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胜久老泪纵横,眼底红了一片,哀声喊道:“女子名节受损,你要她还怎么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微臣今日要为女儿讨一个说法!”
说完,他对着孟泉又嗑了下去,额头鲜血直流,触目惊心。
闫唯贤冷厉地警告了刘胜久一眼:“皇上已经为你做主,你还要怎样!”
许多臣子低着头,眼中却都闪过惊怒。
谁不知道闫宵是京里闻名的纨绔子弟,他是闫唯贤的老来子,自幼疼宠,长大后愈发无法无天,又极重女色,小小年纪已经有十几房小妾。现在更是愈演愈烈,居然当街强抢女子,对方还是侍中的女儿!
现如今闫唯贤又只手遮天,在朝堂之上就敢颠倒黑白。可怜刘大人就这一个女儿,就这么折在闫宵手中了。
谢懿冷眼看着闫唯贤和孟泉演戏,眼底结了一层霜。刘胜久好歹也是贤臣,就一个女儿,父女两如此被闫家侮辱,孟泉居然一句轻轻的话就想揭过,当真是昏聩,亏得他方才还觉得他转性了。
现在看来,德性难改。
他直直地看向孟泉:“皇上,刘大人是朝中清流,行事决断,莫要寒了清流的心。”
沈星濯接受到他危险的目光,往后靠了靠。又来威胁朕,他轻轻别开视线,不看谢懿。
谢懿脸色顿时一沉。
沈星濯拢了拢龙袍的袖子,微微皱了眉像是在思索:“我记得,右相家的小公子也不小了,得有二十了吧?还是得有一点处罚长长记性才是。”
闫唯贤附和道:“皇上说的是,小惩大诫嘛。”
刘胜久看着这一君一臣一唱一和,顿时眼神灰败了下来。
谢懿的脸色沉了下去,还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接。他心中微一思量,孟泉要是敢说出什么闭门思过的话,他就能让他把这些话吃到自己肚子里去。
“啪!”沈星濯一拍手掌,像想到了什么妙计一样,一双桃花眼灼灼发亮:“朕有个好主意,闫家小公子也长大成人了,不如跟着赵将军一块上战场,男儿不上战场,怎么能称得上好男儿!”
谢懿眼神一顿,看着孟泉,神情有些微微的错愕。
闫唯贤整个人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傻眼了,如遭雷劈!
上……上战场?别说宵儿从小娇生惯养一点伤都没受过,要是上了战场还在赵世兴的手底下,他的宵儿还能有好日子过?
他顿时有些慌乱地说道:“皇上,请皇上三思啊!宵儿自幼读书从未习武,微臣恐怕他上了战场只能给赵将军添乱。”
赵世兴顿时一笑,不怀好意地看了闫唯贤一眼,豪爽说道:“皇上放心,皇上既然将这么重要的任务交由微臣,微臣定然会好好照料闫家小公子,战事结束以后定然全须全尾地送回来!”
闫唯贤脸色一白,险些气了个仰倒,赵世兴这狗皮膏药,居然敢拿他的话堵他!
沈星濯直接一锤定音:“甚好,就这么定了!赵将军明日就带着粮草出发,今天就去闫府把闫家小公子带去军营,顺便把刘家姑娘好好送回去,若是有人敢阻拦甚至说闲话,赵将军直接按照军法处置就是!”
赵世兴顿时乐了:“好勒!”
刘胜久愣愣地抬起头,额头上还流着血,被旁人提醒之后,连忙谢主隆恩。
皇上这是……为他做主了?
“行了,就到这里吧。”龙椅上的孟泉起身,面有得意,背着手直接下朝。
谢懿看着他明黄的背影,眉头轻轻皱起,心绪有些复杂。
孟泉这几日的做法是在太古怪了,古怪到谢懿心中不踏实。他微一沉吟,从朝堂退出来交代赵世兴两句,就抬步朝御书房的方向走去。他必须要去探一探虚实,孟泉一向信奉太后,不知道打得什么主意。
宫道上暖风微醺,御书房前栽着两个高大的紫玉兰,经风一吹,妖娆的花朵落在谢懿的肩头,他抬手拂去,却留下一肩清幽的香气。
谢懿刚走到御书房的门口,就听到一阵琴声,想到那日孟泉放浪形骸的模样,脸色顿时又沉了下来。
第46章 傀儡小皇帝 03 摄政王会弹凤求凰吗……
御书房里传来阵阵紫玉兰的香气, 沁人心脾。沈星濯已经换了身常服,坐在龙椅上,白色绸缎绣竹纹, 墨发垂下,柔软而泛着光泽,显得像是贵族家中娇生惯养的小公子。
面前坐着同样是一身白衣的卫檀,人如修竹,身形纤瘦, 到了腰身处更是不盈一握。他修长的手指抚过上好的焦尾琴,指尖流淌出一串舒缓的琴音,如春山中泉水叮咚, 灵动而和畅。
一曲毕,沈星濯皱起的眉眼早已舒缓,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还是听卿卿弹琴有意思,朝堂上那些老家伙, 一个两个都把朕不当一回事,根本不在乎朕的意见。"
卫檀双手按在琴弦上,姣好的面容上透着关切, 轻声细语地安抚着:"草民虽然一直生活在民间, 但也听说摄政王把持朝政的事情, 皇上受苦了。"
沈星濯一边幽幽地叹了口气,神情有些发怔:"原来民间都是这么说朕的, 说的也是,朕这皇帝,过得还不如你逍遥。"
李德顺站在一旁,被摄政王制止了通传,这会儿额头冷汗都要流下来了。
摄政王就在门口听着呢。
然后门口就踏进来了一个人, 沈星濯察觉脚步声,循声望去,就看见谢懿穿着一双干净的靴子,紫色官袍下两条笔直的长腿若隐若现。再往上瞧,紫色交领中露出一截白色的衣领,衬得谢懿愈发英俊。
本来是个极养眼的长相,只是脸色不太好,深邃的眼神发冷,装着冰碴子似的。
"皇上还想过得更逍遥?连乐师都召进御书房了。"谢懿凤眸眯起,冰冷的视线扫了一眼盘腿坐在地上的卫檀,眼神掠过他束得极细的腰身。
卫檀连忙起身,低着头,语气带了一丝惊恐的颤音:"草民见过摄政王。"
沈星濯眼中的兴味一闪而过,佯装不悦地将卫檀拉至自己身后,护犊子的意味明显到不能再明显:"摄政王这是干什么?有什么冲我来,不要吓着卿卿!"
谢懿嘴角缓缓扯开一抹弧度,皮笑肉不笑:"皇上倒是护短的很。在御书房听琴,只怕是有违祖德。"
沈星濯仰起一张尚有些少年意气的脸对上谢懿的视线,一双桃花眼瞪的圆圆的,被阳光一照,瞳孔泛着碎光,像一双金色的猫儿眼,此时蓄满了怒意:
"摄政王少拿祖宗来压朕!这御书房本来也没有什么正事可做,弹琴还是做其他事情,有什么区别?"
谢懿眸色一深:"皇上是在暗示什么吗?"
最近孟泉的转变太大,与从前几乎判若两人,不得不让谢懿揣测,他是不是在通过这种方式反抗。
如果是,那他觉得孟泉是在犯蠢。
沈星濯咬牙,冷笑一声,目光挑衅地看着谢懿:"摄政王是来对朕兴师问罪的吗?抱歉,今天朕只听琴,摄政王也要给朕弹一曲吗?要是不弹就请回吧!"
整个御书房在沈星濯话说完后瞬间安静了下来,连空气中的浮尘都静了一霎,像是有暴风雨一触即发。
李德顺后背汗湿,冷汗直流,紧张地看着皇上,心道完了完了,这不是在摄政王头上拔老虎毛吗?
他这公公才做了七八年,还没给自己积多少棺材本呢,这就要下去了?
沈星濯一双桃花眼睁着,毫不示弱地看着谢懿。谢懿眼眸冷极,从沙场上死人堆里拼杀出来的气势此时好不收敛的压下来,除了孟泉,宫人"扑通"一声,跪了一地。
四月的宫里居然泛起一股凉气。
卫檀躲在孟泉的身后,薄唇一抿,却往旁边走出一步,和孟泉站的极近,细声细气地说道:"皇上说的是,王爷若是不想弹,也不要打扰皇上的兴致。"
李德顺从地上抬起头来,有些惊讶地看了卫檀一眼。
谢懿的眼神扫过卫檀,心里的怒气却是冲着孟泉去的,没有想到他居然会这么胆大包天。
他的寒眸中染上一丝火气,修长的手指带着怒气,抬手一撩官袍下摆,就利落地盘腿在软垫上坐下,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孟泉:"皇上想听什么?"
沈星濯看他手放在琴上,深觉自己扳回一局,扬着下巴坐回了龙椅上,上身向后靠去,好整以暇地看着谢懿,唇角轻勾,眉梢一挑,灵动精致的面庞显出几分无人可挡的锐气来:"凤求凰吧。"
曲名一出,李德顺和卫檀面容错愕,都瞪大了眼睛。李德顺甚至长大了嘴。
让摄政王谈凤求凰?他脑海里顿时冒出四个字:上房揭瓦。
谢懿冷笑一声,深邃张扬的眉眼飞扬,隐隐有战场厮杀血气:"凤求凰没有,满江红倒是会一曲,皇上且听好。"
谢懿修长带茧的手指一捻,金越之声就从指尖铮铮响起。先是秋风裹挟着沙石,猎猎风气,危机四伏,进而指尖猛地一挑,厮杀之气猛地扑面而来,金戈铁马之声、短兵相接之声,从一把焦尾琴中倾泻而出。谢懿的手掌如同挥洒般在琴弦上划过,音律不绝于耳地在耳边响起,挥洒得淋漓尽致,顿时激起一片铁骨铮铮,肃杀满面。
琴声越弹越快,琴音越来越激越,谢懿仍旧端坐着,眉眼却张扬桀骜,眼神黑亮灼然,仿佛战场上的将军,孑然、不驯、横扫千军!
沈星濯只觉得自己不是在御书房,而是在千军万马的战场,而自己被谢懿浓烈的气息团团围住,喘息不得。
然而下一刻,谢懿的手指猛地一顿,琴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还未从金戈铁马之声中抽离,他的手指又瞬间轻挑,那磅礴的琴音顿时化作幽咽,仿佛有无数无辜战死的冤魂嗟叹,伴着西风幽怨,吹拂着满地血色,与如血残阳融为一体。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枉死的征夫,苦苦期盼的母亲、妻子、稚儿。彷徨有缘,催人泣下。
谢懿的眸子垂下,落在琴弦之上,琴音渐收,震颤的音律收了最后一声。
整个御书房寂静一片。
谢懿平复了一下气息,才抬起头来,这一看,却一怔。
孟泉眼睛通红一片,脸颊濡湿,两行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挂在下巴尖儿处。原本清亮挑衅的眸子一片模糊,神情怔怔的。
孟泉样貌生得极好,这几日又都是张扬的模样,陡然露出这样少有的情绪,清亮的眸子蔓延开来无边的伤心和哀伤,戳的谢懿心间跟着一跳。
心中竟然生出些许可怜的情绪。
可怜?
谢懿心底有些错愕。
狐疑地看了一眼孟泉。
这就……哭了?
孟泉还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哭过。
他的心情有些微妙的复杂,虽然他自认弹得不错,但也还没有到前朝大家的水平,何至于就引得孟泉当众失了态。
再说,他此行本意是为试探,临时起意杀一杀孟泉的性子,让他以后休要再在御书房这种地方胡闹,却也没想要把人弄哭。难道是他太凶了?
仿佛意识到自己失态,孟泉抬起袖子慌忙地擦了擦眼泪,只是眼眶还是通红一片,哑着嗓子说道:"摄政王教训的是,朕记下了。"
中途出去的李德顺突然匆忙进来,打断了御书房里悄悄蔓延的尴尬,通传道:"皇上,太后有请。"
一抬头就看见孟泉神情摇摇欲坠的模样,猛地一惊,下意识看向摄政王,皇上这……这是怎么被摄政王欺负了!
谢懿拧眉瞪了李德顺一眼,本王可没有凶他,没看见他之前叫嚣得那么欢吗?
李德顺被他一瞪,连忙低下了头,心中心酸不已,他们皇上……唉!活得太不容易了!
沈星濯擦干眼泪,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样子,起身袖子一甩,冷哼一声:"不敢让母后久等,朕就不招待摄政王了。"
说完,他就快步走出了御书房,头也不回。
谢懿薄唇抿起,凌厉的眼神难得闪过一丝茫然,怎么变脸比翻书还快?
孟泉走后,御书房只留下谢懿和卫檀。
卫檀手脚僵硬地站在原地,脸色惨白,刚才谢懿那一首满江红,简直就是在往他脸上甩巴掌。仿佛在嘲笑他那点雕虫小技,居然敢在皇上面前班门弄斧。
谢懿却没有多管他,只是冷冷地看了卫檀一眼,甩袖而去。
卫檀腿脚一软,险险站稳,抓住袖口,看着摄政王离去的背影,精致的面容浮现一抹恨意。
沈星濯走出御书房,敲了敲系统:【朕走后,摄政王是什么反应?】
系统:……你适应身份还适应得挺快?
【三分不悦,三分怀疑,三分茫然,哦,还有一分自责。】
沈星濯脑补谢懿的神情,没忍住走到一半扶着一棵紫玉兰埋头闷笑:【谢懿也太好逗了!】
系统心情复杂:【奥斯卡不给你颁奖真是可惜了。】
沈星濯打了个响指,非常赞同系统的话,脸上哪里还有半分伤心的样子。
"皇……皇上,"李德顺惊恐万分地看着孟泉,"皇上这是怎么了?"
摄政王果然还是欺负皇上了吧!只恨他是个粗人,听不懂琴里的意思,也无法为皇上分忧。
沈星濯深吸一口气,平复神情:"无事。"
李德顺看了看孟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有忍住,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您还是不要和摄政王对着干了,您现在适宜韬光养晦,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惹火了那位,不好收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