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放学,舒宁都在思考未来的计划,没有和同桌说一句话。
张超一直在看他,舒宁没有理。
放学后,张超终于忍不住,低声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
舒宁微微一怔,没接话。
张超道:“从医院回来你就不理我,是不是有人说了什么?”
舒宁转念一想,冷着脸讹诈:“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张超愣了好一会儿,低下头说:“对不起,谣言是我放出去的。”
舒宁已经隐隐猜到,此时得到确认,很生气,“我想知道为什么。”
“其实是开玩笑。”张超连忙解释,“当时几个人在那儿说话,我就顺嘴说了一句,没想到他们当真了,到处乱传……我真不是故意的。”
舒宁挑眉,“那后来为什么又诬陷殷明铮?还怂恿我和他吵架?”
张超脸色涨红,没有解释,“对不起啦。”
“一句对不起就算了?”舒宁指着自己依旧包着纱布的头,“我受伤了,住了几天院,就一句对不起?”
张超有点不耐烦,“都说了对不起,你还要怎样?”
舒宁愣住。
张超又说:“再说了,是你自个儿要去找他的,也是你自个儿摔下来的,关我啥事儿啊?”
舒宁:“……”
舒宁为他的理直气壮震惊。
“我都道歉了,你还要不依不饶,一整天甩我脸色,好像我推你下去的一样。都说了只是开玩笑,我也不是有意造谣,你还要怎样?”
舒宁:“……”
舒宁什么话也没说,大步走出教室,快速来到办公室里找到班主任。
班主任正在收拾桌面,见到他露出微笑,“舒宁,有什么事吗?”
“老师,我要换座位。”舒宁直截了当。
班主任纳闷,“为什么突然要换座位?”
舒宁道:“张超人品不行。”
放学后,办公室里的老师也多起来,听到舒宁的话纷纷转过头。
班主任推了推脸上的眼镜,“舒宁,不可以随意诋毁同学。”
“老师,我同性恋的谣言是张超传的,他刚刚亲口承认了,还嫁祸给殷明铮,怂恿我去找殷明铮算账。刚才在办公室里,他还一直提醒我,让我诬陷殷明铮……”
舒宁小嘴叭叭叭,条理清晰地把整件事情说出来,“他和殷明铮有仇,却拿我当枪使,造我的谣,这种人我不敢做他的同桌。”
他的话让办公室的老师们都很震惊。
“你说的都是真的?”班主任坐在转椅上,表情严肃。
“他刚刚承认了,但老师要去问他,他肯定不会承认。”舒宁道,“反正我不会再和他做同桌。”
班主任揉揉眉心,“现在换位置的话……”
“钟小明一直不想坐殷明铮旁边,他和张超关系还行,或许我可以和钟小明换座位。”舒宁道。
人人都不喜欢小反派,不想和他同桌,钟小明在班级里抱怨过几次。
班主任微微一愣,“你想和殷明铮做同桌?”
舒宁露齿一笑,语气肯定,“是的。”
第4章
殷明铮回到家,一股刺鼻的酒味冲出。
四十平的房间改建成两室一厅,客厅很小,饭桌就安置在大门边,堆满各种杂物和剩菜,若是门开着,谁都能看到客厅里的情况。
房间里的所有家具都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地上铺着最劣质的木地板,十几年过去很多地方起泡翘起。
没人修。
男人躺在沙发下的木地板上,鼾声如雷,地上散落着酒瓶,垃圾满地。
殷明铮面无表情地看了男人一眼,提著书包走进自己的小房间。
他住在隔间里,小得仅容下一张床,一个铁皮柜子,其他的就再也放不下,书和其他杂物全堆放在地上。
由于是阳台改建的隔间,窗户特别大,得负责晾衣服,所以还得留个通道容纳家里人进出晾晒。
这种改建的房间,冬天一定更冷,夏天一定更热。
殷明铮以前毫不在意,可随着年龄渐渐增大,对隐私的要求渐高,他可以忍受寒冬酷暑,却越来越难以忍受周娟老是在他房间进出晾衣服。
然而,他的房间是家里唯一的阳台,衣服只能晾在他的房间里。
长长的晾衣杆横亘在窗户前,挂满了男女的衣裤、袜子、内衣内裤。
殷明铮将书包扔在床头柜上,躺在床上,一抬眼就看到头上的女士内衣裤,想了一会儿,起床拿起放在窗边的撑衣杆,将周娟的内衣内裤晾到另一头,才放下撑衣杆重新躺回床上。
双手抱在脑后,睁着眼睛望着屋顶,他想:我想要一间可以不晾衣服的房间。
小点儿没关系,家具少也没关系,只属于他的房间,可以锁上门而不被骂的那种。
小时候没有那么在意,可现在大了,他很讨厌别人进来,很讨厌房间里挂满各种衣服、内衣、内裤,很讨厌周娟每次晒床单,都要踩到他的床上借力……
外面传来男人的叫骂。
熟悉的声音让殷明铮不得不起床,拉开房门,将地上的酒瓶捡起堆在冰箱的后面,等到周末的时候,拿到废品站去换钱。
冰箱后面除了玻璃瓶,还有周娟捡回来的纸壳、塑料瓶等,乱七八糟、满满当当,完全就是一个垃圾站。
殷明铮爱干净,家里由他负责打扫,非常讨厌那堆垃圾,然而他们需要钱,只能视而不见。
有时候殷明铮很烦自己的轻微洁癖,明明生在穷困家庭,却对卫生条件容忍度不高。
殷强不惹事就不错了,不可能出去赚钱,全家只有周娟在外打零工维持家用,还每个月两千多的房贷,除了打零工捡垃圾也是一种赚钱手段。
周娟非常辛苦。
每次看到周娟很晚才回来,殷明铮就十分心疼,恨不得不上学了,也出去打工,为周娟分担家用,最近这个念头越来越强烈。
十几年来,是妈妈撑起了这个家。
穷人家的孩子早懂事,殷明铮很早就懂得许多道理,也不可避免地自卑和敏感。
他没钱上幼儿园,小区里的孩子个个光鲜亮丽,他却只能拼别人不要的衣服穿,为此还被人嘲笑。
很多时候他想,他们一家为什么一定要住在龙潭小区呢。
这里的房价很贵,完全可以卖掉换一个不那么高档的小区,日子会过得轻松,然而殷强不愿意。
周娟曾经提过几次,被殷强打得鼻青脸肿,骂她:“你就想分我的财产是不是?贱女人,当初你嫁给我就为了房子,死性不改,别以为我不知道,卖了再买,房子有一半是你的!算计得好哇!”
每当周娟被打,小小的殷明铮就会冲出来挡在周娟面前,被殷强一顿乱揍。
收拾完酒瓶,殷明铮没理一直叫骂的殷强,走进狭小的厨房做饭。
殷明铮拴上围裙,拉出米盒装了点儿米,淘好放进电饭煲,又到客厅拉开冰箱,准备做点儿菜。
冰箱里只放着几个西红柿,几个鸡蛋,一把蔫巴巴的小菜。
殷明铮面无表情地拿出西红柿和鸡蛋,到厨房做番茄蛋汤。
食物的匮乏让殷明铮努力学习厨艺,要是做得不好吃,会被殷强咒骂,所以在同龄人中,他的厨艺十分不错。
打蛋调羹的手法娴熟,辣了锅,撒点儿油,把鸡蛋放进去,旋转炒锅,关火,倒水,放切好的西红柿。
起锅倒进汤盆。
再出去把小菜拿进来炒好。
弯腰从下橱拿出小碗,给周娟留一碗汤、一碗菜,才端着番茄鸡蛋汤和小菜出去。
殷强喝了酒,一到点儿必然要吃饭,不能迟了,迟了就大发雷霆。
周娟在外打零工,平均回家时间八点以后,有时候十一二点,所以他们都不在一起吃饭。
父子两默默地吃着饭,一句话也没说。
吃完饭,殷强便躺倒沙发上看电视,拿着遥控机一按一按的,边按边笑,也不知道笑个毛!
殷明铮厌恶地看他一眼,收拾好餐桌,把地清扫一遍,又去主卧把两人换下的衣物扔进卫生间的洗衣机里,才轻轻吁出一口气。
越长大,越了解殷强,他就越厌恶这里的一切。
曾经他问周娟,为什么不离婚。
周娟说:“如果离了婚,你就是没爸爸的孩子。”
又说:“离了婚,我们没房子住。”
还说:“我是为了你,才不离婚的。”
殷明铮想:别他妈为了我,为了我最好离了,省得哪天受不了砍死那王八蛋!
做完家务已经八点过。
殷明铮回到房间关上门,拿出床上桌开始做作业。
以前他做作业的地方在客厅,可殷强要么喝酒吵闹,要么把电视声音开得老大,弄得他没法做作业,他就攒钱买了个床上桌,淘宝才十七块前,便宜。
塞两坨纸在耳朵里,世界清静许多。
大概九点左右,周娟回来了,和殷强说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忽然尖叫起来。
殷明铮连忙扯掉耳朵里的卫生纸,跳下床,兔子一样冲出去。
客厅里,殷强已经抓着周娟的头发开打,左右开弓,扇在周娟脸上啪啪作响。
见到这一幕,殷明铮眼睛红了,一把推开殷强,拉起周娟怒吼:“不准打我妈!”
“狗日的!我操@%¥#%¥……”殷强踉跄着后退,腿磕到茶几角,疼得面色扭曲,勃然大怒地朝殷明铮冲过来,不由分说开始揍母子二人。
殷明铮保护着周娟,在客厅里躲闪。
他想反抗,然而他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长期营养不良十分单薄,根本不是一米八的殷强的对手,很快就被殷强抓住按在沙发里打,周娟在旁边尖叫:“别打了!别打了!”
却又不敢过去。
过程又变成日常:周娟不知怎的惹到了殷强——殷强揍周娟——殷明铮帮忙——殷强放开周娟揍殷明铮——殷明铮被揍得不行。
少年人恢复力强,殷强到底顾忌殷明铮是自己的种,下手不会特别狠,所以殷明铮这么多年来没进几次医院,就算被揍了,第二天照样能上学。
只是那副鼻青脸肿的模样,总让人误会他在社会上打架,渐渐的名声越来越坏,谣言传得特别离谱。
加上他染着一头黄毛,更是坐实了流氓的名声。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殷明铮反抗得特别厉害。
他觉得自己读初一了,不是小学鸡,肯定能打得过殷强。
父子两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挣扎间,殷明铮居然真把殷强给反按到沙发里,往他脸上揍了两拳。
“住手!”
周娟吓坏了,慌忙上前拉住殷明铮。
殷明铮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前所未有地意气风发,放出狠话,“殷强,你再打我妈,我就打你!”
殷强被自己儿子揍,不可思议地站起来,随后猛然一脚踢到殷明铮的肚子上,这一脚极狠,完全没有保留力道。
殷明铮被踹得往后退,摔倒在地。
殷强怒不可遏,抓起茶几上的酒瓶朝殷明铮扔过去。
殷明铮躲开了,酒瓶顺着客厅唯一的小窗户飞出去,落到楼下,随即听到噗地一声,几个人的惊叫。
“坏了!”周娟脱口而出,扑到小窗户前往下望。
殷强也吓了一跳,见周娟伸出头,急赤白脸地将她拉回来,啪地赏她一巴掌,怒吼,“你他妈的嫌别人不知道是你扔的?还他妈的把头伸出去!”
殷明铮痛得脸色苍白,见他又在殴打周娟,咬牙爬起来推开他,“不准打我妈!”
两人又扭打成一团。
周娟不敢上去拉,只在旁边尖叫:“别打了!别打了!”
正在这时,门铃声响起。
房间内的三人同时一静,谁也没动。
门铃继续响,孜孜不倦,不达目的不罢休。
随后,大门被人用力拍打,昭示着来访者的怒气。
殷强放开殷明铮,用眼神示意周娟去开门。
周娟战战兢兢地打开大门,一眼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舒宁和舒爸爸。
舒爸爸戴着条大金链子,光头,满脸横肉,肱二头肌能吓死人。
周娟一见他就腿肚子打转儿,“干、干嘛?”
舒爸爸阴沉沉道:“刚刚的酒瓶,是你们扔的?”
第5章
周娟脸上露出慌乱的神色,连忙否认:“不是我们,不是的。”
舒宁道:“别狡辩,我亲眼看到你们的窗户掉下来一个酒瓶,要不是我和爸爸闪得快,恐怕被砸得脑袋开花。”
他边说着边在客厅里扫视,客厅很小,所有的情况一览无余。
舒宁抬步走进客厅,拿起茶几上剩下的另外一个酒瓶,看了一眼上面的文字,“东南啤酒,就是这个。”
舒爸爸也走进来,脸上横肉一抖一抖,他凑过头看了一眼酒瓶,发出一声嗤笑,“东南啤酒,很少见的牌子嘛。”
这下子周娟抵赖不掉,求助的眼神看向客厅里的丈夫。
殷强一见到舒爸爸的大光头和金链子就有点儿怂,“不是我扔的。”
然后指着缓缓站起来的小反派说:“他扔的,有问题找他解决,我管不了。”
舒宁:“?”
舒宁很震惊。
殷强说完一扭头,转身去主卧关上门,再也没出来。
舒宁:“……”
舒宁还以为他有多凶,没想到在外人面前,一看到架势稍微大点儿的,就成了怂蛋,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