了半面,鞋履浸透,显然是半途才买到了伞,遮挡了半路。老人半阖双目,半晌缓缓一笑:“事在人为,苍天亦有好生之德,难免会有变数。贫僧不是神仙,猜不透神仙的玄机。”
??话中意味深长,国师满面微笑,看着叶凡星,“殿下气运不凡,也许确实是贫僧错看了。不过眼下,趁着雨势不大,殿下还是早些启程吧。旱灾之急已经缓解,剩下的事,御使大人游刃有余。”
??叶凡星将竹简藏在袖中,一只手将剑别回腰间,顺手拿起窗边被大雨打湿的酒壶,眉清目湛沉声道,“走罢。”
??外面,马车已经在雨中等候,见叶凡星和国师出来,两边侍卫弯腰行礼。扶沿踩上马车,叶凡星最后看了一眼大雨滂沱中雾蒙蒙的天幕,进了车中,放下了帘子。他端坐车中,手指轻轻敲击着竹简,里面裹着先前挂在剑柄上的剑穗。
??城中茶馆,一个娃娃脸年轻人正和茶小二戏谑道:“店中不曾写明不可带酒,为何不可喝酒?”
??茶小二为难地推阻:“大人,我们这是小本生意,您就莫要为难了。您这酒香气醇烈,掺进满屋茶雾里,叫客人们都侧目了,实在是没有办法。”
??夏海辞笑眯眯地还要强词夺理,突然停住话头,若有所觉看向天幕,自语一般轻声道,“三十六陂飞细雨……明朝颜色难如故。”
??“大人……”茶小二还在劝说,却突然看着眼前这嬉笑不羁的年轻人倏地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冲进泼天的大雨之中。茶小二惊异不已,不知道这人是怎么了。
??雨愈下愈大,街上一个人也无,只有两道的铺子里坐着些许躲雨的行人。直直泼下来的厚重雨水将夏海辞浇得湿透,他匆匆牵了马翻身上去,心神不宁地在纵马冲往驿站。
??连绵接天的雨幕遮蔽着人的视线,夏海辞收紧缰绳停马,雨水顺着脸颊下颌流进衣衫,他目光扫过,昨日共饮酒看书的阁中,已经人去楼空。
??他呆立片刻,催马转头往城外跑去。雨势太大,良马也跑不动路,任由缰绳牵扯仍要往屋檐下跑。夏海辞跳下马背,接了马背上落下的剑,紧紧皱眉没有太久犹豫,就微微阖眸,灵光在额头掠过,转瞬之间到了城外。
??天上骤然响起惊雷之声,叶凡星忽然掀开车帘,雷光照得他神似冰雪,他隔着竹简紧紧捏着剑穗。车中旁边,国师闭目养神,缓缓开口:“殿下,雨大了,别让湿气进了马车。”
??叶凡星不言不语,目光沉沉向外看去,马蹄急,骤雨拂面。雨点与长天连成一线,如同一幅朦胧画卷,在这雾雨蒙蒙的天下,雷声不断,一个人出现在马车后面不远处,轮廓逐渐清晰,步如生云,遥遥地追赶。
??天空沉沉炸开雷光,照得雨幕大亮,隔着远远距离,也能看到彼此雨中眉目。
??国师睁开眼,“放下帘子吧,殿下。前面的路,还远着,小心着了风寒。”
??“这一路好景色,”太子手指握在窗沿,骨节如同玉石分明,“风寒也没什么。”
??“风寒是一阵头热脑昏,热退后便病愈了。殿下,世上许多事也都如风寒一般,只是一时热烈,转瞬就会退热。病去如抽丝,初时不适,”国师说,“但病总会好的。”
??叶凡星闻言,笑了一声,在天幕下的雷霆里面如照雪,“不过头热反复,难免缠绵。”说着,不等国师反应过来,他突然翻窗跳出了马车,急风暴雨之中雪白衣衫猎猎作响。
??一只手拉住他,两人滚落在荒草路边,被雨珠打得睁不开眼,但是笑声气从胸膛里涌上喉头,在冷冷的寒风里扑出两团热气来。
??“殿下,叶凡星,”夏海辞按着叶凡星衣袖,在雨里坐起身,天色已经昏昏沉沉,只有闷雷的微光,在模糊的光线里他们看不清彼此,但温热的呼吸透过冰凉的雨水扑在脸上,
??“叶凡星,我真不该来的。”
??“那你来做什么?”叶凡星缓了口气,抬头在黑暗里摸索,亲了亲他下颌。
??“我刚刚就想到,他做得对,我不该来的,你该走了,躲开人间去,”夏海辞低首亲在叶凡星眉心,雨水把两人打得冰凉,只有嘴唇心口还有一丝热气儿,他模糊地说,“我想,我真怕我害死了你。”
??“那你来做什么?”叶凡星重复问了一遍,睁不开眼睛,只感觉亲吻落在脸上,像画师在来回地描线。
??“看到你一笑,我已经来了,”夏海辞心如擂鼓,在雨声里遮掩下来,“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了。”
??少年太子眉眼俱笑,冰雪破冰一般骤见春山,黑暗里依稀说了一句,“好。”
??快马将马车逐渐带远,国师闭上眼睛,喟叹了一声,拿出佛珠默念。
??*
??夜里,两人找了城外一处破败废弃的驿站休息。夏海辞拢了火堆,驱散这具身体的湿冷寒意,叶凡星静静看着跳跃的篝火。外面屋檐落水,滴滴答答地响。
??“我成仙前的字是子晓,”夏海辞在地上一笔一笔划出两个字,“日升为晓,意思是希望我如日当空。”
??叶凡星看着他写完,才说,“子晓?”
??夏海辞微微耳热,凑到篝火前面掩饰脸色,差点被点着了头发,亡羊补牢垂死挣扎地道:“我,星君在云端喊我,我去看看。”
??叶凡星也不戳破他手忙脚乱的掩饰,将边上枯枝往火堆里拢了拢,侧首笑了笑。
??星君的话并不全是托词,夏海辞离开驿站,找了个地方脱出神魂飘了上去,在云端吹了一会儿,头脑清醒下来,刚好看到天命星君匆忙赶来。
??“你可看得到你身上现在有多少纠葛,多少因果尘缘,”天命星君看了他一眼就别开目光,唯恐多看自己也会沾染上,“光是干预太子之病就……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天大的娄子都敢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