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月未上,郑照扫净土床,合眼孤眠,一任梦魂飘泊,不知春秋。
“呼—”夜深人静时,似寒风吹小窗。
郑照猛然睁开双眼,披衣起身出门,在院中正遇到手拎菜刀的张倩。张倩头发草草挽起,身上只穿着中衣。她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郑照,挑眉问道:“表哥也感受到了妖气冲天?”
“不仅是妖气,还有隆隆杀气。”郑照看向村南面,那是妖气来的方向。
“现在还有血气。”张倩皱紧了眉头,“我来董家村快半年了,今夜是第一次感到妖气,还是如此剧烈的妖气。”
她说着迈步向村南赶去,郑照和她并肩而行。不多时,两人便寻着血腥气到了地方。
张倩瞪大了双眼,这是樵夫的柴院。
郑照推开门,院内一片狼藉,土墙碎石散落,所有东西都像是被利爪碾碎一般。而樵夫和他的妻子,也躺在地上。
“呕。”张倩冲了出去,扶着槐树干呕。
郑照好久才回神,再次看向那两具尸体,意识疯狂的乱转,这真称得上尸体吗?他们已经没有完整的人形,变成了一地残渣,就像是被咀嚼过后吐出来的残渣。头似乎一开始就被揪出了躯干,吮吸过脑浆后就丢在一边。他手指有些颤抖,过于优越的视力让他发现,樵夫和他妻子的那堆残渣,没有肌肉和内脏,都只是骨头。
他不是真正的寒枝仙君,没有生在不染尘埃的月宫,如此纯粹的把人看做食用动物,令他心生寒意。
张倩脸色惨白,她站在门外轻声说道:“表哥,我们走吧,天快亮了。”
天亮这里就会被村民发现,他们两个是无法解释清自己如何能立即发现的。郑照看了一眼这个柴院,转身与张倩回到家中。
“按理说,妖气这般腥臭难闻,若是从外面过来,我们绝不至于这么晚才察觉到。只可能是半年前就到了董家村,用秘法掩盖了妖气。”张倩喝过红枣热水,已经缓过来了,她见不得认识的人惨死,却也没有太多感情,只是感到恶心罢了,“可是绝对没有妖物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藏这么久,绝对没有。”
郑照闻言抬眼看向她,“表妹为何如此笃定?”
“照妖镜我带下来了。”张倩伸手拉着脖子上的红绳从领口拽出来一个小镜子,不到指甲盖大小,闪着古朴的光泽,“就在今天下午的时候,我们还在村里转了一圈,也去樵夫家敲过门,照妖镜什么都没有感觉到。”
“若是有秘法,从外面潜行过来,我们没察觉到也属正常。”郑照虽是这么说,但心里总有些莫名的不安。他刚下凡就遇到这种奇怪的事,是巧合吗?
张倩想得头疼,便决定不再想了。她从土床上站起来说道:“算了,反正什么妖物都打不过我们,想它做什么?”说完就拎起菜刀走出门,去到厨下给董二郎煮粥。
董二郎在鸡鸣时分就起床了,简单洗了一把脸,就坐道桌边喝粥。他看见张倩过来,连忙笑着说道:“娘子辛苦。”
张倩把切好的咸菜丝放在桌子上,笑得眉眼弯弯,“天底下就你会说话。”
董二郎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正要说些贴己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尖叫声。
“啊啊啊啊啊,有人死了!”
早年间纵然外面战火纷纷的,董家村也平静祥和,此时村民们赶来看见樵夫及其妻子的死状,不由得陷入了惊恐之中。尽管他们见识浅薄,但他们也知道这杀死樵夫夫妇的绝非人类。
县里的衙役和仵作在中午才赶过来,他们一到村里就去了樵夫家,见到尸身的反应,与所有人都一样。
先是呕吐,而后惊恐。
仵作强撑着去收捡尸骨,衙役挨个问询着村民。
“是熊吗?这山上应该有熊吧?。”
“不,这山上没有熊。”
“这一看就是熊干的,怎么可能没有熊?你们村里山这么近,很容易出事,以后在村里多养两条狗。”
衙役一锤定音,和仵作匆匆离去。村里人看着他们焦急的背影,根本不相信这是熊干的。熊会剔骨吸髓吗?他们是靠着这座山长大的,皇宫长什么样,他们不清楚,但野兽也什么样,他们清楚得不能再清楚了。
猎户从山上回到村里祠堂,摇着头对聚在这里的几个老人说道:“我没看到什么脚印。”
坐在中间的里正皱着眉头问道:“你确定吗?”
猎户说道:“这山什么样,我闭着眼睛都能画出来,就是路边草往旁边歪了一下,我也能发现。山上如果突然来了一只熊,那些兔子山鸡早该乱套了。”
里正叹气道:“既然如此,今天先算了,我去通知大家今晚都在祠堂里挤一挤。等天亮了,叫上大家伙,再彻底搜一遍山,别是天黑漏了。”
猎户见此有些不舒服,但终究没说什么,只点了头出去。
见猎户走了,拄着木杖的村老看向了里正,“三儿,这绝对不是熊干的。”
“那能是什么?”里正也看向村老,“九叔,我素来敬重你,可是我总得给大家一个交代,你告诉我,不是熊的话,那应该是什么?总不能是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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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世界编号:4
董家村的祠堂不大, 一村的人挤着睡很是勉强。翌日一早,一位德高望重的村老就对里正说道:“三儿,事出突然, 今男女老少混一晚上我也同意了,可是这祠堂啊, 女人是不能进的, 今晚便都让各回各家去吧, 否则要让别的村看不起的。”
“六叔说得在理, 天已经大亮了, 我这便叫栓儿带男人去搜山, 让女人们各自回家。”里正点头应是, 他家还有一个黄花闺女, 若今晚再这么睡, 传到外面去就难嫁人了。
年轻女人们带着孩子回家,只留下几个老妇人在厨房忙活,给大家伙煮粥。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喝完了白粥, 就带着干粮在祠堂前集合, 跟着领头的董栓和猎户一道上山去, 董二郎自然也在其列。他走过老槐树时,看见张倩在路边送他,便回头看了一眼,离队走到张倩身边说道:“娘子在家且放心, 我这次搜山定要将山上搜个底朝天,绝不会让那东西继续作恶。”
那可是妖怪, 凡人过去就是送饭上门。
张倩抑制住自己翻白眼的冲动,用手整理着他的领口,低声说道:“早去早回, 有危险别逞强,先逃。”然后我回去救你。
“没事的,这么多人呢,就是在山上真遇上熊,也能打死它。”董二郎笑着指向队伍。
张倩见此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只看着董二郎离去。
等搜山的村民都不见影了,张倩气冲冲的回到了家中,朝著作为客人不用上山的郑照说道:“那妖怪狡猾得很,他们能搜到才奇怪。今夜我们去山上一趟吧,要不然放着个妖怪在村里,以后就没有安生日子了。”
郑照手里正把玩着照妖镜,此时闻言抬眼看她,“你也认为妖物在山上吗?”
张倩愣住了,拍了一下头说道:“我都被他们带跑了。”
她皱眉思考着说道:“村子里的地方我们都去看过,樵夫家靠着小溪,若是妖怪从水里出来,距离这么近,凡人又脆弱,等我们察觉到就是来不及。”
“表哥,今夜我们去溪边吧。”张倩面带急色,似乎急于想把生活恢复到原来的平淡。
“好,夜里见。”郑照神情散淡,他对这件事不甚在意。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若是人能把鸡犬当作食物,那妖物也能把人当作食物,此乃天道循环也。他不能因为认定自己是人,便对妖物赶尽杀绝,更何况他现在不能称为人。这个仙人之躯只是一枝寒梅,比起人来,更近似妖。
落日染就半天晚霞,还未彻底离开,董家村搜山的人就回来了。领头的董栓一回来就和猎户去祠堂向村老们报告搜山结棍,董二郎等人便各自回家了。
张倩在家里等了好久,此时见他刚迈进们,就连忙送上热水浸过的手巾与他擦汗,又温柔小意的帮他脱下脏衣服,极为贤惠的模样,弄得董二郎受宠若惊。
“娘子,不用,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他手忙脚乱的从张倩手里接过干净衣服自己穿上,又把脏衣服放到木桶里。
张倩见掩嘴一笑,问道:“山上可有搜到什么?”
董二郎摇头说道:“我们几乎搜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搜到,倒是眼力好的猎到几只兔子。”
张倩闻言舒了一口气,故作愁容满面的说道:“也不知道这到底什么害了通叔?这叫人晚上怎么能睡得好?”
董二郎坐到桌前,低声安慰道:“里正安排了人守在村口各处,不会有事。”
张倩装够了娇弱正要给董二郎拿碗筷,却见他神色怔怔,似有心事的样子,便担心的问道:“二郎你怎么了?”
董二郎摇头说道:“没事。”
“真没事吗?”张倩皱眉看着他,心念一转问道,“是不是在山里遇到什么奇怪的事?要不要我去马家村找老瞎婆子看看?”
董二郎闻言拉住了张倩的手,笑着说道:“搜山太累了,只不过有些走神,倩儿别胡思乱想。”
张倩松了口气,埋怨道:“你吓到我了。”
郑照看着他们继续打情骂俏,若有所思的走出了屋舍。
董二郎吃过晚饭后,和郑照在院中说了些闲话,就和张倩回去就寝。月上中天,张倩见董二郎睡熟,蹑手蹑脚的出门,和郑照来到溪边。溪水轻轻荡荡,在月光下在闪着银波,她拿着照妖镜从上游走到下游,直到天蒙蒙亮,也没有发现妖物的痕迹。
“若是能放开神识就好了。”张倩叹气,眼睛转来转去,似乎忍耐不住。
“村里有土地庙。”郑照皱眉看向西边,那里有棵老槐树,老槐树下是土地庙。土地都是当地人杰所死后精神所化,自然属于人神之列。今晚他们若是使用仙术,必然会被土地察觉上报,等到明日天宫朝会,众神仙讨论的内容一定是小公主私下凡间。
天后只遣郑照寻小公主,是把她私下凡间的事情当做家事处理,撒个娇就能解决。可一旦付诸公议,天后也无法完全掌控,事情便不再能简单解决。
张倩明白郑照的暗示,可是她不在乎,“土地辖司一方,前天晚上的事,定然逃脱不了他的眼睛。我既然已嫁给二郎,当然敢做敢认,之前是怕被母后发现强行把我带回去,现在母后既然已经发现,我也没有顾虑了。反正这件事早晚瞒不住,而我其实只想和二郎在一起,倒不如趁早了结,就算被剔除仙骨,贬为凡人我也乐意。”她说着便往土地庙的方向走。
郑照摇头轻笑,她竟然还走着去土地庙,难道下凡时间太长,忘记了如何飞么?
“你现在去找土地,明日便会被抓回天上,关进天牢之中,等众神仙商议出结果,怕是百年过去了。那是你再回到人间,人间也没有董二郎了。”
张倩闻言止住脚步,回头看向郑照,“算了,爱什么妖物就什么妖物吧,我宁可永远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他。”
天边鱼肚白,两人踏上归家的路。董二郎的房舍刚出现在眼前,刚他们就看见前方有很多人明火执仗,为首的人正是里正。他看见他们便问道:“你们去哪里了?”
人头攒动,张倩左看右看不见董二郎,皱眉问道:“二郎在哪里?”
“呸,你还好意思提二郎?”人群中一个胖农妇说道,“你个不知从哪儿来的狐狸精,勾引我们二郎就罢了,竟然还引来自己的兄弟,吃了通哥儿夫妻,真是畜生。”
“你在说什么?”张倩被这番话说懵了。
“你居然不知道五姨在说什么?你干过的事情,你自己不记得?本来二哥挺健壮一个人,怎么跟你成婚半年就总生病,十有八九就是吸了二哥的阳气。”旁边一个马脸村妇充满嫉恨的看着张倩,这个狐狸精的皮肤怎么会跟雪一样白。
“通哥多好的人,以为你兄弟遭了难,连柴都不砍了给你带回来,结果呢?却是引狼入室,好人没好报啊。”蜡黄脸色的村妇坐在地上哭,手不断拍着自己的大腿。
“少血口喷人!”张倩柳眉竖起,这几个都是平日就说她闲话的长舌妇,此时见她们这样搬弄是非,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也顾不得装贤良淑惠,眼神不善的盯着她们,质问道,“你们凭什污蔑我们兄弟,有证据吗?”
“哈,当然有证据。”马脸村妇冷笑一声,从人群中拉出一个妇人,“五婶子,你说。”
“五婶……”张倩瞪大双眼。
五婶看了一眼张倩,又看回马脸村妇,“这可能是巧合……”
马脸村妇高声道:“五婶子,你就先说出来,是不是巧合,我们大伙都明白。”
五婶犹犹豫豫的说道:“我有个侄子在城里当学徒,前阵子托人给我带了一包干枣,我想着二郎娘子身体单薄,担心她怀不上孩子,就分出来一包干枣送给了二郎娘子。我今天去董通家收拾屋子的时候,在地上看到了一颗干枣……”
马脸村妇看向张倩,“嚯,干枣好吃吧,身上掉了一颗都没注意到。”
“那干枣是我拿着去送给通嫂子的。”张倩看向里正说道,“我带着枣子去道歉,敲了门里面没人,就把枣子放在门口了。”