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补位,占据射击点!”屈啸天大喝一声,剩下的士兵们便迅速补足空缺位,然后引箭拉弓朝着逼近的战舰射去。
敌军战船被点燃,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但是却并未阻住他们进攻的步伐。
终于,船靠岸了。
一个又一个士兵跨过火焰跳下战船,犹如一群地狱之中挣扎而出的修罗恶鬼,所过之处哀嚎遍野、血流成河。
看着自己浴血奋战的兄弟们,一个接着一个倒下,士兵们心中烧火,眼底爆红,愤恨与绝望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们击垮了。
“屈将军,我屠蒙站敬你是条豪杰,如今大商大势已去,民心不向,将军又何必再为那昏君卖命,若你归降于本王,待本王拿下这大商江山,定许你拜相封侯,万代千秋。”
“呸,你这逆臣贼子,何敢叫我归降,老夫只要一息尚存,便不会让你入了这浔城关。”
“冥顽不灵!”屠蒙战声音沉下来几分,“屈啸天,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老夫什么酒也不吃,老夫今日就要用尔等贼子之血,祭奠我手下万千将士亡魂。”屈啸天话落大喝一声,而后一剑斩下了面前一个副将的首级,“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将士们,冲啊!”
这一个举动,顿时激起了剩余将士们的热血,但与此同时,也彻底的激怒了对面不可一世的西南王。
“杀,一个不留!”冷肃的一声令下,犹如死神发出的讯音。
眨眼之间,双方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剩下的士兵纷纷杀红了眼,甚至连身上的头盔盔甲都丢卸在了地上。
两军厮杀,弱的怕遇上强的,强的怕遇上不要命的,抛却了生死的屈家军,可谓以一当十,锐不可当,可惜的是,对方兵力实在太多了,就像是沼泽地里沁出来的泥水,无穷无尽,最终的结果注定是要将他们吞噬殆尽。
屠蒙战看着这些誓死拥护大商的将士们,一个个在自己眼前倒下,阴鸷的眼底流露出嗜血的光芒。
他仿佛看见,权利的顶端在向他招手了。
杀伐与掠夺,蒙蔽了他的双眼,大概也堵塞了他的耳朵,屠蒙战没有听到,远处穿来的马蹄声。
不知是谁大呵一声“援军来了——”,让激烈焦灼的战局凝滞了一瞬。
满身鲜血的屈啸天与屈展翼也跟着愣了愣,然后他们侧耳细听了一下,果真,真的是马蹄声!
虽然那声响并不清晰,但是从连成一片的节奏听来,人数应当不少。
父子俩几乎是同时喊道:“将士们撑住,援军马上就来了——”
援军一到,他们还怕什么。
一时之间,商军士气大涨,而敌军则军心大乱。
“稳住,别慌,都给我杀!”一旁跟着屠蒙战冷眼观战的西南军左翼军统韩如烈,他见状喝了一声,然后举起武器,向着屈啸天而去。
“且看属下斩下这屈老头首级,为我王入驻浔城庆功。”
他打算取下商军将领的人头,以此将敌军的傲气碾进尘埃里,然后一网打尽。
这韩如烈身形高大健壮,气势逼人,且一身刀法使的出神入化,在西南军中是锐不可当的存在。
果然,他很快便一路杀到了屈啸天的面前。
若是从前的屈将军,兴许尚能与之抗衡,可是此时的屈啸天,身受重伤、体力告罄,压根就不是韩如烈对手。
十几招下来,他已无招架之力。
屈展翼和剩下的将士们看见他们最最钦佩的老将军被那人摁在地上摩擦,踩着脖子欺凌羞辱,简直气红了眼。
“狗贼,你放开他!”屈展翼额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恨不能即刻飞身过去将韩如烈碎尸万段,奈何身边围着重重敌军,心绪大动之下,招式间甚至露出许多破绽,转眼便染了漫身的刀枪剑戟之伤。
韩如烈一手以刀杵地,神情懒散而倨傲,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对方愈痛苦,他心中便愈发升腾起一种无与伦比的快.感来。
觉得玩的差不多了,他手腕翻转,举起长刀,打算斩下屈啸天的头颅。
“父亲——”眼看着屈啸天就要身首分离,屈展翼目眦欲裂的嘶吼道。
下一秒,鲜血模糊了他的视线。
打击太大,屈展翼连退数步,几乎无法站稳,若非被身边的心腹护住,只怕已是被敌军逮住机会杀的千疮百孔了。
直到……
“屈副将,屈将军他没事!”直到朦胧中,屈展翼听见有人在他耳边激动道。
像是陷入绝望的人,突然得到了一丝希望的光,屈展翼被这句话从虚妄之中拉扯出来。
火光之中,他看见韩如烈捂着自己喷血的肩膀,口中发出凄厉惨叫声。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补一下昨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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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而不远处,玄衣银甲的青年,骑在高大健美、毛色雪白的追风汗血马上,踏着一地月光与火光,闯入了这场战局之中。
“是温将军!”
兴奋地一声高呼,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温诀的身上。
温诀恍若未觉,纵马直指韩如烈而去,靠近时,烈马一个高高抬腿,不偏不倚踩在韩如烈的脑袋上,将痛到几乎失智的韩如烈的脑袋,踩进了战场的血泥中,然后踩过他的身体,向前,弯身,拔出了插进泥地之中的泣血宝剑。
“转移屈将军与所有伤病,即刻疏散队形。”温诀扬声命令道。
屈家军不愧训练有素,闻言立马照做,不出片刻,三万铁骑破风而来,沿着他们刚刚让出的道路直冲敌方阵营。
喊杀之声一时震得天都在响。
前一刻还走投无路、随时准备血洒丧当场的屈家军,一转眼便绝处逢生、扬眉吐气,与之相反的,西南军则如临大敌,被杀了个措手不及、方寸大乱。
是谓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本来这场战斗都开始收尾了,杀掉这些残军,他们便能越过这浔江天障,占据浔城,再一路挥师北上,谁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执掌生死的修罗鬼刹,却被铡刀悬到了自己的头顶。
那种心情可想而知。
因为乘船渡江的缘故,此次前来的全是步兵与水军,对上极具机动性与冲击力的铁骑营精锐骑兵,转眼便成了死神镰刀之下的麦穗,成片成片的倒下。
河畔战船之上,尚有士兵未来得及走下来参与这场战斗,一见这阵仗,直接吓的停住了登岸的步伐。
西南王见状,爆红着双眼怒声命令道:“都给本王下船迎敌,谁敢当逃兵,格杀勿论——”
“王爷,援军人数太多了,我们此次渡江只带了两万人马,船上剩下的那些即便全下来,只怕亦难扭转战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西南军右翼军统段十开劝诫道。
痛失爱将加之对温诀有着深仇大恨的屠蒙战闻言,被怒火烧红的脑子顿时冷静不少:“撤!”
得到他的首肯,段十开立马大声下令道:“右翼十九师断后,其余人等不要恋战,迅速撤离。”
仿佛正等着他发出讯号一般,屠蒙战一声令下,西南士兵们顿时开始往后退去。
但是在战场上,往往只有不要命的才有更多的机会活下来,一旦逃跑,便是将后背留给了敌方,所以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更多的西南士兵们一个接着一个的中箭倒下,反而是那些被命令留下断后的十七师士兵,死的还稍微少那么一点。
碧绿的浔江,被染成了鲜红。
而这漫漫红河水,为西南王撑起了一条逃生的路。
“别让他们跑了!”
有眼尖的骑兵发现了这一幕,大声叫道。
温诀反手于背上取下长弓,对准屠蒙战面门射了过去,只可惜夜色浑浊,又距离太远,敏锐的直觉让身经百战的屠蒙战在听见破风之声的刹那,眼疾手快扯过身边一个侍卫挡了上去。
那侍卫被温诀一箭穿喉而过,瞳孔骤缩、眼珠突出,死的不敢置信,亦不能瞑目。
船上其他船员见状,一时方寸大乱、人人自危起来。
段十开道:“王爷,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这话意味着什么,听见的人都明白。
屠蒙战面色难看,但短暂的犹豫之后,还是听取了段十开的建议。
他抬手挥了一下,船上的士兵们立马上前。
已经走到跳板中间的士兵,见状发出惊恐哀求:“不,不要,让我过去,求求你们先让我过去!”
船上的士兵无动于衷,推动跳板的动作都没有丝毫停顿。
他们不敢心软,也不能心软,再耽搁下去,所有人都要葬身于此!
下一秒,数声惨叫划破长空,厚重的跳板带着十数个士兵跌进了冰冷的江水里。
西南王带着“侥幸”登船的千余将士,乘坐其中一条战船离开了,甚至为了防止商军借船追击,将后方剩余未曾着火的船只也一把火全烧了。
被留下来的西南士兵们,看着江畔染红了半边天的烈火,看着烈火之外渐行渐远的战船,眼中流露出不可置信的错愕神情。
他们这是……被放弃了!
绝望之时,他们甚至失去了对抗的本能,只是怔怔的望着那一只远去的战船。
铁骑将士见状,立时更加勇猛的挥动武器来。
军心大挫的西南士兵,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停下——”
然而此时,温诀却一抬手,止住了手下们锐不可当的杀伐脚步。
他迎着对面西南残军看向自己的、比方才得知被他们的首领抛弃时,更为错愕的神情,缓缓说道:“对面的人听着,若诸位自动缴械投降,本将军便留诸位一命。”
被放弃的西南士兵们闻言,仿佛又看到了一线生机。
却在此时,突然有人大声说道:“兄弟们,千万莫信这狗贼的话,他是温崇洲啊,你们可是忘了,当初便是他活活的坑杀了我西南三万弟兄,若我等此时真的听信他言,缴械投降,届时定然也是同样的下场,左右是一个死,还不如便死扛到底,能杀一个是一个。”
眼见着这些人就要被自己说动了,谁想又有人将这茬提了起来。
那些残兵顿时被煽动地满脸通红,下一秒便要与商军来个鱼死网破,温诀见状心中险些骂娘。
——看来那温崇州坑杀三万俘虏的黑历史,他是一辈子也没给法清了。
来到这个世界,这事儿都被翻出来多少次了?
心累的按了按眉心,温诀继续跟他们讲道理:“我军援军铁骑十万,若本将军果真有心杀你们,诸位以为你们剩下这区区千余残兵又能抗衡几时,本将军要灭你们,不过眨眼瞬息,但是我念在你等皆为我大商子民,血肉同胞,不愿血肉相残,故而欲予诸位一个机会。”
“哼——诓言诈语,道貌岸然,我等就算是死,也不会向那昏君与尔等奸贼屈从。”
立马有人附和:“对,我们就算是死,也不会投城于尔等狗贼的。”
“兄弟们冲啊,咱们今日杀一个不亏,杀两个稳赚,也算为民除害了!”
穷途末路的西南残军们,又重新举起了武器来。
温诀见状,却突然笑了。
低沉的笑声,在这血腥弥漫的夜色里,显得万分诡异而莫名。
薛青愈是剩下的这支军队的校尉,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师长,他抬起手中长剑直指温诀,厉声质问道:“狗贼,你笑什么?”
他们张口闭口的奸贼狗贼,温诀却半点不气。
“本将军笑什么?我笑你们口口声声说着为民除害,却连害是什么都不清楚。”骑在雪白追风马上的男子,波澜不惊,喜怒难辨,清冷月华徐徐洒落在他一身银甲玄衣的身上,愈发衬的他身形修雅,气质绝尘。
他手中的宝剑分明还在颗颗滴血,可周身却并无半分肃杀之气,一双深邃的眼睛静静看着他们,内里流露出真诚中夹杂着悲悯的神情。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也会露出那样的神情。
背对着温诀的商军看不见,但是面对着他的西南士兵们,却都被那眼神震撼到了。
薛青愈不由便继续追问道:“你此言何意?”
温诀说:“如今天下大乱,战火连年,百姓民不聊生,追根究源,是奸臣当道、政治不清之故,可你们眼前的这些士兵,他们大多也不过平民百姓,如今站在这里抛头洒血,或为保家卫国,或为谋求生路,也有被逼着穿上这一身戎装的……他们何错之有?真正的始作俑者、祸首罪魁,在庙堂华宇中醉生梦死、酒肉逍遥呢,你们要恨,恨得该是他们;要杀,杀得也该是他们。至于你们眼前这些同为受害者的士兵们,杀了他们,你们又能赚到什么?”
这一番话,不仅说的西南残军哑口无言,就连温诀手下的骑兵与屈家军亦是目瞪口呆了。
这样的言论,别说听过,他们就是想也不能想到啊!
沉默,死寂一般的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继续开口道:“话说的好听,可他们跟着你这种人,便是识人不清,助纣为虐,便是错的、是有罪的。”只是这一次的语气,却不再如原先那般振振有词、强硬如斯。
这一回,没等温诀开口,便有人反驳道:“我们错了,那你们的选择便是对的吗?若是,为何你们现在却被丢弃在这里任人宰割,果若有朝一日,真叫那西南王得到了这大商江山,你们敢说他就能当个贤君,还这乱世一片清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