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怀恩是个人才, 窦太后的两个子女,不论是小皇帝,还是丹阳长公主,都对他极为信任和亲近。
窦太后重病的时候,当时的丹阳长公主也到快了婚嫁的年纪了,她兄长也早已逝去,娘家再无杰出子弟,窦太后弥留之际依然不放心小公主,是窦怀恩再三保证愿意以命相护,窦太后才咽气。
于是,窦怀恩便跟随在了丹阳长公主身后,从一个权势滔天的“内相”,成了公主府的小小的管家。丹阳长公主嫁威武侯,窦怀恩也依然追随,有这样一个手上不知染了多?少血腥的太监作为陪嫁一起跟着?进威武侯府,当时尚且年轻的威武侯,据说压力十?分大,常与朋友饮酒,醉后委屈道,在旧内相面前,不敢与公主过于亲近。
后来,丹阳长公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微生陆离降生?了。
那时候的窦怀恩已经很老很?老了,垂垂老矣却依然对微生陆离的院子把控极严,微生陆离年幼之时的衣食住行通通都得过窦怀恩的手一遍,便是威武侯的老太君等人送的礼也不能例外。
也正因如此,微生陆离在公主府中也好,在威武侯府也好,都未曾遭受过后宅隐私的手段,这一切,窦怀恩都替他们母子二人尽数挡下了。
窦怀恩可以说是追随了窦氏四代人,从窦侯,到窦侯子女,到丹阳长公主,再到原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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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一个忠心耿耿,生?死追随恩人的人,是一个可以忍受身体的痛苦而依然奋力出人头地的人,是一个拥有出入将相的才能的人,是一个转眼之间可以舍弃滔天权势的人……
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他拥有某个方面极为伟大的灵魂。
然而这样一个人,最?后却被欧米伽算计,反噬了微生陆离,当真令人心绪难平,和微生陆离一样,和所有追随微生陆离的人一样。
窦怀恩已经很老很?老了,颤颤巍巍地要从地上爬起,同尘君伸手将他扶起,他颤抖着?摆手,坚持要自己站起来。
他嚅嗫着嘴,浑浊的眼中,有着?极为复杂的情?绪,看着?同尘君的面容,有些欣然,有些感叹,也有些悲痛。
“世子‘醒’了,老奴也放心了。”
同尘君问:“舅公因何也在此?”
当年窦侯出事前,窦怀恩的名字都写上了窦氏的族谱,就差“公证”,差窦侯战胜归来向外界宣告自己要多?一个义子了而已,那会儿窦怀恩是窦侯的第三个孩子,这是当时上京士族门阀圈内心照不明的事情?。
因而同尘君这一句舅公也是喊得的,毕竟窦太后从不避讳,一向?喊窦怀恩为“小弟”,丹阳长公主都是喊他“阿舅”的,便是皇帝,也亲近又给予他尊荣地喊一句“窦大伴”。
窦怀恩佝偻着背脊,抓着?同尘君的手,颇为激动,却依然缓缓回?道:“公主心忧世子醒后无人可用,老奴自请前来伺候世子。”
一句话,道尽了他的为人。
比起微生?拾柒和马超峰等人称呼微生?陆离为“公子”,以表明亲近和对其贵族身份的恭敬,窦怀恩则是一向?称呼微生?陆离为“世子”,以表示绝对的恭敬。
这一声“世子”,是他刻意在人前人后再三强调微生陆离的威武侯正统继承人的身份,是他在敲打威武侯中其他不安分的宵小之辈,同时,也是他凭着他自己曾有的辉煌地位,刻意贬低自己,只为了给微生陆离抬地位和抬身价。
不过窦怀恩的一片苦心最?后都付诸东流了,微生陆离早逝,威武侯的爵位,如果?丹阳长公主没生下一个,最?大可能是要便宜威武侯的兄弟或者侄辈了。同尘君叹了一声:“舅公本该安享晚年了,又何须如此?”
“人生自古谁无死,或早或晚罢了,”窦怀恩咳嗽了几声,浑浊的眼中,透露出非凡的智慧,“甚矣老奴衰矣,随世子赴黄泉,能让公主安心些,又有何不可呢?”
窦怀恩鹄形鸠面,即使对着同尘君笑?的时候,努力想要表现得慈祥,2020仍觉得他很?恐怖,活像是影视剧里阴暗的变态反派一样,它缩在潘凌远的怀里不肯出来,潘凌远却抱着它主动上前了。
2020:“……???”潘某人你这是不是不太对啊。
“窦总管,未曾想到黄泉路上,竟然还能见到您。”潘凌远倒不是那种看不起太监的腐儒,相反,他很?是欣赏窦怀恩早年的书法作品,甚至公开谈论窦怀恩的书法“如塞上风雪,辽阔凛冽。”
窦怀恩缓缓地看了过去,喑哑着?嗓子:“潘公子别来无恙,我已不是总管了,潘公子无需再如此。”
早在窦太后放权的那一年,他就卸下了大内总管的职位,如今不过是毫无官身的一介老太监罢了。
潘凌远不以为意地摸了摸兔子,道:“公主府中的总管,也是总管。”
窦怀恩似乎是笑了一下,没有说话,那看似浑浊的眼睛,缓缓转移到了剩下的两只鬼身上。
微生拾柒马上行礼:“拾柒见过总管大人!”
马超峰也抱刀拱手:“峰有幸,再见窦总管。”
窦怀恩看着?挺开心的,“好好好”连说了三个好,又有些疑惑地看到了脚边仅剩的一个干尸:“曾侍卫怎地还未醒来?”
“晚点就醒了。”同尘君平静地说,又道,“你们谁与舅公说一说现下的情?况?”
就在潘凌远等人要自发奋勇,毛遂自荐的时候,窦怀恩却摆了摆手,说:“这个不打紧,不打紧,老奴感觉到似乎有几只不长眼的耗子钻进了这不该来的地方,世子好生歇着?,待老奴去除了此害,再谈不迟。”
微生拾柒摸了摸鼻子:“可是总管大人,那耗子是公子自个儿放纵,玩着解闷的。”
潘凌远惊讶地看了过来:“未曾想到世子年少之时不爱斗蛐蛐斗鸡此类小玩意儿,竟在此时,又起了童心?”
2020闻言,哈哈大笑:“大佬,这好像是第二个说你童心未泯的,不过上一个是说你玩物丧志哈哈哈哈~”
同尘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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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比主墓室的“其乐融融”,主角小分队现在是全体瞳孔地震了。
就连一直努力在欧米伽面前,保持一副娇滴滴的温柔可爱小女孩模样的梅丽莎,都忍不住再次破功,“草”出了声音。
不过欧米伽也没空理她的人设崩塌不崩塌这种毫无意义的小事了,他瞪着眼,看着?前面那静静的,黑色的河面,整个人气得脖颈的青筋都暴起了,那恐怖的程度,就只差直接爆血管。
微生陆离,你耍我!
这是欧米伽的心声。
原本欧米伽就是打算要重新寻路,引导众人回到尸蟞河这个起点的,但是他发现自己先是被同尘君引导着来了一场刺|激惊险一路向下的滑滑梯之后,又千辛万苦爬楼梯,爬峭壁啥的才重新回到尸蟞河,他就觉得自己被耍了,因为这特么先下再上,完全就是做白工,他|妈|的。
这一次欧米伽倒没有觉得自己又一次上当受骗走错道了,同尘君甚至如此“好心”地让他在知道忘川河是正确道路而他自己做出了错误判断之后,引导他回?归了正确道路呢,但是欧米伽不是个好相处的,上当了就心中怒骂同尘君让自己上当,没上当就继续心中怒骂同尘君耍自己玩!
然而尽管内心和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卧槽”,欧米伽也不能表现出来,那不是一个领导人应该展现的情?绪。
看着?这些数以千万计的尸蟞装河水,梅丽莎就觉得它们假惺惺的,心里还有点发毛。
“欧米伽哥哥,接下来要怎么办呀~”只要能过关,能得到自己想要的,梅丽莎是不吝啬于展示自己的甜蜜或者美艳的。
欧米伽握紧了剑,说道:“你们都后退!”
陈若铃是第一个听话的,赶紧就往后撤,郭阳阳和梅丽莎也紧跟其后,她们往后挪开了之后,欧米伽就开?始放大招了,他手持仙剑,一跃而起,右手一记向下的横扫,河岸边上的泥土宛如在拍史诗级大片那样,爆破式地飞溅而起,泥墙足足有三丈高,乍一看,那是如同海啸一般的泥啸。
欧米伽追着?又加上了几次大力输出,河岸边的泥土就翻滚着?直接投入河中。
此一举,与把生?石灰直接丢进水中也并无不同了,忘川河里的尸蟞们开始翻滚了起来,它们的口器嘶鸣难听又恶心,令人头晕目眩。
欧米伽觉得自己彻彻底底被那个千年前就该死的人给激怒了,他已经不想再去思考这个陵墓的这些复杂的设定了,也不想去用脑子考虑让尸蟞不上岸的到底出了雄黄之外,还有别的什么东西了,他厌倦了,彻底的!
厌倦了一切的欧米伽,选择了大力出奇迹,既然不想去探究了,那河岸的土里到底有什么都不重要了,反正只要把土他|妈|的全给他盖进河里就完了,作用起到了就行,什么起的作用那不重要。
下定了决心的欧米伽大声喝道:“郭阳阳!打火机!”
郭阳阳闻声而动,抽出口袋里的打火机扔了过去。
欧米伽后背仿佛长了眼睛一样,都不用回头,抬手就接住了郭阳阳从后面丢给他的打火机,他接到打火机的瞬间就打着?了火,而后手腕一甩,那点燃的打火机,便直接被他丢进了尸蟞河。
这一次,尸蟞河不像是上一次吞噬火人强子林那么简单了,火光点燃了包裹住了尸蟞的泥土,整条河呲溜一下,变成了火河。
听着尸蟞挣扎难听的嘶鸣,欧米伽的脸映在火光里,显得尤为冰冷。
早就应该这样做的,他冷酷地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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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男主有点意思。”小兔叽仿佛是个大佬一样,靠在潘凌远的怀里,吧唧着三瓣嘴如是说道。
同尘君依然冷漠,欧米伽眼看着?就要成功跨过尸蟞河了,他无动于衷。
这是因为同尘君早就发现了,每一个世界里的主角们,总有那么一两点可取之处的,至于这可取之处符不符合人类的道德价值体系那就另谈了。
另外,如果?一个世界存在两个气运之子,那么他们除了合并的时候实力会增强以外,他们之间,似乎也存在着“此消彼长”的特殊联系。正如现在,梅丽莎的光芒就完全被欧米伽给掩盖了,欧米伽显得越是强势越是有实力,梅丽莎的人设崩塌得就越厉害,显得也越无用。
前面好些个世界里,同尘君都像是一个养蛊人,杀死气运之子的,并不是同尘君,而是另一个气运之子。比如,杀死主角攻令狐光耀的,是主角受端木星雨,杀死男主角袁天霸的,是女主角钟小离……
气?运之子的命格,注定了是“触底反弹”,“绝地反杀”,那如果?让她“触底”的,让她陷入“绝地”的,是另一个气运之子呢?
到了那个时候,似乎就是比拼谁身上的气?运更强大的时候了。
而同尘君,只需要杀死剩下的一个。
窦怀恩佝偻着,缓缓走在主墓室中,将每一盏油灯都吹一口气,让幽幽的青色火光更加明亮,像是做惯了这些琐事与小事,他没有任何不耐,他的一举一动,都充满了深宫中套紧了枷锁的那种礼仪的韵味。
“世子如今也爱玩了起来,挺好的。”窦怀恩笑得一脸都是褶子,层层叠叠的,像龙脊梯田那样。
同尘君还没说话呢,潘凌远忽然就问窦怀恩:“窦总管,您生前……咳咳,在美玉出事后,可曾听说过太子殿下身边出现了僧人?”
这个问题潘凌远已经纠结了很?久了,他见同尘君不上心,本也不该再多?注意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觉得这和尚很?重要,但是潘凌远又想不透。
思来想去,以这位前大内总管消息的灵通程度,整个京都有任何一举一动,他都应该知道才对……
然而潘凌远注定要失望了。
只见窦怀恩眯着眼,很?是讲究地将之前被同尘君随意掀开?的棺材盖给盖上了,还擦了擦上面沾染的尘:“潘小公子说笑了,我也没有比在座的你们多活几日呢,你们不知道的人,我死前也未曾听说过。”
气?氛一时低迷,窦怀恩不紧不慢地拍掉手上的尘,又慢慢地说:“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太子殿下手腕见长,避过了我的耳目,不足为奇。”
说完,他就不再留意这件事了,眼神落到了那红木走廊上:“这后面,是按照世子生?前的院子建的吧,老奴这就去给世子洒扫一番,今夜也好就寝。”
说完,不是干尸却胜似干尸的窦怀恩,便佝偻着,缓缓往后面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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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怀恩这一走,潘凌远还好,微生拾柒和马超峰却都明显地松了一口气。
主墓室的空气都似乎流动得更加轻快了一些,同尘君好笑地看着?他们两:“这么怕?”
微生拾柒道:“听闻自丹阳长公主嫁进威武侯后,威武侯府训练暗卫的方法,与总管大人有着?起千丝万缕的关系。”
她没补充,尤其是那些渗人的惩罚手段。微生拾柒年幼就参加了训练,对那些惩罚是阴影留到了现在,据说这些都出自窦怀恩之手,纵使未曾亲眼见过窦怀恩是何许人,但那微妙的恐惧已经植入了心底里。
马超峰尴尬地拍了拍头,笑?着?和同尘君说:“公子你有所不知,我年幼之时,母亲便常以窦总管吓唬我,那会儿窦总管的名头,可吓止小儿夜啼呢。”
顿了顿,马超峰掩下了某些过往,直接跳到他长成后:“后来参军,军队里出了奸细,那次的监军据说是窦总管教出来的,那奸细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了,我那时尚是个十?三四的少年郎,被那奸细的惨状给吓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