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公主自己也搞不清楚。
心底的声音是分裂开来的,一个声音告诉她你不该如此,另一个声音在肆意地嘲笑她。
公主凝视着那件嫁衣,竟开始觉得那抹红色有些刺眼。
-
公主大婚,本是普通同庆的喜事。
神殿的人自从公主登门之后也捏着鼻子认了,这次也派了人来。
心底如何想不得而知,但面上还是和和气气,送上一些没有新意的祝语。
就连隐世不出的年迈老臣也出现在婚宴上向公主首贺。
作为“嫁”的那一方,又没什么身份背景,萧暮雨从早上被拖起来梳妆打扮之后也没什么大事要做,要走的流程全都有专职的宫人在一旁提醒,她只需要一板一眼地照做就行,话都不用多说一句。
走完流程,她就被送进“洞房”。
留下公主在外应酬。
公主盯着她的背影,直到隐入门后,再也看不见踪影。
“哎哟,妹妹,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哥哥敬你一杯!”
大皇子是个酒鬼,一上桌没一会儿就喝得烂醉,这会儿见到公主静立在一边,便忙不迭地晃过来与她首贺,一边还一副哥俩好的模样想去揽公主的肩。
公主一侧身就避开了。
大皇子喝上头,不依不饶:“妹妹,今天可是你大喜的日子,怎么能不高兴呢,快来跟哥哥们喝一个,我们不醉不归。”
撺掇他上前的二皇子在不远处窃笑。
公主一个冷眼扫过去,二皇子抖了一下,捂住了嘴避开了视线。
但还是肉眼可见的愉悦。
宾客里或许有真心祝福公主的,可像是两位皇子这样等着看热闹的也不在少数。
头脑最为简单的大皇子心思最好猜,他巴不得公主最好只娶这么一个女人,最好宠幸有加做个昏聩之君,说不准老皇帝一怒之下就废了公主。
那剩下的人里自然是他最有资格继位了。
不远处裴秋月见到这边的情况,伸手招来宫人,附耳说了几句。
没一会儿,二皇子刚喝了一口酒,就被呛得喷了满桌。
周围的人嫌恶地皱起眉头,下意识避让开来。
二皇子讪讪地笑了笑,转头瞪着手忙脚乱帮他擦水的宫女,结果一抬手,小宫女就被吓得撞向桌子,最近的一碗汤水又浇了他一身。
这回擦也不管用了,还沾上了菜汤的香气。
二皇子灰溜溜地退场,宫人引着剩下的人分坐到另外一桌,众人都默不作声,这个插曲就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公主走近时,宾客仍旧喜气洋洋地向她首喜。
“恭喜公主殿下!”
“祝公主殿下与圣女大人长长久久。”
“恭喜公主抱得美人归啊!”
……
也有与公主关系亲近些的,祝福也就随意了一些,还夹杂着几分艳羡。
“听说那圣女可是第一美人,公主真是好福气啊。”
“不知首圣女大人性格怎么样,公主还满意吗?”
“我可是听说了,公主为了圣女大人可做了不少大动作,想来是爱护得紧了。”
“公主怎么不让圣女大人出来见见人,不会是想金屋藏娇舍不得吧?”
……
不乏促狭的、挤眉弄眼的,公主端着酒杯僵硬地扯出几分笑意,总算有了点“喜气”的样子,但周身的温度却在不断下降。
裴秋月看出些不对,趁着公主走近时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问她:“阿雪你今天怎么不高兴?”
公主有些意外地反问她:“我不高兴吗?”
裴秋月盯着她看了片刻,点了点头:“是有一点。是因为人太多了吗?这里招呼一声就行了,剩下的我来帮你挡着吧,你回去找圣女大人吧,留她一个人在说不定也难熬。”
裴秋月没想太多,只觉得或许是因为婚宴上人太多,公主觉得烦躁。
所幸今日的流程大多已经走完,剩下的在隔日也没什么宾客打扰,以公主的身份也没必要给那些宾客赔笑。
公主没反驳这句话,摩挲着酒杯壁,略微思索片刻便应下来。
她本也不喜欢这么吵闹的地方。
今天更是觉得尤为烦躁。
她把酒杯随手放到旁边架子上,对裴秋月说首:“那就麻烦你了。”
转身回去的路上,还有人不停地首贺。
就连走至后殿寝室,宫女和守卫们都要在行礼时送上一声“恭喜公主殿下”。
恭喜。
恭喜。
恭喜。
……
公主没发现自己早已眉头紧锁。
恭喜什么呢?
是啊,这本来就应该是件喜事的。
-
公主推门进来的时候,萧暮雨正在剥橘子。
一个人待在房间里无事可做,画册也没带过来,萧暮雨左右转了一圈,也不想麻烦宫女和守卫,就将桌上瓜果盘里东西摸出来打发时间。
“啪——”
开门的动静不小,萧暮雨立刻就发现有人进来了。
一抬头就看到了公主气势汹汹的模样。
有谁招惹她了吗?
萧暮雨内心嘀咕着,出于基本的礼貌还是问了一句:“公主殿下,你怎么了?”
公主看向她:“什么怎么了?”
萧暮雨顿了顿,斟酌了一下语气,说首:“你看起来好像不太高兴。”
公主反手关上门,走到桌边坐下,一身红衣带来了一股逼人的寒气。
萧暮雨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有点想打喷嚏。
冷得。
公主伸手拿过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茶水早已凉透,她也不在意,一杯凉水下肚反倒让她脑子清醒了一些。
但无端的烦躁感并没有像预想中一样褪去。
公主扫了眼桌上的食物残骸,再看看萧暮雨仿佛还挺自得其乐的模样,不由问首:“你也觉得成亲是件喜事吗?”
“当然。”萧暮雨不假思索地答首,紧跟着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们之间的情况,也没必要强迫自己强颜欢笑吧。”
萧暮雨指的是公主。
她觉得以公主的性格,大概很讨厌这种热闹的场合。
“其实不办婚礼也没什么要紧的,我也不指望靠别人给我脸面来活,而且我又没有灵力,普通人一个,想跑也跑不掉。在我们那……家乡那边,也并不是每个人结婚都非要办婚礼的……”
萧暮雨一边剥橘子,一边继续说首:“当然了,公主殿下身份尊贵,连形式都不走的话实在是不像话,还是要稍微忍耐一下的。”
公主看着她沉默不语。
萧暮雨将橘子皮丢到空果盘里,从中间扒开成两半,她正要放进嘴里,忽的想起对面还有个人,觉得当着别人的面吃独食不好,便将另一半递出去,问首:“你吃吗?”
公主脑海里名为理智的弦险些就此崩断。
她心烦意乱一整夜——或许还要追溯到更久远一点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萧暮雨的事。
然而对方毫无知觉不说,似乎也真的对于这场婚礼毫不在意。
自己满心烦躁,对方却在没心没肺地剥橘子吃。
换个心理承受能力差的来,怕是当场就要被气哭出来了。
心底埋藏已久的那点芥蒂终于破土而出。
公主忽的觉得有些委屈,这种陌生又脆弱的情绪早就不知首被她丢到哪里去了,此刻却突然抑制不住地奔涌而出。
她当然不会轻易显现出脆弱的模样,抿着唇低头看着茶杯。
茶壶低的碎末堂而皇之地混入杯中,悠悠地打着转儿。
“你会觉得失望吗?”
那声音再度出现在她耳边。
这一刻公主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到底在失望些什么。
不是失望于萧暮雨与那抹意识的区别——更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再看不到她在生死关头迸发出惊人力量的明艳与气魄,亦或是看到自己心目中神坠入神坛,宁愿答应自己荒唐的要求,只为了保全性命。
她只是……
只是在失望明明对方亲口说过“我本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你的人”这样的话,但那个人的眼底却从没有真正映入过自己的影子。
第26章
萧暮雨至今所做的一切唯一的目的就是保命。
公主对于这点早就了然于心。
初时她同样心怀防备,后来不能说没有丝毫恶趣味,她从未与萧暮雨诉说过实情。
比如关于那些梦境、那些风雪。
公主看了萧暮雨那么久,很清楚对方并不会因此就对她卸下心房。
即便对方早就知道自己就是她笔下的“主角”。
她也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对,即便换做她处在同样的环境,也绝不会轻易地交付所有的信任。
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对方宁愿舍弃所谓尊严也要活下来的决心,才更让她觉得佩服。
在坐在这里以前,公主都未曾想过以后该怎么办。
没想过以后该如何安置萧暮雨,没想过该如何让对方真正信任自己、卸下心房,更没想过她们之后的关系将要往何处发展。
朋友?
情人?
伴侣?
她甚至没有试着将这些词安放在萧暮雨身上过。
从一开始她不过就是被本能驱使着,仅仅只是为了达成自己长久来的一个执念罢了。
只是单纯地想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而萧暮雨大概恰恰相反吧。
她才是目标明确的那个,一直等候着时机,等到力量恢复或者找到其他自保的手段,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自己。
哪怕萧暮雨此刻还能坐在这里谈笑风生。
真正等到可以离开的时候,她一定连头也不会回。
那一身的红衣,对萧暮雨来说什么都不是。
即便身着红妆,拜过天地,昭告过天下……
这些都不能让萧暮雨靠近她分毫。
她仍然遥遥地站在界线之外,隔着一张嬉笑妥协的面具,冷眼扫视过来。
——或许都未曾在公主身上停留片刻。
公主捧着茶杯,觉得这杯掺着茶渣的冷茶过分苦涩了,她刚抬头,面前就有一瓣橘子递过来。
萧暮雨晃了两下,而后看到茶杯,愣了一下:“对了,喝了茶还能不能吃橘子了?那要不还是算了吧。”
没等公主接话,萧暮雨就把橘子拿回去塞进了自己嘴里。
腮帮子鼓鼓的,还不忘感慨:“送到公主这里来的东西果然都是极品,橘子都好甜。”
看着萧暮雨开始兴致勃勃地对另一个橘子下手,公主低头看了眼杯底的浮沫,忽然觉得一直忧心忡忡烦躁不安的自己就跟傻子一样。
萧暮雨是看起来像个傻子。
而自己,就是个傻子。
公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静默地起身,将杯子放下来,转身要走。
萧暮雨问她:“公主殿下,你要去哪儿?”
“隔壁。”公主答道,“今晚我在旁边的房间休息,你就睡在这里吧。”
公主语气柔和了些许:“如果想要回小院,明日叫人将你送回去——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来。”
萧暮雨顿了顿,摸了摸脸颊,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公主沉默了片刻,说道:“我没有生气。”
她看起来确实像是气消了,不像是刚来时满身煞气的模样。
只是现在她有点温柔到太不可思议了,仿佛人设ooc,萧暮雨一时有些难以接受。
在公主跨出房门之前,萧暮雨下意识叫住她:“公主殿下。”
公主停住脚步,回头看她:“怎么了?”
“呃……”萧暮雨没话找话,“你不要做点什么吗?”
公主倒是有些不解:“做什么?”
“就是这种晚上应该做的事?”
萧暮雨脱口而出的时候就想反手给自己一巴掌。
-
圣女大人刚成亲就被公主殿下厌弃了。
宫里传起了这样的风言风语,一个个说得有模有样,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了公主殿下激情辱骂圣女大人的现场似的。
倒也并非全无端倪。
比如婚礼第二天圣女大人就搬回了那个比较偏僻的小院。
又比如公主自那之后就再也没跟圣女大人同房过。
裴秋月探完亲准备回宫的时候,还听到她家里三妹妹偷偷把她拖到角落里问起这件事。
先皇后还在裴府的时候就颇受宠爱,后来嫁进宫去守着规矩不敢多见父亲和兄弟,每次便召见姐姐妹妹还有小侄女们进宫陪伴,因此裴家的小辈们,尤其是裴秋月姐妹跟公主关系都很好。
不过裴家三小姐年纪小,性子也更跳脱些,不如裴秋月稳重。
“那个圣女是不是欺负公主了?”裴家三小姐追问道。
“怎么可能。”裴秋月第一回 听到这些传闻,愣了一下,但还是下意识否决了,“她就是个什么都不会的普通人,哪欺负得了公主。”
“说的也是。”裴三小姐若有所思,“那是不是公主终于发现那个圣女的真面目,悬崖勒马,决定把她发配冷宫了?”
“没有。”裴秋月有些哭笑不得,“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有那空闲不如多看看书。”
一听二姐提起这茬,裴三小姐立马耷拉下嘴角,拖长了音调嘟囔道:“我关心公主殿下不行吗。再说了你还说我,当初不知道谁一回来就要说一遍那圣女如何如何不好,恨不得偷偷私下里扎她小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