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登偏头看了眼一旁的高虎:“他怎么来了?”
高虎摇了摇头,问通铺内侧的谢凌霜:“老大,这家伙不会找茬来的吧?”
谢凌霜没应他,直接对向温诀:“不知将军此时到访,所为何事?”
温诀听他这声将军,还真有那么点不习惯。
这小刺头这么好应付,自己不过赢了他一场,真就顺服了?
温诀手伸进袖子里摸了摸,半晌,摸出一个流光溢彩的碧玉瓷瓶:“这药效果不错。”
谢凌霜愣了愣,意识到他这句话的意思,眼里闪过掩藏不住的诧异。
他们这些人之前那样给他难堪,还侮辱了他的母亲,而且他敢肯定,大家刚才的话也都被这人听见了,但是这个人怎么非但没有表现出半点的不悦,竟然还给他们送药。
他到底是真的大度,还是有所图图谋?
谢凌霜审视了温诀半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这家伙脑子有毛病。
温诀读懂了对方眼神里的意思,心下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与此同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张稚嫩脏污的小脸。
温诀记得上次离开富裕村,他将一包银子交给那个孩子的时候,他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自己。
现在想来,竟觉得那小模样有些可爱。
谢凌霜看着他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一时有些呆怔,反应过来后,顿时拉下了一张脸:“你笑什么?”
温诀抬手摸了摸脸,触手一阵坚硬冰凉,这让他心里的那点子意趣瞬间就散净了。
“有吗?”温诀平静的说。
谢凌霜视线从他颜色浅淡的唇瓣移到那露在军服外面的白皙修长的脖颈上,颈侧的地方,隐约能看到一片烧伤后留下的痕迹,他的脑海里陡然就浮现出那一日在宫宴上的情形。
谢凌霜记得第一次看见温崇洲,他身上穿着素色的锦袍,安静的坐在温家一众坐席的最后面,在温家大哥二哥挑衅他时,他一句顶撞的话也没有,但是等人离开,那双眼睛里却有着一闪而过的阴鸷。
因为他多留意了那人几眼,所以身旁跟着的人便向他介绍起来:“这是温翰林家的三公子,三年前从军南下,听说在抗击叛军的战役中立下了些功劳,小小年纪,已经是嫖姚校尉了。”
谢凌霜当时心里有些不屑,心想都被人欺辱成那样了,还能一声不吭的忍着,这样的人,能有什么血性……然后当晚,帝王寝宫失火,这个让他觉得窝囊的人,在所有人都惶恐观望的时候,一桶凉水浇到身上,不要命的冲了火海。
再后来,他听说他烧伤了,命应该是保不住了,听说皇帝封了他为护国将军,听说他又奇迹般的活了过来,然后他站在封将台下仰头看着高台上的人接过了号令京军十万的虎符……
谢凌霜已经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对这个人莫名的敌意从何而来了,现在的他,想起自己这段时间来所做的那些事儿,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又无聊。
第12章
自那一日军营比试后,温诀找来监军重新拟定了军规,又重拳出击的办了几个不服管的人,一段时间下来,他行走军中果然顺利不少。另外也不知是怕他一剑给自己抹了脖子,还是谢凌霜执行力度高,总之温诀再没看见有人赌过博,不仅赌.博的没了,就连喝酒、诈病、聚众闹事的也消停了。
虽然这气象颇有种新官上任三把火之后的意思,但有改变就好,剩下的再慢慢来就是了。
以前温诀回家天都是抹黑的,因近来军中情况稍微好了些,他倒是能提前处理完事务,这一日出军营的时候,时间还非常早,他想了想,打算去街上逛一逛。
来这地方这么久,还没好好见识过这古代都城的人情风土呢!
温诀回家换了身便装,带着南熙往外走,好巧不巧,刚出大门就瞧见了从外面回来的温德明。
都说人如其名,但这温德明和自己的名字就是个极端,白嫩圆胖的身材套在一身金灿灿的锦衣里活像个吉祥物,这吉祥物此刻左手拎着鸟笼右手拿着根干草有一下没一下逗弄着,而他的身后还跟着一群和他一样打扮的珠光宝气的公子哥儿。
这群人看见温诀先是一愣,随即躬身抬手道:“草民见过温将军!”
不管心里怎么想,但起码表面功夫还算过得去,都是恭恭敬敬的朝着温诀行了礼,可唯有温德明,在看见温诀的一瞬间,眼里便下意识流露出厌恶的神情:“哟,这不三弟吗,这是去哪儿啊?”
一段时间的相处,温诀多少也了解了这温德明的性子,知道他难缠,温诀也不多说什么,随意点了点头便打算离开。
但这一举动立马就引起了温德明的不满:“温崇洲你这什么态度,现在当了将军,就不把我这个大哥放在眼里了是吧?”
温诀皱了皱眉,淡淡道:“那又如何?”
温德明:“……”温德明是怎么也没想到,向来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温崇洲敢这样顶撞自己,而且还是当着他这么多兄弟的面。
短暂的呆怔过后,他想也没想,抬腿便朝着温诀踹了过去。
这样的动作,是他从小做了无数次的,小时候的温崇洲打不过他,就只会躲,后来知道越躲吃的亏就越多——而且不仅父亲不会护着自己,温德明要是打的不尽兴了,事后对着大夫人抱怨几句,大夫人就会加倍刁难他和他的母亲。这样的次数多了,温崇洲连躲都不敢多了,只是任由这个脾气不好的大哥对自己恶言相向、拳打脚踢。
不过今时不同往日,温崇洲已经不是曾经的温崇洲了,且他身法其快,连谢凌霜都碰不到,更别提这好吃懒做一身膘的温德明,所以在对方刚踹过来时,他就轻轻松松的避开了。
温德明见状,心里更是不爽的一批,瞪着温诀气道:“小贱种真是出息了,竟然还敢躲!”这么多年,温德明都习惯了这个弟弟打不还口骂不还手的懦弱,稍微有点不顺心了就往他身上发泄,所以即便对方已经是圣上钦封的大将军,他心里也压根没将对方放在眼里,看着温诀避开他的拳脚,冷眼站在一边瞧着自己,那种被挑战权威的不悦感更是蹭蹭的往上涨。
“放肆,你岂可如此对将军无礼?”站在温诀身后的南熙都忍不住了,不自觉的站出来指责道。
温德明眼神一凝,阴沉的视线落到气的脸红的南熙身上:“你算个什么东西,我温家捡回来的一条狗而已,还敢对着主人叫唤了。”
南熙面色一白,还没做出下一步反应,只觉眼前一花,然后就感觉到额头传来的剧痛——是温德明直接将手里铁质镀金的鸟笼子朝着他砸了过来。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温诀只来得及伸手扶住挡在自己身前的少年。
温诀双手把着南熙肩膀扳过他的身子,看见少年白嫩额头上淌下的鲜血,平静的眼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也许是他那一瞬间的眼神太过犀利了,南熙都不由有些吓到,下意识的说:“将军您莫要动气,南熙没事的。”
温诀从袖中摸出条帕子,轻轻给他擦了擦快要滴到眼睛里的血,然后将帕子塞进他手里,转而站到了南熙的身前。
要说起来,原主的这位大哥也真乃个妙人,连他身后那群人都觉出气氛不对了,伸了手扯他袖子制止,但这温德明却半点适可而止的意思都没有,他甩开欲劝自己的人,迎着温诀那双有些冰冷的眼,怒骂道:“贱种,你这是什么表……”
话说到一半,陡然转成了一声惨叫。
在场众人寂静了几秒,然后动作僵硬的将视线转到了温德明的身上。
只见此时的温德明,四仰八叉倒摔在大门口的台阶上,也不知是姿势问题导致的脑部充血,还是摔得太疼了,那张肥腻腻的脸红的堪比猴屁股。
本来这边的动静就吸引了不少人的视线,如此一来,很多路人都忍不住的围观了上来,朝着他们指指点点。
叽叽喳喳的声音中,温德明那张脸上的颜色更精彩了,心里急着自己掉了一地的面子想要快点爬起来,可是因为太胖了,在地上哼哼唧唧挣扎了半天,愣是连翻个身都不能够。
半晌,他愤愤看向自己的两个小厮和那群狐朋狗友,喘着气怒骂道:“一个个都是死的吗,还不过来扶爷起来——”
一群人看看温德明,又看向冷眼站在那里负手而立的温诀,面上露着犹豫,半晌都没有动作,等好不容易准备上去扶人的时候,却见那个一直站着不动的男人,慢悠悠的朝着温德明走了过去。
然后他抬脚,极不客气的,一脚踩在了温德明那肥肉堆出数条颈纹的白腻脖颈上。
温德明面上空白了一瞬,随即就要破口大骂,但是下一秒,他感觉那踩住他的力道骤然收紧,本就稀薄的空气似乎在这一瞬被截断了,来自死亡威胁的恐惧从脑海一路蔓延至后脊尾。
“嗯嗯嗷嗷,唔唔……求求呜呜呜……”温德明瞳孔骤缩,惊恐的看着温诀,嘴里发出语意不清的声音,看着像是在骂人又像在求饶。
温诀看着他扭曲的嘴脸,心情着实有些复杂。
有这么一个大哥,也不怪原主会长成那般扭曲的性格了。
想着这段时间这家伙时不时给自己找的茬,温诀心中对这人愈发多了几分厌恶,那踩在温德明脖颈上的脚又重了几分。
作为一个教书育人的人名教师,温诀很少会用暴力解决问题,但其实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下长大,并且还有心脏病的他,内心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暴戾因子的,只不过以前他总能用理智去压抑和调节自己。
可是眼下,面对这个一度挑衅自己底线的傻逼,温诀突然想放纵一回了。
眼见温德明那张胖脸开始泛起灰败的青色,连话也说不出了,一双手抓着温诀的鞋子用力往外推,小厮终于觉出事情的严重性来,惊慌失措的跑进宅子里搬救兵去了。
不出一刻,大夫人在一群丫鬟仆妇的簇拥下慌慌张张的出来了,而这些人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女人。
女人身上的衣服有些凌乱,头上发簪歪了,几缕发丝散在额前,面上还有一个鲜红的手掌印儿。
她一出了门,视线就往四下扫,看见温诀好端端的站在那里,瞬间松了口气,然后才注意到被他踩在脚下的温德明。
女人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温诀:“洲……将军,这是怎么了?”
温诀扫了眼女人半边红肿的面颊,问道:“脸怎么了?”眼前这个女人虽说是温诀这具身体的生母,但其实就比温诀上辈子的年龄大了两三岁,可也许是血肉相连,也许是这个女人对他的关心太过真切,以至温诀每每看到她的时候,都不由感到一阵亲近。
他出生就没了母亲,可如今却忽在这异世体会到了那种他连在梦里也不敢奢望的的亲情。
云氏闻言,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道:“姨娘没事……”
但是话没说完,后面的子馨突然抢过了她的话头:“大夫人说姨娘打碎了她的玉如意,所以让翠儿打了姨娘,还罚姨娘在院子里跪了一个多时辰,可是那如意分明是翠儿自己打翻的,姨娘碰都没碰!”
“子馨你在胡说什么!”站在人群前面的一个丫鬟闻言,顿时变了面色,伸手就上来推了子馨一把。
子馨不防之下,被她推的一个踉跄跌在地上,但她也不顾上疼,嘴里继续说道:“将军她们欺人太甚,以前您不得势,她们就总找姨娘的麻烦,现在您都是大将军了,她们竟然还这样,姨娘总怕您担心不让奴婢说,可她们简直太过分了,今日就算姨娘罚奴婢,奴婢也一定要说出来,将军您定要替姨娘做主啊!”子馨说着说着,越说越委屈,最后忍不住呜呜呜的哭了起来。
大夫人赶到时,看见宝贝儿子满脸猪肝色的倒躺在台阶上,那一瞬间,脑子只被一种惊恐和担心塞满了,都不知道呵斥温诀放人,甩开搀着自己的人就冲上去推搡温诀踩在儿子脖颈上的脚想把他救下来。
只是他毕竟是个女人,力气那比得过温诀这种征战沙场的练家子,所以努力了半天都没有成功,直到听见子馨的哭嚎声,方才被拉回了一点理智。
“哭什么哭,号丧呢你?”她先是胡乱对着地上的子馨呵斥了一句,然后习惯性的朝两个仆妇吩咐道,“把这个丢人现眼的贱丫头给我带进去,云姨娘不知道管教下人,你们好好替她立立规矩。”
看着这群女人你来我往,温诀一度怀疑自己穿的不是权谋,而是宅斗文了。
正这么想着,大夫人的火就烧到了他的身上:“小贱种,你还不快放开我的明儿,你到底想干什么,我的明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温诀不为所动,不答反问道:“温夫人,辱骂朝廷命官,你可知是什么罪?”
温夫人一愣,反应过来他这话的意思,那张气势汹汹的面上顿时露了几分怯,但是很快,她又撑起了自己的底气:“你的官再高,那我也是你母亲,作为母亲,管教自己的儿子难道还犯法了不成?”
这时候想起来自己是母亲了?
果然是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孩子。
温诀看着她趾高气昂的模样,说道:“我是陛下钦封的将军,大夫人却屡次无视我之身份,这可是藐视皇权,欺君罔上,本将军没记错的话,大商律例上,藐视皇权,轻则杖刑七十,流放千里,充做官奴,重则杖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