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车窗晃过去,迟南发现这些雪人堆得很有特色,有高有矮、有男有女,胖瘦各异,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都很滑稽的被人用胡萝卜做成鼻子、桂圆核做了眼睛,脖子上还都整整齐齐的围着一条象征学校的红色围巾。
迟南看了看雪人,又低头摸了摸挂在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最后把视线扫向车内众人,确定所有梦游人的围巾都是一样的。
拐入停车场后巴士终于停下,原本安安静静的车内突然变得喧嚣。
一直沉默不言的司机把车停稳后,从驾驶座上站了起来,手里还抱着一只巨大的纸箱。
“各位同学,欢迎你们来到黎明城…寄宿学校,在未来的日子里,相信你们会收获一段永生难忘的学习生活时光。”
司机在说到学校名的时候刻意顿了顿,显然是造梦人输入的程序让他跳过了校名。
“请问,我们这次的副本名称是什么?”
举手发言的前排学生应该是个老梦游人,他们都注意到自己系统界面本应该显示副本名的地方,被一团厚厚的马赛克糊住,只显示出「学校」两个字,就和录取通知书上可以打了马赛克的学校名称一样。
司机僵硬的笑了笑:“抱歉,我只是一名司机,无可奉告。”
众人:“……”
迟南已经习惯了噩梦世界npc独有的诡异腔调,但这种已经进入副本里,却不知道副本名字的情况,还是第一次见。
车里有经验的梦游人也注意到了这点,相熟的几人开始低声讨论。
“虽然今晚天气恶劣,大雪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但是别担心,同学们是幸运的,我车里刚好有一箱雨伞,大家分一分,待会儿下车后可以撑着雨伞穿过操场,进入教学楼宿舍区。”
说着,司机将纸箱里的长柄红伞分发给车上的梦游人,“这儿夜里太冷了,淋了雪是会感冒的,希望我能帮到你们,也希望你们能保护好自己。”
前排有个染了绿毛、在车里吸烟的混混模样男生把红伞拿手里掂了掂,嫌弃的轻笑:“老师傅,有没有别的颜色?这玩意娘兮兮的我们大老爷们也不能用啊。”
绿毛男生的发言很快吸引了全车的注意,这么高调的言行举动,若不是个新人就是大佬。
只见那位司机僵硬的扬起唇角:“抱歉,车上只有一种款式的雨伞。”
绿毛当着npc的面把红伞扔地上,翘着二郎腿粗鲁的说:“那算了,哪个大老爷们雪天遮红伞啊,真他妈丢人。”
司机看了他片刻,接着眼珠子呲溜一转,又抱着箱子转向别的梦游人。
坐在迟南前面的两个梦游人显然认识,其中一个说:“我赌绿毛是个炮灰新人。”
他的同伴啧了啧:“不赌,谁跟你赌这种一眼就知道答案的事,大佬就算有本事也不至于这么拽,只有新人才这么不知天高地厚还没礼貌。”
可因为绿毛的举动,车上几个新人男生拿着红伞一下子有些无所适从,在言语的影响下,他们的礼貌和守规矩反而变成别人口中‘娘兮兮’的存在。
只有迟南像抱着什么宝贝一样把红伞抱在怀里,因为这伞的面料摸着很舒服,柔软细腻有弹性,捂久了还热烘烘的,就好像人的皮肤一样,还不会让他有流眼泪的冲动,用来取暖正好。
而且他很不明白一点,为什么总有人用颜色、物品这种毫无关系的东西,给自己和旁人贴上无聊的标签?
坐在迟南身边、留着黑长直斯斯文文的学生非常珍惜的把伞握在手里,他盯着精致伞面出神:“真好看啊。”
听得出他语气真诚,是真情实感欣赏这把伞的做工。
分发完红伞的司机站在车头朝众人鞠了个躬:“具体的入学规章制度待会儿会有老师为你们指导说明,我的工作结束了,祝你们好运,各位同学晚安。”
说完,他打开车门撑起伞,身影消失在茫茫雪幕中。
冷风和雪絮从敞开的车门卷入车内,气温骤降,众梦游人突然被留在车里都有点懵。
“这算什么?我们就留在车里干等啊?”绿毛和他的同桌显然很不耐烦,“这车坐得老子腰酸腿疼的,还不如去雪地里活动活动筋骨呢,走走走。”
看到他们作死,有经验的梦游人忍不住提醒:“你们先别出去,刚才那个司机说会有老师过来,耐心等等吧。”
绿毛嗤笑:“很不巧,老子最缺的就是耐心。”
说着,绿毛和他身边的蓝毛披上外套,作势要下车打雪仗。
有人小声吐槽:“真有人当来冬令营呢,可笑。”
迟南身边黑长直仰着脖子说:“等一下,至少带伞吧?司机说希望我们能保护好自己,说不定是什么提示呢?”
蓝毛突然发出狂笑,他拍了拍绿毛脑袋:“那变态小娘们儿想看你红配绿呢吧?”
绿毛吐掉嘴里的烟头,朝说话的黑长直翻了个白眼:“滚吧,谁像你这么胆小啊死变态。”
好心提醒却被骂变态的黑长直脸色一白,咬了咬嘴唇不讲话了,这会儿绿毛和蓝毛已经风风火火下了车,竟然真在雪地里撒起野来。
“这种不知天高地厚又粗鲁的家伙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烂泥扶不上墙。”前排扎着双丸子头的女生抱着手臂往后一靠,安抚刚被两个不礼貌同学中伤的黑长直,她虽然咬着棒棒糖,却给人一种叼着烟大姐头的既视感。
黑长直又咬了咬嘴唇,刚才因为羞辱苍白的脸回了点血色,片刻声如蚊蚋:“那两人是我现实世界的同学…”
“我知道他们,偷拍女生照片发在学校论坛的两混账。”
“嗯…还有剪女同学头发。”
丸子头不屑的啧了啧,看向黑长直:“我也记得你,隔壁三班经常往男卫生间跑那位。”
黑长直神情明显一愣,而后低下头掩饰脸上神情:“嗯,是我…”
他下意识抓了抓衣角,也不知道是因为窘迫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连耳朵都红了。
丸子头却没嘲笑他的意思,实事求是说:“我想,很快你就可以和这两个讨厌的同学永别了。”
她话音刚落,操场白茫茫的雪幕里就多了把红伞,随着伞愈来愈近,车上的梦游人纷纷趴在窗玻璃上,看清向他们走来的是一位女老师。
迟南还特别留意了一下,直到确定229没恶趣味到假扮女老师才移开视线。
“各位同学,请你们带好自己的随身物品、撑好伞到操场集合,天晚了,我们先分配今晚入住的房间。”她走上车,路过在雪地上撒野的绿毛蓝毛直接无视掉,就好像他俩已经是死人而不是即将入学的学生了。
闻言,众人才陆陆续续收拾物品从车上下来,迟南拢了拢校服领口,他身体不好,总是比一般人容易冷些,此刻手指已经冻得僵硬。
很快,被白雪覆盖的深夜操场站了一排撑着红伞的学生。
迟南从前因为不感兴趣很少观察队友,但这一次却格外留神些。
他的视线从左到右扫过众人,将这些穿着校服的面孔一一刻入眸子里,用了不到半分钟就已经确定,229并没有像叶常那样,披着马甲混在梦游人里。
准确来说,在场的每个人都无法让他产生当时「黄昏游轮」初见的熟悉感。
迟南垂下眸子,唇角也微不可察向下拉了拉。
大家都哆嗦着身子御寒,几个女生小声抱怨:“为什么不在屋里分配宿舍,这也太冷了。”
“对啊,冻得我脑子都不清醒了。”说着,她们还因为冷牙齿咯咯咯直响。
女老师等他们彻底安静下来才开口。
“今天来到我们寄宿学院的一共十九位学生,因为宿舍是双人间,所以今晚有一位同学要自己住了。”
说着,涂着红唇的女老师从左到右看了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十九位梦游人,“我们刚好有九位女生和十位男生,看来要自己住的是位女同学。”
撑着红伞的女生们面色各异,一下子成了众人观测审视的对象。
在噩梦副本里,独居,特别是这种看起来经过造梦人设计的独居情节,往往代表着未知的危险。
在很冷的雪夜里,操场上氛围一下子跌落冰点,刚才坐在迟南身边那位斯斯文文的黑长直小心翼翼举起了手。
“那个、我的情况有点特殊…那个…”他的声音依旧很小,在空阔开放的操场上必须很仔细才能听得清。
女老师将视线扫向他:“这位女同学有什么要说的吗?”
黑长直脸上被冻通红,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绿毛嘲讽的笑声打断:“老师,这家伙是个女装癖伪娘,带把儿的,不信你们扒掉他裤子看看就知道了,鸡儿还不小呢哈哈哈。”
“如果把他也算作女生的话,对各位女生都不公平吧?”蓝毛轻浮的吹了声口哨。
npc女老师好像不大能理解他们口中的女装癖,困惑的朝黑长直看过来,对方把头垂得更低了,似乎因为羞耻心声音在发抖:“那个…我不是变态…只是跨性别者…住宿上可能不是很方便…按理说应该安排男生宿舍…”
“老师,就算他是跨性别者,但生理性别是男生没错吧?这样我们就是八个女生、十一个男生,多出来要独居的是男生才对!”
“对,我们女生的人数是双数,四间宿舍刚刚好。”
雪地上的女生已经开始私下里找室友,黑长直也很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
丸子头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最后在身边马尾女生的邀请下放弃了和黑长直做室友的想法。
她是不介意对方的生理性别,也很同情他的处境,但如果选择他作为室友,那就会有一个女生因她的选择而倒霉。
可知道黑长直是跨性别者后,男生们也不乐意了:“这不公平,跨性别者的话会觉得自己是女孩子吧?我们男生跟他住不方便…”
“对对,据我所知跨性别者应该按照心理性别算,和生理性别无关…”
操场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那位女老师也不讲话,像一尊雕塑那样撑着伞等待学生们自己吵出结果。
“那个、给大家添麻烦了,我自己…”黑长直弱弱的举起手,可因为大家吵得太激烈,他声音又过于小,根本没人注意到他的举动。
迟南握着伞柄的手指尖泛红,脸上也冻得几乎失去了知觉,可到底还是有礼貌的对女老师提问:“我可以申请自己住吗?”
他话一说出口,吵吵嚷嚷的众人立刻安静下来,都不可思议的朝他看过来,将这位一直安安静静的男生重新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
敢在这个关口当出头鸟的,不是白痴傻子就是深不可测的大佬,但他们却没办法从迟南身上揣测出任何可能性。
迟南没他们想的这么复杂,他只是习惯了独居而已,这样流眼泪也方便。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叶常那样能理所当然接受他的流泪行为。
可能这辈子他只有叶常这个室友了…
女老师朝迟南看了过来:“当然可以,这样我们也省了很多分配房间的时间,你们能早点休息准备明天的课程。”
迟南点头:“那辛苦您安排了。”
解决了多出来的学生问题,剩下的十八位梦游人很快就分配好了各自房间,一行人终于可以离开冻死人的雪夜操场,往学校大堂走去。
黑长直十分抱歉的连声在迟南身边道歉:“真的很不好意思,都是因为我所以…”
迟南不大能理解他的道歉行为,也不知道他错在哪里,只理所当然的说:“我不习惯和陌生人住。”
厚重的大门将风风雪雪隔绝在外,大堂的壁炉烧得很旺,屋里温暖如春。
一行人进屋后瞬间松了口气,原本僵硬的四肢顷刻回了温,大家也很自觉的收了伞换了鞋。
迟南抬眼迅速看了看,现在他们身处的屋子与其说是一所学校大堂,还不如说是一间装饰很有格调的大别墅,也就是家庭式学生宿舍公寓。
地上还铺着看起来雪白柔软、价格不菲的地毯。
“各位同学可以把伞放在走廊边的伞架上,清洁阿姨刚刚打扫过校舍,尽量不要给她增加工作量。”女老师提醒说。
可她话音刚落,一位女生的尖叫在人群中炸起:“血、地上好多血…谁、谁谁的血…有人受伤了吗?”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颤抖得七零八落几乎不成语句。
闻言,众人下意识的绷紧了神经,顺着女生的视线看去,歪歪斜斜好几道淋漓的嫣红血渍便闯入他们视线。
地上白绒绒的地毯吸水性极好,成串血珠子瞬间渗进纤维里,在一尘不染的白地毯上仿若雪野里的落梅。
惊叫接二连三响起,划破校舍温暖的宁静。
女老师微微压低下巴,将食指压在唇边:“嘘,校舍内不要喧哗,请保持安静。”
几个新人早吓得魂不附体,但他们也从前辈口中略知规则,轻易不可违抗npc的发布的规则和命令,只能强压下自己的恐惧,用手捂着嘴尽量不发出声音。
迟南垂下视线,发现血渍从大门一路延伸到他脚边,而他拿在手里的红伞因为屋里温度升高,伞面上的雪絮开始融化,雪水正一滴滴往下渗透,只不过地毯吞没了水滴声。
而且只要仔细看一看就会发现,从伞面上流下的雪水是红色的。
“血是从伞上滴下来的。”
其中一个男生摸了摸湿淋淋的伞面,对着自己指尖的猩红皱眉,他把手凑到鼻子边嗅了嗅,一股子冲鼻的腥味,“是真的血,就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