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着瞌睡的守卫起身行礼的时候冷汗直冒,生怕公主下一句就是把他拖出砍了,但公主只不轻不重地训斥了两句,便无视了他。
说到底这里并不是什么重要的地方,这里的守卫也如同被放逐冷宫一般,是件不讨人喜欢的苦差事。
萧暮雨跟在后面,倒是慢慢平静下来。
公主明显没有声张的意思,找到了人也没有立刻把萧暮雨带回去,而是真的带她去了所谓的观景台。
朝阳苑或许正是取的观赏朝阳的意思,就是个小园子大小,中间一座小楼,特意设置了观赏区,空旷的平台上桌椅茶具一应俱全,倒确实是为了观景所用。
公主挥手让当中的宫女退出去,自己亲自带着萧暮雨上了楼。
站到观景台上的时候,萧暮雨随意往下一瞥,就有些移不开目光。
远处有一大片湖,在终年积雪寒凉的地方也未结冰,水面波光粼粼,晨光洒落下来,便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柔光,乍一眼看过去,还能依稀看到七彩的虹影。
映衬着周边的雪景,以及零星的青松翠柏的碎影,有如仙境。
作为观景之处,这里确实无可挑剔。
萧暮雨前半生因为逃亡走过很多地方,但也没有一处的景象能比这里更壮观且漂亮,令人见之不能忘。
她一时看出了神,没注意到公主不知何时在凳子上坐下来。
公主没有看那已经见之寻常的景,只盯着萧暮雨的脸出神。
在此之前她尚且还对萧暮雨的身份有所怀疑——也许只是巧合,也许是有什么人窥探了她的想法,又或许是从头布下的局,她义无反顾地扎进去已是失了理智,却仍不愿放手。
但此时此刻,最后那点怀疑也没有了。
“听说昨晚有人去找过你。”公主终于开口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萧暮雨怔了怔,回过头看了公主一眼,没有回答。
公主淡淡道:“现在不够让你明白我的诚意吗。”
如果她真的想对萧暮雨做什么不好的事,早就找出千万般理由下手了,何必到了此刻还在费心为她遮掩。
公主虽还说不上日理万机,但也绝不是闲暇到愿意把时间花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
萧暮雨定了定神,这时候已经慢慢平静下来,她转回头看向湖面,也不知道是因何而笑。
“不敢。”萧暮雨叹了口气,仍是一副憋屈的脸色。
“我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跟他说明,你只需安心待在宫中。”公主说道,“你若还不安心,我带你在身边便是。”
这点时间已经足够她搞明白前一晚发生的异常之处。
她知道的远比萧暮雨更多。
“至于贵妃那里,或许只是无心之失,不小心说了你的事,但我殿中之事不会轻易落到她耳中,她再如何尊贵也绝越不过我去,你若有委屈只管来跟我说,我给你做主。”
这话几乎掏心掏肺,说到这份上,萧暮雨再不领情,似乎就有点不识好歹了。
于是她低头垂眉,轻声说了一句:“多谢公主殿下。”
没有反抗,没有辩驳。
就这么毫无理由地顺从了。
至于心里怎么想,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公主盯着她的脸,想要透过那张苍白的脸看清她的想法。
这换了芯子的圣女大人比之以前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是没那么任性妄为,但依然麻木戒备。
看起来更怂了一些——说好听点叫“识时务”,为了保命就可以低声下气地忍耐所有不适之处,同样也是为了保命也会不过脑子做出冲动之举。
比如这一次的夜半逃亡。
若是换裴秋月来说,她是绝对看不上这样的人的,哪怕知道换了个人之后也不会。
像她们这样的人,出生高贵,骨子里就天生带着一股不自知的傲慢。
那些软弱怯懦的寻常草芥轻易入不得她们的眼,更欣赏不来绝地逃亡的狼狈之姿。
裴秋月曾经一句无心的话说得不错,她们只会喜欢更为强大的人,才能也好、意志也罢,总要有一部分超越常人,才能被她们放进眼里。
所以裴秋月至今依然疑惑,为何公主对那草包圣女青睐有加。
通过此次逃跑事件,她的这一重疑问只会再度加深。
但公主却并未因此而对曾经执念深重的人感到失望。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
公主将视线再度投向萧暮雨,后者已经继续观赏起那远处的晨光与湖面,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已神游天外,只是唇角偶尔泛起笑意,证明她还没有紧绷过头。
太阳已经升至高处,穿透暧|昧的雾霭,落在那张精致的脸上,给人一种更为清晰明亮的错觉。
公主回想起在那阁楼之下,她刚刚发现萧暮雨身影的时候。
对方对着太阳升起地方向伸了个懒腰,翻身跃下围栏的姿态像是要飞出去的海燕,身姿舒展而放松,一点也不像是正处在逃亡中的人。
那一瞬间,公主甚至生出了一种对方“游刃有余”的错觉。
可惜转瞬,对方看到自己之后僵硬的脸色就打破了这种幻象。
变脸倒也挺快。
在看梦境里那场末世生存大片的时候,萧暮雨也是如此,时常陷入险境,把自己搞得惨兮兮的,为了活命也做过很多妥协,却并不显得狼狈。
或许是因为她整个人看起来太“佛”,从不主动追求什么,也不算计什么,看起来漫无目的,好像只要活着就已经满足了她所有的欲|望。
随遇而安、见招拆招似乎就是她的座右铭。
同行的友人时常吐槽她神经大条过头,但偏偏运气极佳,数次作死都还能化险为夷。
萧暮雨从来只是笑笑,并不反驳,算是默认了这样的说法。
但一直注视着她的公主知道并非如此。
若要说到为何——
公主的目光落到前方,看到对方的动作后陡然被拉回了思绪。
萧暮雨撩起衣摆坐到了地上,用手臂支撑着上半边身子,仍望着远处的景。
许是跑了一整夜,这时候放松下来终于感觉到疲惫,连站也站不住了。
公主目光微动,忽的明白过来:“你,在试探我?”
任何一个有脑子的正常人都知道,毫无根基的人想要靠自己两条腿偷跑出皇宫,压根就是天方夜谭。
一旦被发现论罪就是罪上加罪,下场更惨。
萧暮雨这么怕死的一个人,怎么可能突然做出这种自寻死路的事?
再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因为昨天夜里来的人,让萧暮雨觉察到了危险,所以她才跑。
那么一个感知这么敏锐的人,怎么会不知道偷跑的下场。
真想要避开这道风险,也该是向公主求救才是。
但萧暮雨偏偏就这么连夜跑了。
如果是以前的圣女,说不准还有那么几分微末的可能性。
可若是风里来雨里去日常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萧暮雨,绝不会因为害怕惊慌而失去理智。
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
公主的视线停驻在萧暮雨身上,冷冰冰的人也显出几分灼热的温度来。
萧暮雨觉得那视线有如实质,快要将她的脊背烧穿,她被盯得冷汗直冒,早就没力气的手一软,往后躺倒在地上。
沉闷的撞击让她脑袋嗡嗡作响。
不算太重,但也让她头晕眼花了片刻。
视野陡然间从冰天雪地里切出去,变成了公主那张冷淡却漂亮的脸。
“怎敢。”萧暮雨干笑了两声。
公主仍那么看着她,萧暮雨觉得自己笑得尴尬,索性闭上了眼,漆黑的视野很快被脑海里那张月下的脸所取代。
时隔几日,公主那时专注到只看得到自己一人的目光,还有那冰凉的指尖附上来的刹那,依然历历在目。
萧暮雨微不可查地轻叹一声,唇角笑意一闪而逝,快到公主都没有看清。
她是真的想跑。
跑得掉最好,若跑不掉……也无伤大雅。
实际上她心里早就清楚,公主若不杀她,必然会保下她。
可若真想杀她,也绝不会到此刻才动手。
非要说的话,不过就是她有恃无恐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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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萧暮雨是最擅长抓住时机的人。
是直觉天赋还是后天培养出的机敏已难以分辨,想在末世里活过两年可以靠运气,活过十年就不能仅仅只有运气。
更何况萧暮雨的运气从来都说不上太好。
只不过萧暮雨性格太过随和,光看表面都很难意识到她强烈的求生欲|望,于是一些惊险的赌|博|时刻便被统一归为了运气。
萧暮雨又是不爱出风头的人,过度低调的结果就是她一度被人怀疑真实异能是“好运”。
公主是看得久了,几乎一刻不离,才得以觉察到那个人隐藏的才能。
只要给她时间……不,应该说只要她还活着,直到真正死亡的前一刻,她都拥有着逆风翻盘的可能性和能力。
换个角度来说,这回萧暮雨临时逃跑也算是剑走偏锋。
若她只是跟自己求救,自己或许并不会真正放在心上。
毕竟一个是宠爱她的父皇,一个是坚定不移站在她这边的贵妃——也曾是她母亲生前关系最为密切的身边人。
而萧暮雨,公主甚至还对她存在怀疑。
公主并不觉得他们会枉顾自己的意愿,二话不说就偷偷对萧暮雨下毒手。
更何况萧暮雨现在到底还顶着神殿圣女的名头,杀了她只会给公主带来麻烦。
所以从理智上来说,公主并不认为萧暮雨会因为她父皇和贵妃而出事。
但人的行为并不仅仅只有理智来掌控,公主早就清楚了。
萧暮雨逃跑让她重新意识到了这一点,只要公主有心,老皇帝和贵妃那边就绝伤不到她了。
所以……
这真的只是她惊慌之下的无心之举吗?
公主并不相信萧暮雨的回答。
但她也没有特意去拆穿。
这一出闹了不小的阵仗,对于其他人而言只是平添麻烦,但公主却并不讨厌。
而且……还帮她确定了一件事。
公主移开了视线,与萧暮雨看向同一个方向。
这样的风景她也许久没有见过。
那场冗长的梦境之后,她渐渐也能体会到那些原以为平常的景象是多么难能可贵。
尤其是当这样大的意外闯进她的生命里,她才终于开始体会到“活着”的实感,鲜活的生命力在她眼底染上了色彩。
另一人的呼吸心跳声好似清晰可闻,公主浮躁而空茫已久的心在此刻一点点沉静下来。
就这么过下去似乎也不错。
-
回去的时候,裴秋月已经得到了消息。
小院早就被里里外外地清理干净,宫女换了一批,还特意安排了守卫,原本动工到一半的修整工作也被加速赶工,等公主领着萧暮雨回去,小院已经焕然一新。
“秋月那里有我库房的钥匙,你喜欢什么就自己去挑。”
公主不见怒气,反而能看得出来心情愉悦,对待逃跑的圣女态度也是出奇的温和,让其他急得团团转的人惊诧不已。
他们很快反应过来,公主不准备追究这件事了。
不仅不追究,甚至轻描淡写地盖了过去,就好像只是出门在院里赏了会儿花这样的小事。
于是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该闭上嘴了。
倒也仍有那心存惊疑的人,也只敢偷偷抬头打量着圣女的脸,心里感慨着美人的特权就是多。
公主安抚了几句,也只在离开的时候,将萧暮雨叫到面前。
她伸手撩了撩对方脸侧垂落的头发,姿态称得上亲昵,几声低语也只有眼前人听得清楚。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但只有一点——别想跑了。你就算跑到天边,我也能把你追回来。”
听着公主暗含威胁的话,萧暮雨干笑两声,仍是乖巧认错的模样:“不敢。”
公主捏了把她的脸颊,浅笑了一下,转身离去了。
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忙。
裴秋月又跟宫女和守卫温声吩咐几句,随后才匆忙跟萧暮雨告别,出门追上公主。
这回就连萧暮雨都能看得出她的态度敷衍,想来是对她已经十分不满了。
萧暮雨并不是很在意。
闹成这样还对她有好脸色,那得是圣人了。
——公主那种脑回路神奇的自然不在此列。
萧暮雨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发现被打通之后确实宽敞了许多,先前她都没有欣赏的闲心,眼下看来倒也有几分雅致。
她走向花园那侧的方向,在地上坐下来。
宫女正在收拾屋里零碎的小东西,想问圣女喜欢怎么摆放,一转头却被吓了一跳。
“圣女大人!”
“咚——”
萧暮雨手上一滑,手臂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往后倒在了地上。
好在门槛早被推平,连接着外侧木制的连廊,因地下阵法而丛生的野草零星地攀附到木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